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为难

连着半个月，苏意荷频繁往返于为臻致耀和电视台之间，整个人忙到脚不沾地，应接不暇，甚至连想跟骆日斐说句话都艰难无比。

        中午敷衍地吃了顿饭，苏意荷打开闺蜜的对话框，语气幽幽地问：“专家，如果你男朋友故意不理你，这是什么原因？”

        对方回的非常快，隔着屏幕苏意荷都感觉到了那头巨大的震惊和疑问：“？？？！！！”

        苏意荷清了嗓子，环顾四周没人注意，悄悄把椅子挪到了墙根，然后才继续打字：“就是周骰，我最近感觉他好像刻意躲着我，你说是不是我用力过猛，把人给吓着了？”

        “苏意荷，我好无语。”

        闺蜜飚了三段语音过来，态度激烈到有点语无伦次。

        “你脑子是缺根弦还是咋的？回回都要往奇葩身上撞，还自以为占了便宜。”闺蜜叹气，无可奈何地再劝，“我上次就跟你说过了，你们俩不适合，而且叔叔阿姨也不会同意你和一个鬼见愁在一起的。”

        苏意荷两条语音转文字之后，看着看着就觉出不对来。

        她连忙翻出耳机继续听，只听闺蜜说：“周骰那种人，你不要命了往前凑？你知道他高三的时候有多吓人吗？还把他吓着了？你以为他是什么纯情小绵羊？你别把自己给赔进去。”

        吓人？苏意荷回忆和骆日斐相处的点点滴滴，除了第一次见面确实有点，后面一直都很温柔细腻啊。

        苏意荷忍不住帮骆日斐说话：“池然，你是不是对他有偏见。”

        “？”池然连发好几个愤怒的表清白，“你现在都为了他直呼我大名了？苏意荷！我看不是我对他有偏见，而是你真的鬼迷心窍！”

        她气呼呼的，像是被苏意荷气狠了，破罐子破摔道：“算了算了！随便你！我不管了！”

        从闺蜜的暴怒中平静下来，苏意荷放下手机。

        池然虽然脾气爆炸，但是从不说谎，苏意荷想着她的话，突然就有些好奇。

        她转学之后，骆日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是因为那些事情才导致他性情大变吗？

        记者的本能让她生出探究欲，但是身为朋友的同理心，让她不愿意去揭开他的伤口，也不想去私下窥探他的秘密。

        苏意荷思索着，手指不自觉绞在一起，忽然间，她想到一个人。

        郁鸣刚处理完一大堆的流程事宜，就看到置顶的昵称跳了跳，他一个激灵立刻点开，消息都没看清都已经开始热情招呼，字打到一半，看到苏意荷的问句，微怔一下，下意识抬头看了眼对面玻璃后面的骆日斐。

        [专治老板：郁总助，上次的稿件里有个细节对不上。我想当面请教您一下，有空一起吃饭吗？]

        [专治老板：拜托/]

        背着老板偷偷和未来老板娘一起吃饭，郁鸣光是想一下骆日斐的反应，就感觉后背发凉。

        于是，他抱着手机谨慎地敲开了骆日斐的门，走到桌前，试探道：“苏记者那边想聊一下专访的细节，您看？”

        骆日斐从平板上抬起眼，眼底的倦色让整个人都显得灰败不堪。

        他沉默了一会：“约在电视台那边，让你手底下人去。”

        郁鸣注意到骆日斐说着话的时候，不停地用右手转着笔。

        圈子里都知道，骆日斐脾气很差，尤其讨厌别人盯着他的右手看。但郁鸣却知道，骆日斐其实不光是在意右手残疾的遗憾，还有一大半的情绪是厌恶和憎恨，以至于哪怕左手也能熟练如常，可他依旧不肯碰触画笔。

        可自从上次苏意荷来过之后，他就发现骆日斐脱掉了手套，甚至开始频繁地按照医嘱训练右手的灵活度，这可是以前老爷子和骆揽州使出浑身解数都没做到过的事情。

        苏意荷对骆日斐来说，不光是同学，读者，甚至有好感，那么简单。

        郁鸣转身关上办公室的门，随意地拉了把椅子坐在骆日斐的身旁，“我说，你是在躲她吗？”

        骆日斐手上的动作一顿，黑色钢笔掉落桌面。

        他伸手将笔攥在手里，然后才转过头，语气淡淡道：“你很清闲？”

        “我知道你是担心她。叶蔑当年能找人伤害你，现在未必不会对苏意荷动手。”

        郁鸣不怕死似的继续说，完全当骆日斐渐渐暗沉的眼神不存在。

        “我一直觉得你在谈恋爱方面缺根筋，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死性不改。你躲着她有什么用？这不是保护她，而是在伤害你。而且……”

        郁鸣有点迟疑，但又觉得自己的感觉应该不会出错。

        他站起身，看向骆日斐的表情莫名变得有些古怪：“而且你真的没觉得，苏记者对你，其实也是有好感的吗？”

        郁鸣骆日斐不确信地抬头，望向郁鸣的眼神里带着一丝诧异。

        她对自己有好感？

        水龙头下她帮自己处理伤口，公交站台她等自己赴约，秋千上她要和他交换心情，他们重逢以来的每一幕从心头掠过，骆日斐也开始有些犹疑。

        短暂的雀跃过后，骆日斐随即又开始否认：

        不是的。

        她对每个人都是一样的好，自己并不是那个例外。

        以前是，现在也不会有所不同。

        “去安排吧。”骆日斐重新恢复工作状态，语气比之前还有冷淡：“上班时间，做好你的本职工作。”

        夏日使人昏昏欲睡，苏意荷正靠在座位上，撑着眼皮子赶日常脚本时，突然听闻名为叶蔑的麻烦猝然而至。

        苏意荷时常怀疑，人是不是都有两幅面孔，对上一副对下一副，混搭起来，真假难辨，令人瞠目结舌。

        “叶蔑在乐坛的认可度非常高，又是时钧科技的千金，本人的脾气又好，谦和礼貌。”主任把苏意荷拉到旁边，着意提醒，“骆日斐的专访结束，她就是我们栏目的第二期嘉宾。”

        这段时间苏意荷的能力有目共睹，主任也有意培养她作为台里的主持新星，因此提示道：“如果第一期的节目效果不错，台里会给你配一个搭档，你们俩一起把节目撑起来。”

        苏意荷欲言又止，见主任一副都是为自己着想的神情，应声道了句“好”。

        然而，还没等苏意荷带着“好脾气”“谦和礼貌”的叶蔑离开办公大楼，后者的态度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电梯里，叶蔑见苏意荷寡言少语，抱着手臂冷笑一声：“我还以为你多厉害，原来不过就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记者。”

        记者怎么了？舆论监督，去伪存真，落笔成章，倚马可待，文字武器永不过时。

        苏意荷心情不好，懒得跟叶蔑浪费时间，把人平平安安地送到大门口，正想要离开，突然就听到叶蔑“哎哟”一声。

        她转过身，只见叶蔑一瘸一拐地挪栅栏旁边，突然抬起被崴疼的脚朝她喊道：“苏记者，帮我取一下鞋。”

        苏意荷低头看了眼被下水道卡住半截的鞋跟，鞋跟是下宽中细，卡进去的角度刁钻得让人忍不住怀疑是叶蔑故意作妖。

        在苏意荷看来，以叶蔑在业界的咖位，肯定不乏s级平台高价邀请，但是她却以慈善报价主动加入台里这档专访栏目，这其中的原因肯定没她对主任说的那么冠冕堂皇。

        虽然很怀疑她上节目的真实目的，但苏意荷清楚，自己绝对不能情绪化，影响她和台里的正常合作。

        鞋子，她是不会弯腰去捡的，不过……苏意荷把心一横，直接把自己的鞋子脱到手里。

        “我们换一下，”苏意荷赤脚走到叶蔑面前，把鞋子放到脚下，温声道：“你等我一会，我买双新的过来。”

        附近就有商场，她脚程快一点，十分钟就能赶回来。

        “等一下。”叶蔑突然叫住苏意荷，瞥了眼脚下她的鞋子，有些嫌弃地穿到脚上，然后才慢悠悠地说：“我和你一起去。”

        陪女人逛街本就是辛苦差事，更何况是陪自己讨厌的女人。

        苏意荷踩着叶蔑那双崴掉后跟的鞋，一遍遍地耐心地给她推荐鞋子，周到得她都觉得自己像是商场的vip贵宾导购服务员。

        折腾了半个多小时，叶蔑总算选中了几双顺眼的。

        苏意荷正要自掏腰包，却看到叶蔑坐着没动，反而抬了抬下巴，理直气壮地示意自己帮她试穿。

        客户大于天。

        苏意荷气结：行，社畜忍你。

        苏意荷坐在沙发椅上解鞋带，在她没有注意到的角度，叶蔑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打开相机，不动声色地拍了张照片。

        照片里同时拍到了苏意荷的脸，以及试衣镜里正在拍照的自己。

        叶蔑满意一笑，连同电视台的坐标一起，发给了列表里的某个人。

        “这几双和我衣服都不搭。”叶蔑语调悠闲，低着头继续玩手机，“你找一套和我衣服差不多色系的，再去试试。”

        苏意荷来来回回，脱脱穿穿，到最后转得头晕目眩，看着镜子里自己的影子都有些发虚。

        等到苏意荷陪叶蔑逛完商场，她自己身上的衣服也发生了变化。

        莫名其妙地，她竟然就和叶蔑穿成了七八分相似。

        “多谢苏小姐的帮忙，”叶蔑语气状似诚恳，但眼睛却看也没看苏意荷：“我脚还有些疼，你去停车场帮我把车开过来。”

        这可难倒苏意荷了。

        她如实道：“我不会开车。”

        叶蔑噎了一下，转念又把钥匙丢到苏意荷怀里，“不会开就找人开。”

        反正就要把使唤她呗？

        苏意荷懂了，不再顶嘴，照着客户的要求去拿车。

        停车场暗沉沉的，到了六七月份里面更是热得人胸口发闷。

        苏意荷按照车位找到叶蔑的车，刚遥遥解锁，就看到车头上靠着一个人。

        那人低着头，一身暗沉，黑色的衬衫穿的松松垮垮，听到有人靠近，也只是懒洋洋地侧了下头，仿佛只是用余光施舍了一点注意力。

        “我对你已经仁至义尽，你不该跑去调查她。”男人嗓音冷硬，饱含烦躁，让人忍不住生出俱意，抬眼看过来的瞬间，更是给人一种强烈的窒息感。

        苏意荷觉得这声音似曾相识，她从柱子的阴影里走出来，恰好也看到男人抬起头。

        两个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对方先败下阵来，不太自然地从车头起身，然后捏着袖口偏开视线。

        “周骰？”苏意荷的语气，大有家长意外发现自己家乖孩子竟然在外面搞事情的错愕，但更多的还是紧随其后的疑惑不解，“你怎么在这里？”

        不安，恐惧，疑心，无数情绪在骆日斐的心头肆意横走。

        一想到自己刚刚在苏意荷眼里的样子，他仿佛置身于冰天雪地，脚下踩着的一片即将融化的冰层，他迫切地想逃，可看到眼前的人，双腿又像是被牢牢钉在地面。

        无声的烈火在冰层下蔓延，骆日斐的后背湿了一片，心口传来一阵阵的窒息感。

        骆日斐动了动嘴唇，却无从解释，想起自己两天都没刮胡子，他又把头略微埋了埋。

        苏意荷原地看了会骆日斐，隐约感觉到他似乎十分不安，她慢慢走近，晃了晃手里的车钥匙，主动道：“叶蔑崴了脚，我陪她去买鞋子。”

        她低头看向自己身上的衣服，思索道：“你刚刚是不是把我认成她了？”

        骆日斐没说话，苏意荷就当他是默认。

        “所以，你来这里就是专程来找叶蔑的啊？”苏意荷一脸无辜，望着骆日斐隐约带着点讨个说法的意味。

        从停车场到三楼办公区的距离并不远，就算骆日斐只是顺路停留，只要他想见自己，她都会很乐意地出现。可现在，他专程来一趟，不仅没有跟她说，还专门在这么闷热的停车场堵叶蔑？

        骆日斐真的喜欢叶蔑啊？苏意荷想到上次见到他们俩对话时的气氛，又连忙否认。

        苏意荷左思右想，忍不住朝着骆日斐小声八卦：“你和她有仇啊？”

        正巧骆日斐的手机响了一下，他低头一看，本能地往后退了一小步。

        苏意荷觉察到他的动作，忍不住心里嘀咕：

        退什么？是要和我保持距离？可是上次喂糖的时候，他也没躲开啊。

        苏意荷悄悄看了几眼骆日斐，见他都不敢看自己，突然福至心灵，恍然大悟：难道是自己靠得太近，他害羞了？

        想到这里，苏意荷又觉得自己有机会了，连忙道：“你等我一会，我有东西要给你。”

        “一定要等，六七分钟，我马上回来。”苏意荷一边跑一边嘱咐，转眼就沿着旋转楼梯爬了上去。

        骆日斐看着苏意荷的身影离去，肩膀蓦地塌陷下来，他背靠着旁边的柱子，打开刚刚手机上收到的那条消息：

        [叶蔑：被喜欢的人看到最丑恶的嘴脸，开心吗？]

        [叶蔑：骆日斐，我得不到的，别人也别想得到。]

        骆日斐眸光黯去，切出手机分-身，然后在工作群里问了句：

        [事情进度怎么样了？]

        对方答：正在内测。

        骆日斐关掉手机，仰头看向灰扑扑的重工业风天花板，过了很久才转到和叶蔑的聊天，把账号设置为免打扰。

        郁鸣说的对，他已经不是当年的周骰了。

        现在的骆日斐，完全有能力保护苏意荷。

        骆日斐侧过身看向透出微光的楼梯口，她明明已经走了，可身影却在脑海的挥之不去，他抬起手，目光落在指尖上的薄茧，渐渐地，眼底的坚定再次动摇。

        他的确有能力保护她，可是她真的需要吗？

        没有他，她可以过的更好。

        可现在的自己，有哪里值得她的喜欢呢？

        苏意荷抱着一盒薄荷糖赶回来的时候，正巧之前喊的代驾也到了，等到叶蔑的车被稳稳地开走，她才重新回到车库寻找骆日斐的身影。

        找了整整一刻钟小时，苏意荷都没找到人，打语音发消息他也不回。

        是自己先走了？还是……

        苏意荷站在原地沉思片刻，这下是真切地感觉到：骆日斐在故意避她。

        捉迷藏她不擅长，但是守株待兔她倒是行家。

        从脑袋里翻出无数蹲守嘉宾的技巧，苏意荷按照记忆里骆日斐和郁鸣的车牌号，一个挨着一个地在停车场开始搜寻。

        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让她守得云开见月明。

        车还在，人肯定也没走。

        苏意荷把糖果放在身侧，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蹲在墙角，百无聊赖地开始刷新闻。

        刷着刷着，她脑海里突然响起骆日斐那会那句：“不该去调查ta”。

        她之前一直默认骆日斐聊的是公事，但如果不是呢？

        能让骆日斐和叶蔑起冲突的私事，还是在电视台的地下停车场里……苏意荷联想到今天叶蔑对自己的百般为难，心里突然有个大胆的想法。

        这个ta，会不是有可能是自己？

        想到自己刚刚看到骆日斐时的反应，苏意荷蓦地站起身。

        救命，她到底怎么想的！

        如果骆日斐真的是因为她才来找叶蔑，那她刚刚既失落于他不主动找自己，又反复提及叶蔑，还怪他认错了人，这都是在干嘛啊。

        骆日斐肯定很委屈，而且按照他那个钻牛角尖的性格，很可能还会自责。

        苏意荷越想越急，骆日斐迟迟都不出现……他该不会一气之下自己走了吧？

        天色渐黯，停车场里挤满了机器的喧嚣声。

        苏意荷被热出一身的汗，看着漆黑空旷的过道，脑海里突然浮现自己曾经看过的鬼故事。

        她下意识缩了下手脚，整个人都朝着墙壁靠了靠。

        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

        要不？铤而走险试试看？

        苏意荷环顾四周，瞄准一个视野敞亮的地儿，然后趿拉着叶蔑那双坏掉的高跟鞋，一瘸一拐地走到中间，手里的糖罐突然从手臂间滑落，青绿色的糖纸滚得遍地都是。

        她蹲下身，一颗颗地捡，捡着捡着，把脸埋在了手臂里。

        轰隆的换气声还在响，苏意荷一声不响地蹲在原地，没过一会，水泥地上突然响起一阵摩擦声，距离不到十米的地方，有人缓缓地移动过来。

        男人的呼吸有些沉。

        苏意荷感觉他蹲在了自己的面前。

        长久的沉默中，她听到骆日斐无可奈何地叹道：“苏意荷，你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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