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回忆

七岁那年，天下还没有那么动荡，至少在她的印象里，京都的街道上每天都有热闹叫卖的商贩，孩童也是可以自由奔跑在大街小巷的。

        爹爹在中秋之际休沐，推了朝堂上事物，带她来南山打猎。

        她很小，还骑不了马，小马驹也是只能摸摸头。爹爹牵着她的手，手把手教她拿弓，拉弓。

        那年的弓也算不上弓，是爹爹拿树条给她制作的简单玩耍版小玩意。但是她爱不释手，特别喜欢。

        爹爹的骑射功夫特别好，只见他一开弓，拉弓，利箭“咻”地破空而出，直直射在一只小鹿的蹄子边。

        把那只小鹿吓得倒在地上，好半天没有动静。

        陶陶焦急的看向陶溪，“爹爹，它没事吧，我想过去看看。”

        他们父女二人定过规矩，外出之时，若是没有陶溪允许，陶陶是不能离开他身边的，尤其在野外没有人保护的地方。

        陶溪点点头，松开了陶陶的手，见她面上着急小跑着过去，他安慰道：“陶陶不怕，爹爹手下拿着准，肯定不会伤害到小鹿的。”

        “嗯，我相信爹爹！”

        见她过来，小鹿在地上挣扎着要爬起来，或许是第一次离开父母外出，没有看见过这阵仗，一下子竟然没有起来。

        陶陶用小手轻轻抚摸小鹿的背，示意自己没有恶意。

        “小鹿你不要害怕啊，我和爹爹是不会伤害你的，爹爹从来都不打小幼崽的，他只是想吓唬你一下，我代爹爹向你道歉。

        你的胆子好小哦，别的小崽崽没有被射中都会跑得飞快，怎么你还倒在地上不动了，胆子好小哦，下次不要一个人跑出来了，要跟在爹爹娘亲身边，就像陶陶一样。”

        小鹿恢复了一会，在陶陶的安抚下也不再是浑身发抖，它舔了舔陶陶的小胖手，惹得她“咯咯”直笑。

        “爹爹，这只小鹿好乖哦，陶陶喜欢，可以把它带回家吗？”

        陶溪摸着陶陶的头，眼神慈祥，“陶陶不可以把它带回家，小鹿有自己的爹爹娘亲，要留在它们身边，而且这山林才是它们最好的家。”

        陶陶略带遗憾，不过还是朝能够跑动的小鹿挥挥手，“回家吧，小鹿再见。”

        陶溪：“只有在这里它才是自由快乐的。”

        陶陶：“就像陶陶在我们自己的家里一样是吗？”

        陶溪：“是啊。”

        陶陶若有所思，她想把地上的箭□□扔在一边，用尽了力气箭羽却纹丝不动。无奈之下，她只好求助于爹爹。

        陶溪轻轻一用力就把入土三分的箭拔了下来。

        陶陶在他身边开心地拍起手来，大叫着：“爹爹最棒了！陶陶最喜欢爹爹了。”

        陶溪哑然失笑，“小丫头，古灵精怪的。”

        后来她又和爹爹往山上走了走，看到了很多不一样的小动物，爹爹还打到了一只大野猪。

        只是天公不作美，还没等父女俩兴奋，就变了天。

        那天原本是晴空万里，却突然之间电闪雷鸣，高高的天空上劈过一道又一道闪电，好像要撕破个口子。

        狂风大作，倾盆大雨眼看着就要下来了。

        爹爹带着她四处无法躲避，且林中树密，很是危险。

        就在爹爹抱着她想快点往山下赶的时候，那只小鹿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还颇有灵性的围着陶溪转圈，然后又跑向前方，回头看他们。

        “爹爹，它好像是想带我们去什么地方。”

        “嗯，陶陶想去吗？”

        “我觉得小鹿肯定有事情才来找我们的，万一有避雨的地方呢？”

        后来证明，她说的没错，小鹿确实带他们来到了避雨的地方——这个隐蔽的山洞，也带他们在不远处的山坡下救了赵郃。

        当年12岁的赵郃。

        他身中两箭，昏迷在地。身后的地上是爬动的痕迹，压倒了一片嫩草，乌黑的血迹杂糅着泥土。

        小鹿在他脚边嗅了嗅，趴在他身边，又张开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陶陶和她爹爹。

        陶溪把怀中的陶陶放在地上，上前仔细查看了赵郃，见他还有呼吸，连忙从怀中拿出药瓶给他上药。

        天边一声惊雷落下，吓得陶陶大叫一声爬到了陶溪背上。乌云密布，这雨滴眼看着就要砸下来。

        “陶陶乖，你拉着爹爹的衣服好吗，爹爹要抱哥哥去救治。”

        陶陶看了一眼了无生气的赵郃，紧抿着嘴。

        那只小鹿见陶溪抱起了人，立马从地上一跃而起，向密林深处窜去，窜得快了还会回头等等他们。

        陶溪看了一眼天色，又看了一眼身受重伤的赵郃，一咬牙一跺脚，跟上了小鹿。

        他们来来回回绕了好几圈，找到了一个隐蔽的小山洞。

        就是如今的这个山洞。

        回忆像潮水般涌来，当年的一切历历在目，让陶陶红了眼眶。

        “当年的那个小哥哥是你？”

        赵郃点点头，承认了。

        陶陶苦涩的笑了一下，难怪，难怪爹爹在给他脱掉衣服治疗箭伤的时候，突然说了句，“竟然是他的孩子。”

        当时她追问爹爹在说什么。

        爹爹只是告诉她没事，还说这京都的天要变了。

        原来当年那么早，赵郃就已经来到了京都，他不知道为什么在南山受了伤，濒临垂死之际被爹爹救了。

        也难怪，当日雨一停，爹爹就带着她下了山，一路上不曾停留。

        她问爹爹，“为什么不把那个小哥哥也带下山呢？”

        爹爹说：“这个小哥哥不是他们能接触的人。”

        赵郃见陶陶一直沉默无语，抱着腿蜷缩在角落里，他想了想，还是最终撕开了这层布。

        “陶丞相认出了我。”

        “我身上佩戴着赵家的信物。”

        赵承伟不是白身起家，他的父亲是江南知府，但后来被前朝皇帝因为办事不利判了斩刑。

        赵家在江南多年，不可能手里没有一点东西。

        “当年，我在夜间醒过，放了求救的烟火。”

        陶陶紧紧闭上了双眼，她只能祈祷这山洞太黑赵郃看不清她脸上的痛恨。

        她死死咬着下唇，压住了喉咙间上涌的甜腥气。

        夜间的凉风阵阵袭来，陶陶坐在赵郃的对面，隐在暗里。她蜷缩着身子，把头埋在腿间，一动也不动。

        赵郃坐在洞口处，大半个身子挡住了洞口。他呼吸渐渐沉重，不时发出咳嗽声。

        陶陶骤然起身向洞里走去，摸摸索索一会又走出来，“我去找点柴。”

        她的脸色冷峻，堵住了赵郃想要开口的心思。

        赵郃挪开了身子。

        陶陶回来得很快，她在这附近随便找了点生火的柴火，前几天的大雨让好多大木头都还是湿的，根本用不了。

        她只能随便捡了点小柴和杂草回来。

        她再回来的时候赵郃已经在洞口直直望着她很久了，他的手里也拿着不少柴火。

        ……

        陶陶把木柴用火折子点燃，散了散烟，然后生起了一团小火，凑近了，暖和不少。

        她又拿杂草把洞口遮了遮。

        赵郃看着她手中的火折子。

        陶陶：“爹爹的习惯。”

        陶溪是名门望族出身，从小文韬武略都有涉及，哪怕是后来做了文臣，他的一身功夫也没有落下。

        陶陶很小的时候，陶溪经常会带她外出。若是有合适的地方，他都会留下一点东西，火折子也好，药瓶也好。

        在陶陶心中，她的爹爹是天底下最好最厉害的人。

        借着火光，陶陶脱下了赵郃的衣服，露出他的伤口，用撕下来内里干净的布重新上药包扎了伤口。

        赵郃低着头看着跪坐在地上的陶陶。

        微弱的火光照耀在她侧脸上，把她严肃的脸庞柔和了不少。她的唇瓣有重重的牙印，渗出血迹。

        眼角还有未干的泪珠。

        陶陶沉默着给赵郃处理伤口，赵郃也沉默着看着她。等到都弄好了，陶陶又坐在了赵郃的对面，恢复了刚刚的模样。

        赵郃的手抚在他伤口的地方，闭上了眼睛。

        良久，陶陶缓缓开口，“殿下会带我去见娘亲，对吗？”

        赵郃：“对。”

        “谢殿下。”

        那年赵郃被赵承伟派来京都联络暗线，美名其曰锻炼。其实赵承伟根本就没在意过他的死活，他身边的人手很少。

        除了前朝的追查，一路上其他仇家派来的人不在少数。赵郃前几次都侥幸躲过，最后在南山落了难。

        他身边的侍卫全部丧命，他凭着一口气从山上跳下，被林间的树担了担，没当场要了他的命。

        但那也是穷途末路了……若不是遇到陶溪，他早就死了。

        想到陶溪，赵郃的眼前出现了那个芝兰玉树的人。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陶溪，传说中学富五车，有经世治国之才的陶丞相。

        他刚放完求救的烟花，陶溪就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了他的身后。明明之前他呼吸那么均匀的在睡觉。

        “你的人很快就来了吧。”

        他的声音很轻，但是饱含着力量，就像他这个人一样。

        赵郃心里慌成乱麻，面上只能强装镇定，“你救了我，我不会伤害你的。”

        陶溪：“我是陶溪，是你们的敌人。”

        陶溪把证明他赵家身份的玉佩递给他，也说明了自己的身份，他的坦荡磊落，让赵郃无所适从。

        “我知道你是谁，我也知道你们在做的事情，但我不后悔救了你。这个世道是要变天了，以我之力难改大局。”

        “孩子，去做吧。我很期待这天下的未来能有你的一手。”

        陶溪抱着他的女儿，粉粉嫩嫩的一个小团子，起身向外走去，他的身影高大，脊背挺得笔直，让赵郃在后来的一段时日里怎么也忘不了。

        “陶，陶丞相，你想要什么样的天下。”

        赵郃在他身后大喊，陶溪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径直消失在了他的眼前。

        很多年后，赵郃还是很想问问陶溪，你想要一个什么样的天下，你在苦苦支撑什么样的天下。

        只可惜，这个问题，陶溪始终没有回答过他，并且再也不能回答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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