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设身处地

忙碌且烦躁的周一是上班族最讨厌的工作日，闹铃声每五分钟一次的折磨，像沙丁鱼罐头一样拥挤的车厢，清晨需要灌下两杯咖啡才能睁眼度过，浑浑噩噩工作一天还要被通知‘加下班’。

        “吸溜——”

        好在她宋小渔不用上班。

        吃完最后一口泡面，宋小渔无力地瘫软在座椅里，只能容纳下一张宿舍床和一张书桌的狭小出租屋里只有电脑散发的微弱蓝光，静谧地只剩主机运作的声音。

        她伸出手拨开厚重的窗帘，刺目的阳光让她不适地眯起眼。

        透过玻璃能看到少女病态的面容，明明是幼态的娃娃脸却有着瘦削的下巴，圆杏眼像猫眼石一样嵌着，长期不见阳光导致皮肤泛着不健康的白，能清晰地看见手腕上的静脉，发懵的模样像极了一只刚睡醒的布偶猫。

        宋小渔厌恶地放下窗帘，完成了自己一天所需的“日照量”，要不是医生说要多晒太阳，她连这一分钟都不想拉开窗帘。

        屋内再次恢复黑暗，赶上经济不景气的时代，她光荣下岗在家待业，每天就是坐着发呆，到点吃饭，逛逛绿水论坛……

        对了，今天还没逛论坛呢。

        想到论坛宋小渔终于有了一点灵魂。

        绿水论坛是这座城市新兴的半开放型匿名论坛，只有论坛里的人才能邀请新人，一个人只能拥有一个邀请码。

        宋小渔还记得是在她被裁员的当天，前同事热情地邀请她进入论坛，也算是无趣生活里的一点温暖，可现在她手握邀请码却根本不知道该送给谁。

        解锁手机，点开画着绿色笑脸的app，熟练地翻看首页新帖。

        失业后她无所事事，偶然间发现绿水论坛里聚集着很多像她一样的人。

        每天都有不同的id发帖向广大网友求助，阐述自己生活中的烦恼，宋小渔无欲无求没什么烦恼也不爱发帖，但她又爱逛论坛。

        久而久之，她致力于在绿水论坛散播温暖，帮助陷入迷途的人找到出路。

        化身专业人士，抛出肯定的答复再加以合理的安慰是她最擅长的开解套路。

        当然，和谐的论坛总会有浑水摸鱼的败类。

        ——“无意拍到女寝，仅需5r要的来，随时跑路”

        宋小渔将自己的id改为“杭市第一精神病院主任医师”，指尖发力熟稔地敲击屏幕回帖。

        ［你好，关注你很久了。你的症状和我院一名走丢的病人楚牲十分相似，有理由怀疑你就是楚牲，已经为你预留好床位，等我来牵你。］

        随手举报、投诉和踩帖，素质三连后宋小渔心满意足地看着这个帖子消失在了主页。

        ——“我确信自己患有严重抑郁症，但没有任何人相信我，生活好像已经失去希望了”

        跟着‘new’标志的新帖子一下就吸引了宋小渔的注意，一定又是哪个丧失生存意志的少年需要开道。

        帖主名叫“落叶飞猪”，自述还是个在读初中生。

        “我什么都听妈妈的，从日出学习到月明，按要求做完所有科目的试卷，模考也拿到了全市第三的好成绩，我盼望着一句赞扬，得到的却是歇斯底里的怒吼，她质问我为什么不是第一，我以为我能暂时闭起自己的眼睛忽视她的精神虐待，可换来的只有变本加厉。”

        真可怜。

        此时帖子里已经有很多网友给予了回应：

        [勇敢的和妈妈谈一次，千万不要一直忍耐，对身体不好的。]

        [去看医生，拿专业的报告给你妈妈看，抑郁症早治疗早健康，会痊愈的。]

        诸如此类安慰的回帖没有得到“落叶飞猪”的任何回应。

        宋小渔尽量保持温和的语气，毕竟对面是个生病的孩子。

        [我相信你！你的人生一定是阳光灿烂的，世间也有很多美好值得你留恋。]

        宋小渔快速发出回帖。

        [你需要看医生来确定自己的病情轻重，医生也一定会相信你。并且我觉得你妈妈也需要去看医生，她可能患有躁郁症……

        跟帖的理智发言尚未打完，系统竟然提示她有一条新回复。

        [谢谢你，我感觉好多了。]

        来自帖主落叶飞猪。

        [方便知道你的联系方式吗？如果以后还有烦恼，特别想和你倾诉。]

        宋小渔诧异地刷新页面，反复确认这条消息确实是发给自己的，虽然不知道落叶飞猪为什么单单回复自己，但她合理化地归结于她的回帖是落叶飞猪看到得最后一条，就顺手回了。

        既然是匿名论坛当然不能公然暴露自己的信息，但她又不忍心拒绝这个孩子。

        思考再三，留下了自己万年不用的企鹅号。

        又是助人为乐的一天呢。

        宋小渔伸了个懒腰，等了好久也没有收到添加好友的申请，胃里一阵翻腾，口腔内的酸涩感让她无奈起身放下手机，拿起不远处的水壶倒了一杯温水。

        她俯身拉开书桌的抽屉挨个翻找，拨开一堆空瓶总算找到了一个摇起来还有声响的药瓶。

        半蹲后猛地起身让她顿时两眼发黑，跌进座椅里好一阵才缓过来。

        一系列巧合，她自然没有看到桌上的手机竟然莫名开始自动运行。

        app闪退到主界面，绿水论坛开始自动更新，圆扇形的进度条缓缓加载，在最后一丝完成时刷新图标，绿色笑脸流下鲜红的血泪，尖利的獠牙里夹杂着未食尽的腐肉，眼神空洞像能吞噬一切的深渊。

        宋小渔缓过劲来，就着温水吞下药片的同时，手机里的绿水论坛更新完毕自动进入，依旧是她刚才停留的页面。

        她想着落叶飞猪是个临考的初中生，大概率没那么多时间玩手机，她想起来了自然会加自己，再一次将事件合理化的宋小渔准备退出帖子。

        拿手机的瞬间，她瞥见右手心沾了一点黄色污渍，还以为是找东西时不小心蹭上的，抽出纸巾擦拭却怎么也蹭不掉，她疑惑地将手心举至电脑前，微弱的亮光照在手心迅速闪过一道金光，定睛一瞧，竟然是个太阳的图案！

        标准的金橙色正圆，外围是长短有序的发散性光芒。

        宋小渔对家中物品的包装袋上有没有这种图案毫无印象，不难受也不影响继续逛论坛，纠结半天她还是不想站起来去楼层尽头的公厕洗手。

        她继续拿起手机推出帖子，回到实时刷新的首页，她闭眼再睁眼，抬手揉了揉眼睛再看，app首页竟然飘满了新贴：

        ——老公家暴我，我该默默忍受还是勇敢反抗？

        ——妈妈根本不顾及我的感受，竟然当着所有亲戚的面数落我，不想活了。

        ——没确认关系的暧昧对象给我发骚扰短信，怎么回？

        ——本人女，身价过亿，住着汤臣二品，还是有无法解决的烦恼……

        ……

        一眼望不到头的帖子，每一个标题后面都跟着‘new’标志。

        今天有烦恼的人这么多？

        平日里还会夹杂着几个灌水、闲聊的话题，甚至卖货的小广告，今天竟然是清一色的求助帖。

        宋小渔双目微眯，意识到了一件非比寻常的事。

        今天可有得忙了！

        本着兴趣爱好和眼缘，宋小渔还是想优先了解下身价过亿的女人到底有什么无法解决的烦恼，富婆也会有烦恼吗？世上还有钱不能解决的事？不应该吧。

        随着指尖轻轻触碰标题的‘new’标，一道孩童般欢快清脆的声音响起：“叮咚～发现新玩家，请设身处地为困惑的网友解决问题吧～”

        这是app的新功能吗？

        因为绿水论坛是新软件，经常会测试一些新功能，宋小渔已经习以为常了。

        她期待地看着刷新圈不断转动，十颗小圆点被慢慢填充，圆点从绿色过渡到黄色再慢慢转为红色，完全填满时手机屏幕上出现了一张绿色的笑脸。

        阴森的凉风吹过她的背脊。

        本就昏暗的卧室又黑了几分，连电脑的光芒都消失了，宋小渔感觉自己陷进了一张绵软舒适的大床，寒风是从被破开的窗户吹进来的，窗帘被吹裹成一团在破口处狂舞，从仅有的视野里望出去，万家灯火汇成星点，她现在应该身处于某栋高层的豪华卧床上。

        宋小渔还没来得及起身，一道重量压在她身旁导致床体下陷。

        茫然间，一只白嫩到在黑夜里反光的纤纤玉手压在她耳畔的锦被上，遮住月亮的云层渐渐移开，月光透过窗户照进卧室，墙上竟然用红漆写着‘汤臣二品’四个大字！

        装修奢华的卧室地上散落着窗玻璃的碎片，像是经历过不小的争斗。

        ‘汤城二品’……

        求助贴的内容？

        宋小渔随即抬头望向身上的人。

        凄楚中夹杂着苦涩，面若桃花泛点点泪光，好一个风韵犹存的美人！

        只见她穿着真丝睡袍哀戚地盯着自己，浑身散发着不正常的寒气，撑着脑袋问道：“我好冷，你就不能抱抱我吗？”

        宋小渔：！！这种“设身处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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