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露心声

　　他连喝三杯酒，沉默半响才道：“知道我为什么会恨你吗？”

　　她想说不知道，可转念一想，真的不知道吗？

　　于是，她选择了沉默。

　　南亦辰见她不答也不恼，继续说道：“为了娶她，我花了多少心思，你知道吗？就差那一步……只差一点点……你知道你有多可恨吗？”

　　他握着的白玉酒杯，滴酒不剩，却不放下，就那么紧紧握着，仿佛要捏碎它，把所有的不快借着酒杯宣泄出来。

　　他眼中的痛色一闪而逝，没能逃过锦心的眼睛。

　　锦心从来到南府对南亦辰就没有好感，甚至是厌恶的，她不会忘记这个人是怎么羞辱她，要杀她。

　　但此时南亦辰摆出不满的样子，好像从来错的只有她。可是她又做错了什么？她的委屈又有谁能懂，这笔帐究竟该如何算？

　　他从来都是傲然洒脱，如今做出这般举动，已属失态。

　　清冷的月光下，惑人的容颜，从前被羞辱的难堪，埋在心底的怨恨，悄然融化。忽然觉得夜色中，他的样子有些可怜。

　　她说：“对不起。”

　　南亦辰道：“为了能做主帅，我去求最有资格的裴将军，求他把机会让给我，可他想都没想就一口拒绝。他说，不要以为立了功就什么样的担子都能挑，即使你谋略过人，但是经验不足，由你带兵太过冒险。”

　　锦心道：“后来又怎么同意了？”

　　南亦辰苦笑道：“死缠烂打，软硬兼施，他终是拗不过我。那一夜，他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

　　锦心道：“能让你如此费尽心思，她一定很好。”

　　南亦辰道：“世上再也不会有第二个若菱，为了若菱这又算得了什么，哪怕豁出性命又何妨。”当他提到梅若菱的时候，那深邃的眼中溢满温柔，言语皆是深情。

　　锦心叹了口气，低声道：“我也是没有办法，姜贵妃逼我的。”

　　南亦辰喃喃道：“姜贵妃。”

　　他蹙眉沉思良久，道：“罢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就让它过去吧。”

　　忽然，南亦辰抬起手，缓缓伸向锦心的脸庞。

　　霎时，锦心瞪大了眼睛，看着这只手越来越近，在夜色的映衬下显得有些暧昧，有些危险，她的心扑通扑通狂跳。心念跳转，他要做什么？

　　就在他的指尖快要触碰到她的那一刻，她猛地起身往后跳。

　　南亦辰看她反应激烈，有些懵，修长的右手石化般搁在空中，场面有些尴尬。

　　锦心扯出一个笑容，道：“将军，时辰不早了，您该回去休息了。”

　　南亦辰挑挑眉，唇角上扬，方才的惆怅尽褪，换上邪魅的笑容。他凑近锦心，道：“你这是做什么，我有这么可怕吗？”

　　他的气息扑面而来，让她有些不适，于是她又往后退。

　　她退，他进，她再退，他再进，直到退无可退，她靠在爬满绿叶的围墙上，不知所措。

　　她脸颊发红，眼神躲闪，呼吸急促，紧张的手脚微微发颤。而南亦辰反而被她的样子逗笑了，笑容中带着一丝邪恶，他的眼眸如皎洁的明月，就那么肆意看着她，逼近她，再次举起宽厚的臂膀，手指在她发间拂过。

　　锦心愣愣的看着他指尖多出来的细长树叶，才反应过来，瞬间窘迫的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南亦辰轻轻吹掉树叶，斜睨着她，眼中笑意不减，道：“我只是想帮你拿掉头发上的树叶，你以为我要做什么？”

　　锦心语塞，羞愧的低头不语。

　　南亦辰又道：“如果觉得闷了，可以到街上逛逛，喜欢什么可以买回来。”

　　闻言，锦心抬头，只见他的脸庞清晰的出现在眼前，仿佛再近一点就要贴在一起了，倏地又低下头。

　　“早些休息吧，我走了。”

　　等他挺拔欣长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视线里，锦心那颗吊起来的心才慢慢平静。

　　第二天，锦心在小环的陪同下淹没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既然他说让她去街上闲逛，她又怎好意思拂了他的美意，而且她求之不得。

　　忽然，她被前方那抹深紫色身影吸引，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是她，阿诺。

　　阿诺双手抱胸，神采奕奕，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亭亭玉立，她眉眼弯弯，昂首看着锦心，在目光相接时，阿诺调皮的挑眉朝锦心拋了一记媚眼。

　　锦心笑了笑，然后奔向阿诺，她一把抱住阿诺，眼中水气氤氲。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

　　阿诺拍了拍她的后背，道：“所以我好好的回来了。”

　　锦心仔细瞧了瞧阿诺，在她周围转了一圈，疑惑道：“你是怎么脱困的？”

　　阿诺左顾右盼一番，道：“回去我慢慢告诉你，”

　　于是，锦心带着阿诺回了南府，她还没机会问什么，南亦平就缠上来，那张与他哥哥有八分相似的脸庞，乐成一朵花，可阿诺并不想理会他，自然又讨了没趣。

　　当她们到了映兰轩的时候，阿诺的脸上并没出现惊讶之色，还不忘调侃锦心过得不错。进了屋，锦心嘱咐小环和红桃到院门口守着。

　　甫一落座，锦心问道：“阿诺，现在可以说了吧。”

　　阿诺道：“不过几个喽啰而已，奈何不了我。”

　　锦心惊的下巴都快掉下来，心道：“喽啰，那几个人那么厉害，你居然说是喽啰。”

　　锦心又问道：“那里的血迹为何会消失？”

　　阿诺瞥了一眼锦心，道：“除了姜贵妃还能是谁做的。”

　　“你这些日子呆在哪里？南亦辰说找不到你。”

　　阿诺默然片刻，道：“我就在城里，谁知道他在哪里找我。”

　　锦心有太多的话要说，要问，阿诺也耐心回答她。

　　黄昏时分，南亦辰再次出现在映兰轩，可他没有进屋落座的意思，只是站在院中负手而立，神色清明，傲然屹立，不似昨日郁郁寡欢，萎靡颓废。

　　锦心过去招呼他，请他进屋坐坐，他摇摇头，移开目光，定格在抱胸悠然自得靠在槐树上的阿诺。

　　“你…过来。”

　　南亦辰对着阿诺说道，语气中有着不容反驳的霸道。

　　阿诺犹豫片刻，走了过去，猝不及防，南亦辰掌风劈来，她从容避开，南亦辰不留她喘息的机会，再次袭来，快如闪电，阿诺瞳孔骤缩，足尖一点，双脚腾空，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半圆弧线，如轻盈的蝴蝶，落地无声。

　　她使出轻功与他拉开距离。阿诺勾起唇角，脸上挂满笑意，眼中却是一片冷冽，道：“将军此举何意？”

　　南亦辰挑眉，赞道：“身手不错。”

　　阿诺道：“过奖，不及将军十之一二。”

　　南亦辰道：“在我南府倒是委屈你了。”

　　阿诺道：“夫人待奴婢极好，何来委屈。”

　　南亦辰呵呵一笑，目光咄咄，道：“谁派你入南府？”

　　阿诺不卑不亢道：“当然是沐公子，将军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被他们当成空气，站在一旁的锦心沉不住气，靠近南亦辰，目光灼灼道：“将军可知阿诺在取夕颜花的路上，九死一生。若不是她，根本取不回来，你不必怀疑她。”

　　南亦辰唇角勾起好看的弧度，带着几分戏谑，道：“紧张什么，你们于我有恩，我感谢还来不及，怎会怀疑。不过是因为阿诺有些不同，多问两句罢了。”

　　他的气息钻扑入鼻端，清新怡人。锦心惊觉距离太近，与他不羁的眼神对视，心跳猛地漏了一拍，慌忙后退。

　　南亦辰被她堪称滑稽的表情逗乐了，眉眼间尽是笑意，调侃道：“我有这么可怕吗？不至于每次都躲我吧。”

　　锦心脸颊微微发热，扯开话题道：“不如进屋坐坐，站着挺累的。”话一出口，她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说什么不好，让他进屋坐，傅锦心啊傅锦心，你能闭嘴吗。

　　南亦辰也不客气，道：“正有此意。”

　　他大步流星迈进正房，全然一副主人的姿态，旁若无人的落坐，当然，整个南府都是他的。

　　锦心跟着进去，为他端茶倒水。阿诺亦跟着锦心，不像小环红桃般识趣的早没影了。

　　南亦辰看着锦心，打趣道：“你的丫鬟倒是忠心护主，如影随形。”

　　锦心讪然一笑，对着这尊大神，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南亦辰倒是善解人意，道：“坐下。”

　　四方桌置于房间正中央，每一方配长椅一把，他位于首座，姿态随意，言语散漫。

　　锦心每次近距离接触南亦辰总会产生莫名的抵触，然又没理由拒绝他的邀请，于是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南亦辰满意的挑眉，唇角再次勾起，俊朗的脸庞显得有些轻佻。

　　他见阿诺神色古怪，热情招呼道：“你也一起坐。”

　　闻言阿诺脸色泛青，她对南亦辰戒备心极强，本能站在锦心身后便于保护她。然而他说让她坐，什么意思？她再怎么特殊也只是奴婢，哪有资格同主子一起坐。

　　阿诺道：“我就…不打扰将军与夫人了。”

　　锦心想留她，还未开口。南亦辰瞥了她一眼，道：“不算太笨，知道我要她呆一边去。”

　　“……”

　　锦心眼睛不知该往哪里放，直到阿诺没影了，目光还不愿收回。

　　南亦辰道：“还没看够？”

　　锦心方转过头，没话找话道：“将军今日怎么想到来这里？”

　　南亦辰唇角笑意更浓，道：“想来就来，还需要理由吗？”

　　锦心噎语。

　　他又道：“过几日裴将军孙儿满月宴，你随我去。”

　　锦心的手不自觉拽紧衣角，脸色有些发白。

　　沉默许久，南亦辰敛了笑，郑重道：“你放心，我会对你好的，不会再让别人看轻你。”

　　锦心嗫嚅道：“我不想去。”

　　南亦辰沉吟片刻，道：“你怨我？”

　　锦心怔了怔，明白他是什么意思，道：“没有。

　　南亦辰深吸一口气，道：“你怨我，我又何尝不怨你，若不是你……”顿了顿，温声道：“不想去就算了，届时你留在府里。”

　　他起身，脸上带着郁郁之色，道：“早些歇息。”同时头也不回的离开。

　　锦心缓缓走出房间，站在庭院中，仰头望天，眼前忽然变得模糊不清，问天，为何要将没有交集的两个人绑在一起，他不爱她，她亦不爱他，他痛苦，她挣扎。

　　命运何曾眷恋过她，没有，从来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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