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造反（5）

下午的时候，李敏便收到了刘府的赔礼，她对身边人道：“刘氏有个好哥哥，有时候还是娘家人靠谱点。”

        月娘回道：“刘氏还送了些胡饼来。”

        “胡饼？”李敏道，“要是没问题，就留到晚上给我配汤面吃吧。”

        胡饼烤得焦香，不仅李敏这里得了，梅园柳如沁那里，也收到了刘婉送的胡饼。

        柳如沁是个温雅的美人，云鬓雾鬟，有淡月之美。

        她淡淡道：“人胆子小些，想事情倒是面面俱到。也是，只要不让她见人，她能把日子过得安安生生的。今日里出了这样的事，怕是胆子都要吓破了。”

        侍女绿绮知道柳如沁一向口味清淡，对味道醇厚的羊肉馅胡饼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便问道：“那这饼子……”

        柳如沁道：“留着吧，珍儿爱吃这个，晚上等珍儿过来给她吃。”

        想起怀珍，柳如沁皱起眉头：“这几日，姑娘是不是一直往外跑？”

        怀珍最近出去玩的次数都是前半年的一倍多了，她忙了一段时日顾不上管她，现在一数才发现次数也太多了。眼看女儿已经十五岁了，少女怀春，柳如沁真是有些担心。

        绿绮道：“三娘子都是去同诗社的娘子们一起玩了，丫鬟小厮们都跟着，您无须担心。”

        柳如沁道：“你去她房里看看，她眼下在不在。”

        绿绮去怀珍房里，怀珍却不在，房里的丫鬟道怀珍午睡之后便出了门。绿绮暗道糟糕，这下姨娘非生气不可。

        果然，听了绿绮回话后，柳如沁的脸色瞬间就冷了下来。她立即起身去怀珍的房里等人，又叫来怀珍身边的伺候的丫鬟：“珍儿出门了，为何没人跟我禀报。”

        被叫来的丫鬟一个个战战兢兢，好半天没人敢说话。

        能叫丫鬟们都害怕到不敢回话，可想怀珍这偷着出去不是一次两次了。

        柳如沁心中又气又急，她这几日准备要去老君庙上香，一时没空管怀珍的事，谁知道就在眼皮子底下叫人瞒住了。

        绿绮见柳如沁面色不善，对几个丫鬟道：“你们掂量掂量到底在谁的院里干活，还不一五一十地把娘子这几日的事情讲了，娘子要在外面出了事，你们谁担得起。”

        被怀珍留在家里的都是些小丫鬟，小丫鬟们心里害怕，跟个鹌鹑似得瑟缩着一个一个道：

        “娘子她出门有一刻钟了，她不让奴婢们跟姨娘说，说、说谁对姨娘说了就罚她扫院子。”

        “娘子是去参加诗社的活动，有时还有其他府上姑娘们的约，赏花、游湖之类的。”

        “娘子最近这几日午睡不到平时的一半时间就起了，然后未时的时候便回，都是寻竹姐姐跟着。”

        柳如沁气个倒仰，难怪她一直都不曾发现，原来是趁着她睡着的时候就偷偷出门了，等她睡起又忙完了手上的事，人家又掐着点回来了！算得如此准，联合着房里的人瞒她，说是没猫腻谁信！

        大周民风开放，对妇女并没有严苛的礼教，又是在云州这样靠近边关多与外族接触的地方，此地的女儿家骑马打球、上街游玩都是寻常事。

        男女之间看对了眼私下接触也不是什么会叫人诟病的事，甚至边关常年受外族侵扰，每次大战人口都会相应减少，为了鼓励生育，促进人口增长，男女间的亲事都较大周的其他地方要更放开些。寡妇二嫁、三嫁，都是只会让人祝福恭喜的好事。

        但是这并不代表，柳如沁会不担心女儿！怀珍身份不同于云州境内的其他普通门户女儿，她是云州节度使家的姑娘！虽是庶出，但怀崇济拢共就四个孩子，而且是从来就没有什么小产、夭折，这么多年任他多少女人，可就只有三个正经后宅的女人生下的四个孩子。说起这个，外界都在猜是不是怀崇济色心太多了遭报应，不然怎么打五年前小儿子出生后，再不见添丁呢？连怀崇济自己都会疑惑，可他外面的女人都没有用过什么避孕的药物，可就是没有一个怀孕的。

        不过他本人不是很在乎这些事，反正他都有四个孩子了，多是不太多，但总归是有。四个就足够了，还管其他的干嘛。

        怀崇济孩子不多，两个妾室一个曾经受宠一个现在受宠，再加上李敏不是苛刻的人，因此怀珍、怀翊在府上待遇都不错。

        怀珍虽是庶女，但在很多人眼里，她也象征着财富和权势。怀家在云州经营了几代，可以说是云州的土皇帝，除非是那些底蕴深厚的家族看不上一个庶女，否则对一些挣扎着想要出人头地的人来说，能娶怀家的女儿为妻，也可算是一步登天了。

        这种情况下，怎么能让柳如沁放心叫自己女儿春心浮动，万一被人哄骗了……柳如沁不敢想。

        可眼下，她只能安慰自己怀珍是贪玩出去会小姐妹了。

        绿绮看她面色不好，宽慰道：“姨娘最近忙着去上香的事，许是三姑娘怕打扰到您，才不跟您说的。”

        柳如沁皱眉道：“最好是这样。”

        她从座位上起来，四下里一看，往怀珍平日里看书写字的地方走去，那写字桌旁有个立式书柜，上面琳琅满目地放着书。她扫了个眼风给怀珍的丫鬟：“珍儿近日里看的是哪几本书？”

        小丫鬟恭敬地指出来：“娘子最近爱看《韦江州集》[1]。”

        柳如沁随手抽出书，翻了几下便在里面找到一张短笺，上书：春日游，杏花吹满头[2]。

        柳如沁捏着短笺的手泛白，脸色一下子阴沉下来。

        这是韦庄的《思帝乡》，下面几句是：陌上谁家少年，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柳如沁的心沉沉地坠着，脸色难看至极。她一贯是青莲一样的清丽脱俗之美，但此刻冷了脸，那股淡然的气质一下子变成黑压压的山雨欲来。房间里鸦雀无声，谁也不敢多话触霉头。

        此时此刻，出门在外的怀珍丝毫不知道母亲已经发现了她的小秘密。

        怀珍从小姐妹那里回来，回来的路上经过十里坊，这是云州城里最繁华的集市，逢年过节，这里更是热闹。马车行过一处路口，怀珍叫住了车夫，让他在这里停下等她们，她去买点胭脂水粉。

        寻竹跟着怀珍从车上下来，看怀珍左拐右拐地远离马车，她面色忐忑，小声对怀珍道：“娘子，咱们还是回去吧，您这次出来又没跟柳姨娘说。”

        怀珍瞥她一眼：“你怕什么，姨娘最近忙着呢，你不说我不说，她怎么知道我出来了。”

        寻竹焦急道：“纸包不住火，万一、万一被柳姨娘发现了呢。况且……况且娘子，这怎么也不是办法。方郎君确实有才华，可是他身世寒微……”

        怀珍不快道：“身世寒微怎么了，我也只是我爹的庶女罢了。何况、何况，我只是去看看他的字画，我也没想怎么样。”

        怀珍说着说着就娇羞起来，看得寻竹心里担忧：您这还叫没什么，您就只怕把心悦人家写在脸上了。

        寻竹虽然认为方质确实有才华，长相也不俗，但他家贫到以卖字画为生，人看起来又是一副不为五斗米折腰的样子，柳姨娘怎么肯让女儿吃这份苦，更重要的是，方质一直对自家娘子淡淡的，怎么看都不像有意思，反而是自家娘子剃头挑子一头热。

        寻竹想了想，又觉得这样也好，只要方质没心思，等到姨娘忙完了有功夫看着娘子不叫她一天到晚到处跑，时间一长，什么感情就都淡下来了。

        寻竹这么想着，就开始期盼柳如沁早点到老君庙上香。

        可等她跟着怀珍到了方质的摊子前见了方质，心里便禁不住咯噔一下。

        无他，今日的方质居然对怀珍的示好有了几分回应。

        寻竹看着方质望着怀珍的目光变得羞涩，时不时闪躲地扭过头，面上礼节性的笑容就再难维持。

        寻竹都看得出来方质今天同往常不同，与他直接接触的怀珍又怎能没有感觉。不同于寻竹的担心，她只觉得太好了，接触了对方这么久，他总算有反应了。

        怀珍不介意对方家贫，反正她自己有钱，还是节度使的姑娘，总算也饿不死她。而且她已经打听过了，对方身上是有举人的功名的，为人也上进，只可惜时运不济，老父死后，各地又在打仗，耽误了会试的时间，这才没能进一步往上考。若她嫁了他，怎么也能帮上一帮。

        怀珍从小养成的性子就是想要什么就主动争取。她看上了方质，当然会表明出来，若是方质心里没她也就算了，可如今看，他对她也不是没感觉的嘛。

        怀珍从摊子上挑了几幅画，满怀着喜悦之情回去了。

        刚进了自己的小院，便见小院里安静肃穆，她心里顿感不妙，先前的优哉游哉尽数去了，而身边的寻竹已然面色发白。

        怀珍站着不敢动，咬着唇脑子里飞快地思索着对策，便见绿绮从自己的房间里出来：“娘子进来吧，柳姨娘等娘子许久了。”

        怀珍撩了帘子进门，便见柳如沁坐在她平日看书的小榻上，手边正放着一本《韦江州集》。

        怀珍心中惶惶，又听身边一声脆响，寻竹“啪”得就跪在地上。

        怀珍心里一急：你这不是不打自招吗。

        寻竹：娘子，你看姨娘的脸色，你就别负隅顽抗了。

        怀珍霎时泪眼朦胧：“姨娘，我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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