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不靠谱童话(1)

“纪老师，请问你是纪老师吗？”

        当记忆中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时，纪温尔一瞬僵住，下意识地将口罩往上拉了拉。她不敢回头，怕她曾经的学生会把她认出来。

        今时不同往日，在她身上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后，纪温尔无从得知她曾经谆谆教诲过的学生如今对她是什么样的看法和态度。她无法做到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贸然跟他们碰上，她也无法用从前亦师亦友，无所顾忌的态度来对待他们，以她现在的立场，最好是离他们越远越好。

        然而只是过去了一年的时间，她的学生就从大一时的青涩稚嫩，变得越发得大胆成熟。在面对自己好奇的人与事时，他们变得愈加执着，大有刨根问底的架势。

        “纪老师？”

        女生一步步自身后逼近，她似乎是笃定了眼前的这个人就是曾经带过他们专业课的纪温尔。

        纪温尔攥紧了手，目光飘忽不定，向来主意很多的脑子此刻却一片空白，只剩下了被不断放大的女生唤她名字的声音。

        脚步声渐行渐近，直到一双干净的帆布鞋倏尔出现在了纪温尔的视线里，让她的呼吸骤然滞了一瞬，瞳孔微缩。

        “软软。”

        清润的嗓音缓缓落下，像是破开了一层隔音的薄膜，周遭的一切忽然变得格外喧嚣纷杂。这短促有力的两个字像是一个暗号，让她定格停滞的大脑顷刻间重新转动了起来。心脏剧烈跳动着，她猛地抬头，眼底的惊慌无措悉数撞进了顾郁礼深邃的眼眸。

        “我们该走了。”

        顾郁礼微扬起一抹浅淡的笑意，眼底似乎有静谧的微光缓缓流动，他起身，朝纪温尔伸出了手。

        纪温尔不太敢确定自己此时此刻脸上是什么样的表情，但她的胸腔却因为那双盛着温柔笑意的眼眸变得鼓噪不已，炙烫的温度瞬息之间席卷了浑身的血液，催生着心底深埋的情愫不断发酵膨胀，叫嚣渴求着沦陷进他的温柔。她的呼吸骤然急促不稳，伸手时指尖忍不住的发颤。

        她的指尖辅一触到他的手掌，温热的大掌便顺势将她的手拢进掌心牢牢的牵紧，纪温尔一瞬不瞬地看着顾郁礼走到了自己身侧，将她纳进了高大结实的身形之下。

        纪温尔发愣地抬头看着他，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嗫嚅：“饭不吃了吗？”

        像是没料到这种情形下她会突然问他这个，顾郁礼顿了顿，含着若有似无的笑意开口：“以后还会有机会来吃的，眼下办正事要紧。”

        来之前，他已经让人通知过成以凝了，成以凝今天满课，所以只有中午腾得出时间。留给他们的时间并不多，如果纪温尔想跟成以凝多待一会儿的话，他们现在就必须要出发了。

        纪温尔没有作声，只是加深了回握住他的力道。她知道此刻自己刻意逃避的行为看起来很懦弱可笑，顾郁礼大概是无法理解她的行为和脑回路的。但他或许也是真的想用实际行动告诉她，她可以不用谨慎顾虑，再对他多一些信任。

        她缓缓起身，下一秒就感觉紧握着她的手微一用力，将她拉进了一个温暖宽厚的胸膛。顾郁礼把她挡了个严严实实，然后微侧头，朝始终想看清纪温尔正脸的女生淡淡一笑：“我们要走了，能麻烦你让一下吗？”

        “啊？哦哦，好的。”

        大概是被顾郁礼颇有压迫力的目光慑住了，女生赶忙让开了路，然后皱起眉径直看着男人护着怀里的女人离开了食堂。存在于她心底的疑惑非但没有因为他们的离开而消退，反而像是滚雪球般越滚越大，一发不可收拾。

        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个男人。

        下课时间已过，越来越多的人涌向了食堂，顾郁礼和纪温尔逆着人流往外走，中途惹来了不少的侧目。纪温尔很识相，她深知这些来自路人的注目礼，都是源于身旁的这个男人。

        顾郁礼这个人属于是走到哪儿都自带光环的存在，即使没有安全局那一身光是看着就让人忍不住尖叫心动的制服加持，无论他身在何处，都注定是最惹眼夺目的那一个。

        纪温尔自诩也是能足够淡定坦然的面对他人的注目打量，但也不知是不是投向顾郁礼的视线比她以前经历过的都要热烈肆意，即使知道他们并不是在看她，她依然觉得后脑勺一阵发紧，头皮直发麻。

        被这么盯，可真是吃不消啊。她暗自腹诽，侧头看向对此却视若无睹的顾郁礼。

        午间炙热的阳光肆无忌惮的扑洒向他，柔和了他冷峻深刻的下颌线。他微抿着唇，侧脸平静淡然。不多时，像是注意到了纪温尔盯他的视线，他侧首，垂眼看向她。

        “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吗？”

        被抓包的纪温尔也不慌，她眨了眨眼，坦诚到:“只是觉得你跟这里好像有些格格不入。”

        顾郁礼微一挑眉，问:“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我也说不上来是为什么，可能是因为气场不合？”

        济川大学不乏长相出众，德才兼备的人，但无论是哪一个被拎出来与顾郁礼放在一起比较，都会略逊一色。纪温尔思来想去，觉得差距就出在气场上。

        在学校这座象牙塔里的温养着的人，即便再脱颖而出，万里挑一。但在一个无论是资历，经验，还是实力都处于上乘的人面前，终归会显得黯淡无光。

        这里不论是节奏还是环境，都太过于柔和安宁，韬光养晦久了，难免不谙世事。

        而顾郁礼，是从枪林弹雨，龙潭虎穴中闯出来的人。他所面对的，是寻常人想都不敢去想的危险阴晦。

        在不得不用血肉去搏斗时，他整个人就会被打磨得锋利无比。以至于走在这座祥和安宁的校园时，他身上的凛冽锋芒就会无处安放，分外怪异。

        面对她似是而非的回答，顾郁礼若有所思了片刻，问出了心里一直以来都想问出的问题:“你说我与这儿格格不入，那我想知道，在你眼里我是什么样的人呢？”

        他突然这么问，纪温尔蓦地怔住，大脑像瞬间宕机了一样一时之间无法得出准确的答案。

        对她来说，他是什么样的人呢？

        不是照亮一切，温暖世人的太阳。而是即便在沉寂的黑夜，也依旧能以清辉照亮她幽暗世界的月亮。

        太阳会以极其强势的姿态钻进世间的每一处角落，灼烧阴霾与灰尘。可是月亮，只有当你抬头仰望它时，它才会跌落进你的眼里。

        所以对她来说，他是可望不可即，但却十分特别珍贵的存在。

        但现在，她还不打算将她的真实想法告诉他。

        “这个问题的答案，我能选择暂时保留吗？”

        她朝他笑着，眼里光芒闪动。

        “……当然可以。”

        虽然不太明白为什么得出这个问题的结论对她来说好像是很郑重的事，但既然她都这么说了，那他等就是了，反正总有一天，他会等到答案的。

        纪温尔一路带着顾郁礼往艺术学院走，此时此刻的美术系大楼内分外安静，两人的脚步声在空旷的楼道内交错响起，直到停在了四楼的美术教室前。

        教室的门虚掩着，从门缝里依稀可见错落而立的画架和随风轻扬起的窗帘，一股微凉的炭墨味，从缝隙间无声无息的溢出。

        顾郁礼看了纪温尔一眼，然后松开了手:“进去吧，我在外面等你。”

        “嗯。”

        纪温尔推门而入，略显沉重的大门在身后缓缓闭合，她抬眼，看见了那个正背对着她站在窗前的身影。

        身影没回头，嗓音清泠泠在偌大的美术教室内响起，像是再平常不过的招呼:“你来啦。”

        纪温尔应了声，声线染着久别重逢的笑意:“好久不见啊，以凝。”

        成以凝缓缓转过身，在看到纪温尔就站在她不远处时，她忽而生出了几分恍若隔世般的不真切。

        全诤告诉她了可以见到纪温尔的方法，虽然成功率并不高，但她侥幸试了，没想到居然真的成功了。

        昨天接到安全局的电话通知时，她惊喜万分，一边期待着与纪温尔的见面，一边想着见到她时该说些什么。可是真见到她的那一刻，再多的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了。满腹的话推挤糅杂在一起，到最后就只剩下了一个问题。

        “这一年，你到底发生了什么？”

        纪温尔似乎是没听出成以凝语气里的急切担忧，只是缓缓走近她，然后长长舒了口气，玩笑道:“我还以为这么久不见，你会给我一个大大的拥抱呢。毕竟曾经，我们是公认的最默契的搭档。”

        成以凝没说话，只是咬了咬唇，对上了纪温尔含着笑意的眼眸。

        “这些都不是重点，我只想知道，这一年多来，你过得怎么样。”

        纪温尔垂了垂眸，思咐片刻后答到:“该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到了那种地方，就已经没有我选择的余地了。无非就是吃喝拉撒睡，按部就班罢了。”

        “我听说了舒雅的事，可是我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件事会让你沦落到这个地步。她的死本就跟你无关，你为什么不跟他们解释清楚呢？”

        “你觉得他们真的只是想要得到一个真相吗？”纪温尔微仰头，露出了一个嘲讽的笑，“不是的，他们只是想让真相变成他们想让别人看到的模样而已。”

        即使事情的真相彼此早已心知肚明，可是为了那点可怜的尊严和面子，他们仍然需要一个能让他们顺理成章的发泄怒火，承担所有罪责的人来揽下这件让他们觉得屈辱丢脸的事。只有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卸出去，他们因为羞愧而日夜难安的心才能得到平复。

        即使这个人，曾经是那个孩子最尊敬喜爱的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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