第116章 泪眼阑珊

半夜梦醒时，叶若风感觉周身摇摇晃晃，很像几年前刚到蝶念山那段时日。

        以为是酒意未退，睁眼一看，竟发现自己躺在一只废旧的小船内，漂在湖面上晃晃悠悠。梨树上最后几片花瓣纷纷扬扬飘下来，落在她白皙的脸上，覆盖了微红的眼眶。

        “云锦书，是你吗？”她懒得拂去脸上的花瓣，闭眼对空气发问。

        没人回答，山林深处隐隐传来鸟鸣，好像是鹰唳，太远了，听不真切。

        “我知道是你。”她左手搭在船舷上轻轻敲了几下，“这只船虽然旧了，但又不丑，你不好意思承认吗？”

        仍然没有人说话。木船被风吹动，漂到了湖中央。

        “喂，你太阴险了。”她忍不住埋怨，没有船桨，又不会游泳，只好继续在湖中央漂荡。

        前半夜那只蓝色蝴蝶还绕着她飞舞，这会儿又多了一只银白色的，与它相依相伴。

        叶若风一眼认出自己的执念之蝶，当初就是这只银白色蝴蝶，带着她第一次进入蝶念山。

        “云锦书，你真的不在？”她觉得不大对劲，难道这只船与他没有关系，是她自己梦游踏了进去？但她在山中生活了好几年，以前从未见过这只船，按理它不该一夜之间忽然出现。

        “你再不说话，我要去看看我的执念了。”她等了一会，依然没有回应，又补了一句，“不知道要花多长时间，你现在不说话，就等我回来再说吧。”

        叶若风朝那银白色蝴蝶伸手，蝴蝶顺从地落在她手心，一片银色光辉像水波般荡漾开去。她在光晕中看见了一生所念，其中千种柔情，万般爱恋，让她深陷，诱她沉沦。

        她带着笑缓缓闭上眼睛，心甘情愿跌入温柔的陷阱，忘记了当初的告诫——执念成真，要付出代价。

        云锦书并非故意沉默不说话，他确实不在。

        半夜梦醒，独卧寒床，他起身出门去寻叶若风，见她一个人在梨树下睡着了。他俯身弯腰准备抱她回去，两相触碰时，忽然改变了主意，想和她在一起多待一会儿。

        于是抱着她坐下来，月光透过梨树的枝叶落到她脸上，勾勒她的眉眼、鼻梁和唇角，美得像一幅画，让他想要触碰。抬起手来，在微凉的空气中停顿，最终克制地收回。

        她不会答应，所以他不能那样做。

        想起第一次见面，他意气风发地救了她一把，还说要她以身相许。当初随口一说的玩笑话，她一定已经忘了。过了这么久，他竟然想认真问问她愿意吗。

        一定是不愿意，他都还没问出口，就见她紧锁眉头，身子动了几下，像在抗议。若是她醒了，也许会为这样亲近的姿势生气。

        他不想惹她生气，于是抱着她走到湖边。眨眼之间，叶若风躺倒在一只废旧的木船中，云锦书灵魂脱离船体，漂浮在夜色之中。

        她重伤昏迷被一只蝴蝶带进蝶念山那天，也是躺在这只木船之中。这几年她总想看看他到底附身在什么东西上面，每次问起，都被他搪塞过去。虽然那只是一块没有生命的木头，并不是他的身体，但他仍然觉得过于隐秘，不可以被她看见。

        她会怪他之前迟迟不管她吗？她都不知道，在她昏睡的日子，他都一直陪她身边。

        心灰意冷在山里生活的时候，他常常觉得自己就是湖边那只废舟，弃置已久，没有期待，也没有未来。可是有一天忽然有人踏入这只废舟，再度划起桨来。他好像有了期待，也开始想要未来。

        虽然这未来模糊不清，十分遥远。

        云锦书在湖边望着那只船和船里那个人，觉得时间差不多了，想带她回去，忽然听到一声陌生的鹰唳。

        蝶念山里没有鹰，山外有人来了，这一天终是躲不过。

        他匆匆再看了叶若风一眼，循着鹰唳的方位赶去，见到一个白衣飘飘，姿容俊美的男子。

        “想必她当初一直在找的人，应该是你。”云锦书用冷冷的目光勾勒他的眉眼、鬓角和脸颊。呵，原来她心心念念的人，是生得这番模样。

        “是我。”应松玄用更凌厉的目光扫在对方身上，心里却暗暗惊讶，这个人知道这么多事，她这是把所有过往都告诉他了？她很相信他吗？只是想到这一点，心就像被针扎一样疼痛，至于其余种种，根本不敢细想。

        云锦书毫不退让，冷冷道：“既然已经让她失去，你不必再来找她。”

        又是这般直戳要害的话，应松玄走向那虚无缥缈的灵魂：“她从来没有失去我，也永远不会失去我。她在哪？带我去找她。”

        “你确定不是她抛弃了你吗？她不想离开蝶念山，你也不可能带走她。”云锦书任他靠近，也不避让，无论眼前这个人在山外有多厉害，到了蝶念山，也只是凡人一个，不能把一个灵魂怎么样。

        应松玄一刻也不想再耽误，撇开云锦书，疾步朝山中走去。借着淡淡月光，绕过不计其数的蝴蝶，揣着一颗疼痛又慌张，期待又渴望的心，越走越急，恨不能缩地成寸，不能飞身而至，只能不顾一切地奔跑，最后到了银光弥漫的湖边。

        找到她了，阔别五百年后再次相见，第一眼便教他泪眼阑珊。

        他好像被一种无形的力量定在湖边，手脚都无法动弹，只透过朦胧泪光望着湖中央那团银白色光晕。

        一再确认，没有看错，光晕之中，是他朝思暮想，一刻也无法忘却的那张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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