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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章 124吞嚼


同时,夜莺一把抓住她往后推,“退回去!”

        她还是第一次看到他如此疾言厉色,有那么一、两秒,她下意识觉得必须照办,低下头就开始寻找藏在石壁上的门。然而,隐藏那扇门的幻术堪称完美,她不管怎么看都找不出破绽,只得伸手去摸,试图用触觉找到一点线索。

        指尖碰到石壁,立即就是一阵灼烧似的剧痛。

        “……呜啊!”反射性地缩手,定睛望,全身寒毛“刷”地竖起。

        石壁上的纹理正在“活过来”。

        一道道原本浑然天成的纹路,就在花痕眼前蠕动着浮出石面,刺眼的幽绿色一点点破出石质表层……很快,石壁上就爬满了湿哒哒、裹满黏液的幽绿“蚯蚓”。

        不,那并不是什么“蚯蚓”。

        此刻,爬满石墙的异形,和当初缠绕在帝释坤手臂上的长鞭有着如出一辙的幽绿颜色,周身滴渗着与那条鞭子毫无二致的强蚀性黏液,动作间散发着与绿鞭的本体——奠柏族苏西洛同出一源的凶险气息。

        食人族的气息。

        正从石墙上浮出身形的,是世界上最危险的存在物——食人树奠柏的枝茎。

        阵阵腥臭袭向鼻端,想想那臭味的来源,花痕觉得自己随时都可能开始呕吐,只能压下满心惊怖,逼着自己退出一步、一步,又一步——眼角猛然瞥到夜莺还用手紧紧捂着右眼。

        像是觑准了她走神的一刹,墙壁上的食人树枝陡然朝前扑!十几条粗细不一的茎条,像异形的指爪一样,从左右两侧同时抓向她的头、胸、腹。千钧一发之际,她猛然后仰,双手在地面一撑、后翻出去,动作间隙瞥到几十根枝茎“刷”地扎进她刚才的立足之处,几点酸液溅上她的衣角,布料上立即“嘶嘶”冒出灰烟。

        ……所以“酸蚀吞嚼”就是这个意思吗!有毛病啊那些人,一个监狱而已,需要建成这样吗!能不能向挪威的监狱学习一下!

        尽管花千骨从小灌给她的那套“大家闺秀行为规范”早就根植心中,这一秒她还是很想骂人……不等她鼓起勇气爆出什么脏字,食人树又发动了第二波袭击,她手忙脚乱地跳来跳去,好不容易躲过,呼吸刚一平定就张开嘴,犹豫一下,还是只用嘴型比出一个被花千骨看到她就死定了的字眼。

        这时,她已经被逼得退进了石穴内部,她前方的空间,大半都已经被食人树的枝茎所占据。从岔路口爬出来的、从石壁上游下来的、从稀泥里钻出来的,数不清的幽绿枝条“咕噜咕噜”涌向石穴中央,逐渐拧成一股,朝着高处攀升,一路还在朝四面伸出枝蔓,亮绿色黏液滴得满地都是……那副景象,就像有一棵树形的病毒正在钻出泥地。

        类似这样的恶心景象,花痕并不是第一次见识。

        联想到刚开学时和这差不多恶心的菟丝子寄生巴士,花痕反射性地觉得夜莺大概就快提刀冲上去了,就和那时候一样……

        然而——

        “快回来。”实际响起的是这样的声音。

        夜莺“刷刷刷”连挥三刀,扫开一大堆奠柏枝茎——不知道为什么,那些滴着黏液的枝条像是盯上他了一样、不依不饶地朝他发起攻击,动作之狠戾急迫,百倍于先前袭击花痕时的样子。

        就在花痕望过去的时候,他的身形几乎完全淹没在了涌动的绿海中。但,连担心的机会都没给她——一道螺旋形光轨倏地出现在绿海表面,紧接着,刀风沿着光轨“哗”一声爆开,将碎枝、黏液一同吹散。

        趁着这个瞬息,夜莺立即转身跑向她,才刚动一下,大量奠柏又从四面八方涌来,数量不减反增,他的眉心不由浮起怒纹,一时却也无可奈何,只能在挥刀间隙狠狠瞪她,“不要一个人站在那!”

        经他提醒花痕也意识到,在这种随时可能送命的地方,自己离他那么远简直是找死……很有自知之明是不是!总之她立刻朝他跑过去,没跑两步,左边身体忽觉空气不对劲,赶紧全力刹车——一片绿影裹挟腥风、贴着她的鼻尖掠过!

        她动作僵硬地抬头,看到了恐怖又异常的景象。

        远处,刚成形的奠柏树射出上百根枝茎,在她眼前缠成一张细密的网,而且,这张网正在迅速扩张:枝条间的距离渐渐拉开,网眼逐分扩大,长度与高度同时拉伸……花痕不禁抬起头——巨网的某个节点里,缠着一堆红白相间的可疑物体。

        再定睛一看,一股恶寒顺着脊柱升起。

        那是半具骨架——连同肋骨、脊柱、胸骨、头骨在内,上面还粘附着残筋余肉的人类骨架。

        啪嗒,啪嗒啪嗒。

        几滴亮绿酸液滴在她脚尖前,酸液里混着丝丝血红。紧接着,血丝化成一缕灰烟,湮灭无踪。

        这一秒,花痕被吓到了,真的被吓到了。

        她竭力不去想那骨架可能几分钟前还在岔道深处绝望地嚎叫,整个人后退两步,转身就跑!

        才跑两步,她就很清醒地意识到,自己根本就无路可逃。

        那张网不仅隔开了她和夜莺,也在方才短短几秒内拉出包围圈、堵住了她的所有退路。现在,她就像掉进陷阱的动物一样,除了等待灭亡的迫近,再无它途。

        不由自主地咬紧牙齿,强按下“砰砰”加速的心跳,告诉自己千万别在这时候绝望。但,她手头连把武器都没有,根本就是什么都做不到——

        等等。

        武器的话……

        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小腹因紧张而剧烈地痉挛。

        ——武器的话……我自己就是。

        食人巨网每一秒都在缩紧,强酸溶液不断滴落在她四周,她能活动的范围越来越小。透过奠柏枝条间的空隙,她看到夜莺正被漩涡一样不断涌上去的奠柏枝条拖在原地,自保虽不成问题,但短时间内恐怕不可能冲过来救她。

        ——只能靠自己了。

        心脏比刚才跳得更快。她飞快地扫一眼逐渐收紧的包围网,好几种情绪在心中翻搅不休——害怕不出几秒自己也变成一副白骨,迫切地想要从食人树的包围中脱逃,却又万分不愿当着夜莺的面变成那副丑恶的样子……不行,现在不是纠结这种事的时候了!

        她毅然决然地闭上眼睛,人生第一次开始积极严肃地召唤自己的武器态。

        才刚开个头,她就整个人僵住。

        一个严重的问题从她脑内掠过。

        ……那个,要怎么样才能变成武器?

        这种重要的技术问题为什么从来没有人教过她!不,应该说,她似乎从没听过任何人讨论这事,好像它是那么的理所当然,以至于根本没有说明或传授的必要……大概对一般人来说真的是这样吧!但她不是一般人,她是一个在不出几秒就要被强酸消化时才头一回认真打算化身兵器的霹雳无敌小废渣……

        “刺啦——”

        一滴亮绿色的液体擦着她的袖子滑落,肘部以下的布料立即出现长长一道裂口。

        她立即躲向一旁,脚步甫移,肩膀一凉,疼痛紧随其后。那是一种强劲、猛烈,直要穿骨蚀髓的刺痛,她忍不住惨叫出声,剧痛让她眼前发黑,险些站立不稳,鼻子闻到了灼烧皮肉的刺鼻气味。

        远处,夜莺听到她的叫声,立即扭头,脸上神情骤变。再顾不上纠缠着自己的食人树,他一刀挥出去,逼退近旁的枝茎就朝她那边跑。和之前一样,他刚一动,就有更多的枝条从四面涌来,那些树枝——他用余光瞥到,全是从石穴中央的食人树本体上延伸而来。从一开始,那棵树就将他视为主要的攻击对象,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力量都在拿来对付他。

        这当然不是因为食人树聪明到足以判断哪个对手更棘手。

        他尚未痊愈的右眼中,残留着苏西洛的敌意。

        那份“同类的敌意”,激起了石穴中奠柏的进攻本能。

        这件事他越想就越恼火,不断蹿高的怒火与担忧花痕的心情、当初落败的屈辱混在一处,化成一股骇人的力量,顺着刀锋暴涨而出!

        “嗤!”镰形刀光朝前激飞,将千万条枝茎齐根斩断,一时间,洞里只剩下大量幽绿色的残枝在地上抽搐,那副景象已经不是区区“恶心”二字能够形容的了。

        罔顾脚下的食人树尸骸,夜莺朝花痕加速疾奔,一边跑一边看准巨网的空隙纵刀斩落!

        刀刃朝着树网快速逼近。

        刃尖的倒影在花痕眼底不断放大。

        突然,那倒影与一丝惊恐重叠在了一起,花痕尖叫一声:“后面!”

        同一秒钟,夜莺也感到了从斜后方涌上来的腥风。尽管心有不甘,他还是只能半途调整刀势,旋身反手,劈开新一波的酸蚀树枝。

        枝条绵延不绝地涌来,照这形势看,除非直接砍断食人树的本体,否则绝对会陷入无休止的苦战。

        本体……

        夜莺朝石穴中央的异树一瞄——它的树干和枝条不断蠕动,每一秒都有数不清的肿瘤在树体表面出现又消失,其中可怖的增殖潜力可想而知;在它周围,无数枝茎盘绕成涌动的强酸泥沼保护着母株。靠近、铲除那样的怪物,绝不是几秒钟内可以完成的任务。

        时间……

        又一声惨叫响起,他眼皮一跳,回头——花痕正捂着肩膀从两条夹击的枝茎间跳开。她的发梢上有焦痕,衣襟上冒着灰烟,鲜血从指缝间往外渗,数不清的亮绿黏液“滴滴答答”落在她周围,她一步步后退,可供她躲避的空间却在迅速缩减。这样下去,随时都有可能……

        腥风又从侧面涌来,他咬着牙一刀劈落,血腥味在嘴里弥漫。

        时间……时间……

        刀光再闪,纠缠着他的枝茎却愈见繁密。他心中一凛,移目看向手中长刀——刀刃上分布着星星点点的锈斑,就在他望过去的时候,斑点还在持续扩大。

        在强酸的持续侵蚀下,合金打造的刃终于开始不堪重负。

        又一波枝茎涌来,他反射性地挥刀反击。锈蚀的刃与枝条摩擦,几点酸液溅开、落在他的右眼上,亏得有绷带的防范才没有直接溅进眼珠里。

        “啊唔……”远处又是一声痛呼,尾音却迅速变低,像是被什么闷住了。他飞快地侧转视线,就看见花痕正半跪在地上,牙齿死死咬着手背,裹着血丝的亮绿酸液顺着她的面颊直往下流。

        一怔之下,陡然醒悟。瞬间,脑内像打翻了一杯冰水。

        ——她不想让我担心。

        意识到这件事让他挥刀的手臂都晃了一下。一滴酸液贴着他的面颊飞过,他却几乎没有感到痛。

        ——委屈自己来迁就我……这不是她该做的事。

        ——不是我该让她做的事。

        几根枝茎差一点缠住他的腿,他在最后一秒朝后直跃才险险避开,与花痕之间的距离却再次拉远。

        ——不是我想让她做的事。

        牙关越咬越紧,血丝从唇缝中往外渗。

        想要的事情,应该是……

        “……唔啊啊啊啊啊!”食人树网中突然爆出忍也忍不住的惨叫。同一瞬,一圈凉意裹挟剧痛在他侧颈炸开,他一甩手腕,长刀在堪堪缠住他脖子的绿枝中疾旋几十圈,硬生生扯断枝条、顺势将断枝抛飞出去。霎时,天上像下了一阵酸雨,饶是他躲得很快还是被溅了一身。

        轰。

        猛烈的疼痛让他的视觉与听觉同时失灵,他被推进一个既黑又冷的空洞,只有一把幼童的嗓音在空洞深处回荡。

        (……一直和她在一起就可以了吧?

        只要一直和她在一起……

        一直在一起……

        就可以一直保护她了。)

        ……

        没错,就是这件事。

        一直在想的,就只有这件事。

        耳朵开始“嗡嗡”作响,幽绿色的树影、腥臭的空气、稀泥翻动的声音重新朝他涌来,比之前的几十次、上百次都更快,更凶险。

        然而,他握刀的手已重归稳定。

        刷,长刀横于面前,锈迹斑斑的刀锋像是随时都会断折,刀锋后的独眼却比最锐利的刀还要亮。

        然后,他开口说话,声音足以让远处的少女也听清楚——

        “只有一次机会,我不准你失败。”

        “……夜?”少女的嗓音里混杂着痛苦与疑惑。

        他知道她很困惑,但现在他没空好好解释,实际上,他连回头看她一眼的空隙都没有。所谓“只有一次机会”……如果现在分神,那就连半点机会都没有了。

        ——如果是她的话……

        面对着狂涌而来的奠柏海洋,此刻,除了相信她之外,没有第二种选择。

        如果是她的话,应该可以做到。

        少女狂气满溢的眼睛掠过脑海,他的心脏微微抽紧,左眼猛然闭合。

        “我需要你。”他闭着眼睛,一字字说,“我要你现在就成为我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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