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释然·小寒

被消毒水的味道刺激着鼻腔，我皱着眉睁开眼，喉管沙哑咳嗽几声牵动了腹部，传来隐隐的痛感。

        妈妈走上前来问我的情况，“你也真是的，天天不爱吃饭还愁眉苦脸的，导致胃溃疡加严重贫血在考前晕倒，这下学习又要落后了。你毕竟作为教工子女受了那么多照顾，妈妈总是希望你不要辜负大家考上名牌大学……”

        “妈！”我忍着痛打断她，我看了一眼挂钟时间俨然过了午夜，只想一个人静一静的我对她说：“妈，你肯定累了快回家休息去吧，明天你上早班的不是吗？”

        “那好，你老爸去拿药也快回来了，一个人好好休息。”

        我背对着妈妈，用力拿被子捂住头。我不该对家人发脾气的。

        “青悠，我的乖女儿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不知过了多久，老爸为我掀开被子，有些缺氧的我额头上出了一层薄汗，“啊……老妈走了？”

        “嗯，她给我留了一个短信。你们吵架了？”他拿出自己的小灵通给我看。

        “也没有……今天放学的路上我和降谷零碰巧遇见了老妈下班。她说不喜欢降谷君，而且一直说要我考好不能给你丢脸……”我低头玩着被角。

        “我的青悠尽力就够了，老爸只希望你健康开心。”

        我勉强对他笑笑，“嗯，谢谢你老爸。”

        “下次可不能再这样糟蹋自己的身体了。”老爸拍拍我的头顶，“对了，你吉郎叔叔说的那件事你想好了吗？”

        “我……还在考虑。老爸你觉得我应该去吗？”

        “这当然，既是学校对你的期望和认可，又是一个自我挑战、自我提升的机会。况且，你最近情绪也不太好吧，换一个环境冷静一下怎样？”他冷静地为我分析道。

        “可是，真的好久啊……老爸不会想我吗？”

        “当然会啦！但是女儿总是要长大的，有些路要考你自己去闯啊。好了，你自己再慢慢考虑一下吧，不管你做出什么样的决定我都会支持你。”

        “嗯！”

        第二天，景光来医院看我了，一个我所期待的人并没有跟在他身后……

        “我给你带了你喜欢的蛋糕哦。”

        是表参道的那家甜品店，“谢谢你景光！”

        “你怎么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竟然考前把身体搞垮……不过前几天我们确实逼你做题太紧了，真的很对不起。”

        “没关系没关系，根本不是你们的原因啦！是我自己……”

        是我自己太不争气了。

        我们俩同时叹气，小小的病房充斥着消毒水的味道，沉默的气氛使得嘴里的蛋糕都少了几分甜味。

        “那个……零，他？……”我小心翼翼地问。

        “啊，他最近被拉去给别的同学辅导了，还挺忙的。”

        “是吗？……”

        “你们果然吵架了对吧？”

        我用力叉下来一小块蛋糕往嘴里送，眉间的褶皱加深了一些，“我不太清楚，总觉得他好像在生我的气……”

        “青悠也太不懂男生了吧。”

        “诶？”

        “青悠是不是和栗藤老师说了什么求情的话让零免了处罚？”

        “啊，确实……我想让我爸帮帮他。”

        “那以零的性格肯定不会接受了。让喜欢的人替自己求情，那种感觉对零来说还不如痛快地给他处分呢。他这方面的自尊心还挺强的。”

        我顿悟，“是这样的吗？我还一直以为是我那天说的话伤害了他……啊，我想去找他谈谈，我们之间的误会太多了。”想要着急下床跑去学校的我被景光制止。

        “别，青悠你先把病养好。”

        “……呐，景光。我真的好不了解零哦，你可不可以告诉我更多他小时候的事？”

        “当然好。”

        那晚，我做了一个梦，我好像穿越时空看见了被别人欺负的、受伤的降谷零。他瘦瘦小小的，眼里还含有泪花，我真的很想揉揉他金色的头发，心疼地抱住他……

        几天后我出院回家了，在这期间零没有来看望我，连电话也没有打过。我自己安慰自己他可能太忙了，center试验迫在眉睫，他可是要考东都大学的好苗子。

        我看了一眼客厅的挂历“12月24日”，轻轻叹气。

        ——“青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咦？零想带我出去约会？”

        ——“确实，不过肯定会被你爸妈阻止的吧，你家门禁那么早，而且距离考试也近了……”

        ——“我想想，下个月的平安夜一起去新宿那里看彩灯怎么样？早去早回，就算门禁迟到一点点没关系吧。”

        ——“好啊青悠，你什么时候也变成贪玩的坏孩子了？”

        ——“那是、那是因为零难得带我去约会嘛。”

        ……他还记得我们那个约定吗？

        爸妈早早出门上班，他们叮嘱我好好在家休息有精力的话做做考前复习，可是自己每写几个字就会想起零。我重重地放下笔，铅芯“啪”地被折断，叹气怎么也止不住。于是脑袋一热，趁父母回家之前赶紧换衣服出门了。

        透过电车车窗就已经可以看到商店街圣诞气息浓重的装扮，伴随着太阳落下彩灯被一齐打开，照亮了身边一对对洋溢着幸福笑容的情侣，也照亮了我孤零零一人。

        那时我们还觉得太早就并没有决定准确的时间和碰面地点，后来又发生了他和篮球部部长的事，估计零他自己也忘记了吧……

        时间一点点流逝，我在人群中四处张望，从新宿西口走到了南口，再走到三丁目的歌舞伎町……反反复复找了好多遍，心里不断鼓励着自己零肯定记得的、他肯定会来的、说不定在下一个拐角处就能看见零了。

        ……那是我出生以来第一次觉得这个城市好大好大，想见的人费尽了力气怎么也见不到。

        已经过了家里门禁的时间了，只顾着寻找零连漂亮的彩灯都没有仔细观赏就要放弃了吗。甚至都快不记得我是抱着怎样的心情说服自己回家的，就垂头丧气地跟在人潮中间刷卡进了车站。周围的大人们好重的酒气，年末发了奖金的上班族一个个喜笑颜开，我眯了眯眼找了个人少的地方等电车进站。

        我想，如果冥冥之中有注定，那一定是我飘忽的眼神落在对面月台时刹那间心脏的一次强有力的震颤。

        “零——”

        用尽了全力大喊，对面的少年抬起眼，视线对上的同时眼泪毫无征兆地夺眶而出。

        ……原来见到心心念念的人真的会瞬间哭出来。

        进站的电车呼啸而过，相聚的视线被阻隔。我跌跌撞撞地冲出人群往对面月台的方向跑，在地下通路碰见了同样往我这里赶的零。他微微喘着气，看见眼睛红红的我愣了一瞬，然后紧紧把我抱进他的怀里。

        “呜……零，我好想你。”

        “你这个笨蛋！给我好好在家养病啊！”

        是我很想念的零身上很清新温暖的味道，我瞬间觉得之前几个小时的寻找和等待都值得了。零的手轻轻抚摸着我的后脑勺，他温热的鼻息吐在我耳边，我的脸埋进了他外套柔软的毛毛领里。

        “零，我真的好想你，我有好多话想和你说……”

        “今天太晚了，回去吧青悠。”

        “不要！我不会松开的！”我抱他更紧了。

        “别闹了，你身体才刚恢复，青悠的爸爸妈妈会担心的。”

        “呐，再多陪我一下好不好……零……”

        “……”

        “零，你怎么了？”

        “……没事。”

        我感觉到他的身体变得很僵硬，有些难以置信地离开他的怀抱，然后直直地看向他失去光彩的双眼。

        “零见到我不开心吗？零肯定是想起了我们以前的约定才坐电车来新宿的吧？为什么总是催我回家？”瞳孔随着话语在颤抖。

        “我担心你……”

        “你怎么就不懂我的心情呢，在医院里那么久都不来看我、联系我，好不容易见到了还要赶走我吗？”

        “不是的……”

        我用力握紧拳头，在他胸口的位置锤了好几次却依然觉得很委屈。我咬紧了后牙槽，零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这句话堵在了嘴边，蔓延出苦涩的味道。

        “……对不起，我送你回家吧。”

        眼泪仿佛已经流干了，此时甚至有些想笑，我不想听道歉啊……如果你能好好解释原因我肯定会认真听的。

        平安夜的满员电车上，周围的大人吵闹得像群孩子，反倒是我和零一言不发、愁眉莫展，颇似一对刚说完分手的情侣。

        ……分手？

        我有些不敢继续往下想。

        一路上，我以为零会向我好好解释的，换来的只有两人间无尽的沉默。

        “我不值得信任吗？零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也很想知道啊……”

        “我当然相信你，可是青悠你也要相信我啊，我会处理好的。”

        “是吗……对不起。”

        总觉得，对他有些失望了。

        好累……

        我好累，想要放弃的念头盈满了脑海。

        “我回去了，晚安。”

        “晚安，青悠。”

        我没有向他挥手、没有看他的表情。我觉得，好像都变得不重要了。

        一进门，迎接我的自然是气呼呼的爸爸妈妈。我叹了一口气，默默将自己的羽绒服外套挂在玄关的衣架上。

        “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妈妈叉腰问我。

        抬头看钟，竟然快到十点了，“……对不起。”

        “你这孩子，是不是又和上次的男同学见面了？”

        “……对不起，妈妈。”

        连解释和争辩的力气也没有了。

        爸爸走到我们中间，“你妈妈在担心你哦，病才刚好一个人偷偷跑出门，至少留个纸条告诉我们去哪里吧？”

        “对不起，我忘记了。”

        “真不让人省心，你现在开始叛逆了吗？你作为教工子女让你好好学习就开始带头早恋，一点都不听话，你爸这个高级教师脸都丢尽了。”

        我低下头，痛苦地闭上眼……我真的好累。

        “好了，孩子安全回来就够了。青悠你去洗漱一下早点休息吧。”

        我头也没回，离开了这个让人窒息的地方。

        彻夜未眠，第二天一大早我拨出了一个电话，“吉郎叔叔早上好，我是栗藤青悠……关于文部科学省的人才培养计划，我决定好了……我想参加。”

        这是我自己的人生，我真的好想摆脱父母的枷锁。尽管这个机会也是靠爸爸的关系才有的，我仅仅是想变成一个普通人，在没人认识的地方重新开始、为了自己而活。

        或许，这也是别人所说的逃避现实吧。

        一旦做出了决定，各种休学手续、出国留学签证、学校的报考申请都要开始着手准备了。于是，我在忙碌中迎来了新年，同样也迎来了今年的center考试。

        本已报名的我却没有参加考试，不知道哪个考场里空着的一个座位就是我原本的位置。我随着陪考家长和我们学校的高三老师在外等候，我问爸爸，“自己的女儿没参加高考会不会觉得很遗憾？大人们总说那场考试是青春时代的答卷，不参加高考就不完整了。”

        他笑着说：“有是有一些，毕竟我也想和那些家长一样等你考完了自信满满地走出来给你一个大大的拥抱。不过，老爸会支持且尊重你的一切决定，你的人生是我们做家长的不能插手的。”

        “爸爸……谢谢你。”我轻轻抱住他，眼睛有些湿润。

        “我的青悠长大啦，身高都快超过老爸了吧？”

        “说不定哦，我才17岁还可以再长一两年的呢。”

        我站在人群的后面看着考生们一个个如释重负地走出考场，与校门口的老师击掌后便马上投入了父母的怀抱，简直和老爸说的一模一样。

        “青悠……”降谷零的表情看上去有些苦涩。

        “零，你考得怎么样？东都大稳了吧？”我对他笑笑。

        “嗯，还可以……”

        “那就太好了！”

        我盯着脚尖看了一会儿，鼓起了很大的勇气，抬头对他笑着说：“呐，零……我们、分手吧。”

        “……”

        “我觉得，我好像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喜欢你。”

        “……”

        求求你了，说点什么吧。

        沉默了好久，我假惺惺的笑容也变得僵硬了……

        “那么，再见了，零。”

        我向降谷零鞠躬，转身找到爸爸同他一起回家。

        “向他告别了？”爸爸问我。

        我假装漫不经心地回答：“嗯，决定好了要重新开始的。”

        心很痛，只有我自己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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