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楔子

1665年，元末，应天府

        屋外的连绵的秋雨稀稀拉拉已经下了多日，屋里昏暗不堪，两个妇人依靠在门口借着微弱的亮光，一边做些阵线，一边聊些家常。

        “弟妹，你看这破天气，雨不死不活稀稀拉拉下了这么多天了，什么也干过不成。前几天我家那口子捎信来，说已经打到淮东了，高邮已经攻克了，再拿下泰州、淮安，就能班师回营休整了。也不知道他们那边天气怎么样？”说话的是常遇春将军的夫人蓝氏。

        “蓝嫂子，你有勇有谋，和常将军无话不谈。我一个妇道人家，我们妙贞她爹写家信回来，从不跟我说战场上的事儿，说了我也不懂，来信只是让我安心在家带好俩孩子。”徐达的夫人张氏一边做棉衣，一边遗憾地说道。

        “老常才不会写信跟我说这个呢，他知道我不怎么识字，很少写家信。这都是我弟弟蓝玉前几天出发去给他们押送粮草，来跟我辞行是告诉我的。你也别担心，徐达兄弟有勇有谋，连吴王殿下都说他领兵得当战无不胜，出兵前还又交代我们老常这次做副手听徐达兄弟的调遣呢。咱们啥也别想就等着他们凯旋而归吧。”

        张氏听完，脸色稍微放松了一些，手里活却是一下也没停。蓝氏一边看一边啧啧称赞：我说弟妹，你看你这活儿做的多精细，这针脚又细致又密实，这小棉衣是给谁做的？”张氏头一低，羞赧地说：“给我家大哥儿辉祖做的。”蓝氏一听就有些不可思议：“妹子，你可真是个实诚人，年纪轻轻的，自己还没生儿子，干嘛巴巴地给徐兄弟纳妾，你看自己还没生儿子就让别人抢了先。嫂子我也不知道是该夸你贤惠，还是说你傻！”

        张氏一听，头压的更低了，声音也小了许多：“自从我生下我家大姐后，这身子骨就弱了很多，眼看我家将军都30多了连个儿子都没有，我心里着急啊。不像蓝嫂子有福气，生了胜儿、捷儿，又连着生了两个儿子，常将军去年出征都带着胜儿去历练，我家将军嘴上不说，心里也是羡慕的。咱们武将人家，讲究的就是上阵亲兄弟，打仗父子兵。辉祖这孩子虽不是我生的，以后开口说话了也是问我喊母亲，也是我们将军的长子，我们家大姐儿的亲弟弟。”

        蓝氏听得张氏如此深明大义，也是深感佩服，又看她手工女红确实出众，想起一件事，不由压低声音对张氏说：弟妹如此心灵手巧，嫂子有个事儿让你帮忙。你看我家常捷都11了，成天跟着老常和几个弟弟练拳脚功夫，老常也略微教她识得几个字。只是这女工、女红实在是没人教。我和蓝玉阿娘死的早，从小跟着我爹进山当土匪，根本不会女工。前两天吴王妃那边还派人给常捷送来些衣服首饰，说等老常得胜回营了，让常捷去王府住些日子。还希望妹妹帮我□□□□她，别让这傻孩子到王府给我们常家丢人。”

        张氏一听，不由神色一亮：“早就听说吴王夫妇看上了常捷，想把她许配给世子。看来是真的啊？“蓝氏也是一脸得意欣喜：“是啊，按理说我家捷儿和世子也算是指腹为婚。当初马嫂子快临盆的时候，我也怀上了。那时候吴王就说如果马嫂子生的是儿子，我生的是女儿，就和我们结亲家。这么些年，吴王家业越来越大，我家老常常说这天下迟早是重八大哥的，越是这样我们两口子越不敢高攀，绝口不提指腹为婚这事儿。反倒是今年起，马嫂子经常叫我过去说话，话里话外透露着过两年给俩孩子完婚的意思。捷儿嫁到别人家，这女红学不学的不打紧，这要是嫁到吴王家我看不单女红要学，琴棋书画也要赶紧的给安排上。”

        说完就唤丫鬟将常捷叫来。常捷是常遇春和蓝氏的长女，今年刚十一岁，剑眉星目，身量明显比同龄女孩子高很多，四肢细长，身形挺拔，让人一看就喜欢。常捷和母亲、张氏见了礼。蓝氏说：“捷儿，这几天下雨，也不能去校场练武了，你这些天就跟着徐家婶婶学点针线女红吧，过了年好给吴王妃和世子做些鞋袜。”常捷一听，顿时羞得满脸通红，连忙称是。

        于是这些天，张氏忙完家事就带着女儿妙贞和儿子辉祖去常家教常捷裁衣、绣花。休息的时候，蓝氏过来陪着张氏说说话，常捷带着妙贞玩儿。常捷家里只有三个兄弟，一直盼望有个妹妹，所以待妙贞非常亲厚。妙贞虽然只有三岁多，却长得粉粉糯糯，眉清目秀非常可爱。就连常捷的二弟常茂、三弟常升都特别喜欢陪着她玩儿。几个人经常其乐融融，打成一片。每到傍晚张氏带着女儿、儿子回家时，妙贞都要大哭一场，舍不得和常家的姐姐、哥哥们分开。

        这天，张氏正在常家教常捷针线，外面一阵嘈杂，原来是蓝玉押送完粮草回来了。蓝氏连忙唤张氏出来，一起跟蓝玉打听前方战事。蓝玉一脸疲惫，胡子拉碴地一边喝水，一边说：“我姐夫和徐元帅好着呢，我们已经把淮安成围住了，张士诚这个混蛋不断派兵增援淮安。徐元帅说了，不怕他增援，围死了跟他们耗，他们人越多城中粮草消耗越快，弹尽粮绝他们就该出城投降了。”

        蓝玉顿了顿又说：“现今吴王殿下亲自带兵增援，不日就该得胜回营了。吴王有家书给王妃，我不便久留。应天府中兵力不多，吴王不放心，让我和沐英、邓愈护送王妃到安全的地方。再来护送常府和徐府家眷转移。二位这两天就收拾一下，留一些人看家，其他的都跟着出城转移。等吴王班师回朝后我们再回应天。

        送走蓝玉，张氏就辞别蓝氏回府收拾金银细软准备转移。果然过了两天，蓝玉就带人接上张氏一行人，向凤阳方向转移。张氏这次只带了辉祖和他的生母贾氏，乳母和女儿妙贞及几个得力的奴仆，其他仆人都留在府中，所幸徐达的几个护院都是心腹又都久经沙场，身手了得、忠心耿耿，以一敌十没什么问题。

        蓝玉和姐姐带着一队亲兵骑马走在前面，两辆马车，前面一辆坐着常捷、常茂和常升。后面马车里坐着张氏、贾氏、妙贞和辉祖。马车周围是常府和徐府的护院。将两辆马车围的严严实实。后方一阵骚乱，蓝玉调转码头前去查看，并吩咐姐姐加快脚步赶路。马车跑得飞快，颠的辉祖大哭不止，贾氏抱着孩子不停哄着。护院家丁们紧紧跟在马车周围。远方传来一阵厮杀声，蓝氏心想：“看来吴王的推测没错，张士诚果然派人偷袭我们后方，幸亏吴王妃和几位少爷都已经转移到凤阳了，现在就看蓝玉能不能拦住敌军了。昨天蓝玉已经飞鸽传书给沐英，护送王妃到安全地方后立马回程接应，这会儿不知道沐英到了哪里。”

        蓝氏一面指挥大家往前赶路，一面焦急回头看后面战况，只听见厮杀声和滚滚尘土，也不知道胜负。马车里，张氏和贾氏吓得瑟瑟发抖，不停安慰着彼此怀中的孩子。不到半个时辰，蓝玉率领骑兵边打边退，离蓝氏越来越近，眼看蓝玉寡不敌众，蓝氏调转马头，率领护院们加入战斗。

        两辆马车不停向前奔跑，敌军的骑兵已经靠近了马车，蓝玉没有多想，死死护在常家的马车前，马车里的是他嫡亲的外甥，是他姐姐姐夫的全部骨血，他退无可退。敌军也被蓝玉的气势所震慑，不敢轻举妄动。混乱中车夫被杀，马车停了下来。常家三个孩子跳下马车，一人找到一匹马骑上。蓝玉杀出一条血路，护送常捷、常茂逃出包围。大部分敌军围住了徐家的马车，和徐家的护院激烈地厮杀着。

        蓝氏看自己的几个孩子已经冲了出去，放下心来，骑马赶到徐家的马车前，保护着张氏和孩子们。张氏趁机唤来徐府的家丁教头武功最高强的李显龙，她一把从贾氏手中夺过徐辉祖，递到李显龙怀中:“李校尉，这是徐将军唯一的骨血，务必带几个人杀出去，保护大少爷周全。”李显龙不敢犹豫，接过孩子，用披风把孩子揣在胸前，带着两个亲随，挥刀向前冲去。张氏又把妙贞递到蓝氏手中：常家大嫂，带着这个孩子逃吧，不要再管我了，我们俩是个累赘，手无缚鸡之力，带着我们也逃不远。”蓝氏犹疑不决，正在这时常升骑马赶到，一把抱过妙贞，远处蓝玉喊着：“升儿，快过来，舅父护你杀出去。”常升毫不犹豫骑马带着妙贞与蓝玉汇合，在蓝玉的护送下逃了出去。蓝氏还带着两府剩余家丁奋勇杀敌，张氏和贾氏对视一眼，两人架着马车超着孩子们逃跑的相反方向跑去，引开了一部分追兵。

        蓝玉护送常升和妙贞刚跑出十几里地，就遇到了前来接应的沐英，得知常捷、常茂安全后，又匆忙和沐英带着大军去增援蓝氏。沐英副官带领几十人护送常升和妙贞转移。蓝玉和沐英及时赶到，救下了马上精疲力尽的蓝氏，将偷袭的张士诚部众全部歼灭。来不及打扫战场，就顺着蓝氏指的方向，搜寻徐达的妻妾。一天的搜寻，只找到了徐府的马车和贾姨娘的尸体，张氏下落不明。

        第二日，吴王妃又派朱元璋的外甥李文忠率领队伍，帮着寻找徐达妻子。三日下来，遍寻不获，只得无功而返。十日后，徐达率兵大破淮安城，长江以北张士诚势力消灭殆尽，将他的兵力赶到浙江一个地区。徐达回到应天后，家都未去，在妻子失踪之地率大军搜寻十余日，一无所获，伤心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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