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008梦花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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怔怔片晌后，她朝里面又喊了一句“谢谢”，拉起行李箱走出店门。大街上的店铺已经纷纷开门营业，这一带花痕经常过来，对各家店面的布局是再熟悉不过了。朗哥的cd店隔壁是一家卖木雕面具的工艺品商店，再隔壁是茶艺馆；经过两间整天互相较劲的咖啡厅后，是贩售通俗歌曲与dvd影碟的音像店，再过去则是专售漫画、同人本的宅人书屋……咦，书屋哪里去了？
伫立在她印象中书屋所在之处的是一扇破破烂烂的小门，门楣上方悬挂着如血花束。
又是曼珠沙华。
几乎是条件反射，她警惕地退出三步，四处观望，这才发现宅人书屋还在原处。挂着曼珠沙华的破烂小门像是一夜之间凭空挤进了音像店与书屋之间。
而门上的那束红花，与她在蘑菇地窖前看到的似乎有点差异。
她努力回忆已被她扔进垃圾桶的花束的样子，再与眼前的花束对照，慢慢地发现了不同之处。是叶子。
蘑菇地窖上的花束之所以给人以艳红、纯粹的夺目之感，回想起来是因为没有半片绿叶穿插其间的缘故。相反，此刻垂挂在破旧小门上的花束却是绿叶衬红花，清爽叶片无形中淡化了花朵妖娆的气质。
神一样的维基百科词条突入脑海。曼珠沙华夏季生长叶片，秋季叶片凋零而后开花，冬季花谢。如此轮回，花、叶永不相见。花叶永不相见……原来如此，所谓“独一无二的接引之花”指的就是“同时生长着花与叶的曼珠沙华”么？
豁然开朗的心情，诅咒学校的心情，混合着三分残留不去的怀疑一齐涌上心头。她再次环顾四周，在路灯柱上看到了起装饰作用的白色花盆，花盆中盛开的粉色朝颜几乎全都背对着阳光，只有最上方一朵特立独行地面朝太阳，同时正指向凭空出现的小门。
——在路途的终点。
花痕不再迟疑，她推开小门径直步入。
香气扑面而来。
极奇异的香，难以描述是花香还是熏香。将花草自然的芬芳与香料精纯的特性熔铸于一体——就是这样美妙的气味。
浸没在香味中的，是不可思议的仙境。
她明明记得自己推开了一扇门，可门内却不是她曾见过的任何店面——不是那样“有限”的东西。
她发现，自己脚下踩着绿地，头顶竟然是蓝天。在她前方，一排排花架高耸入云，顶端直没入云雾中；花架的数量亦无穷无尽，往任何一个方向张望都不见尽头。匪夷所思的是，这样由无数花架支撑而起的、广阔无垠的三度空间竟被花木彻底充塞：从显眼的种子植物，到古老的蕨类植物，再到不起眼的苔藓、地衣、藻类……一言以蔽之，所有人类曾见过的、未发现的、想象中的，以至于想都没想过的植物品种，都以最适于各自生存的方式占据了她目光所及的每一个角落。
翠色蔓藤顺着花架的脉络攀爬悬垂，艳丽花枝从各个角落喷薄而出，虬曲木叶为喜阴的蕨类与苔藓提供了生存空间……花痕站在其中，晕头转向，差点以为自己不小心误入原始丛林。然而，成排的花架，再加上环境中透出的某种整肃气氛一直在提醒她，眼下这为花木所环绕的秘境里，最不缺的就是管理与秩序。
就像是为了证实她的印象，头顶忽传来细微的齿轮转动声。花痕立刻抬头——一样草绿色的东西正裹挟风声、从天而降。
她赶紧后退，还没站稳，“呼”一阵狂风由上至下吹乱了她的头发，从天而降的某物稳稳停在了她面前。透过凌乱的发梢，她捕捉到了那样东西的轮廓。
秒杀她所有建立在“合理”基础上的猜想——那是一架秋千。
秋千之上，有清雅语音奏响。
“欢迎来到梦花园，我是轩梦。”
花痕拂开遮蔽视线的头发。立即，她整个人都被稍微震到了。
绕满花藤的秋千从云端垂落，秋千上站着一名她见过的最美丽的少女。
少女的肤质、五官细腻如玩偶，看上去正当豆蔻年华，沉静神容却又让人能想见曾从她身上流过的悠长岁月。一袭华美的草绿色齐胸襦裙将她簇拥其中，长直黑发与裙裾一同随风起落。齐眉刘海下，潋滟墨瞳正凝视着花痕，瞳仁中如有雾气弥漫。
见对方失语，轩梦语调微扬，“龙舌兰族，花痕，武战系一年级，今天上午五点四十七分误入真菌界的‘喉管’，是么？”
花痕艰难地“嗯”了一声，轩梦点点头，淡淡地说：“当‘指引之花’朝颜、‘接引之花’曼珠沙华，‘转引之花’蔷薇同时开放时，三千世界的界门都会张开在你我所处的维度上，一不小心就会误入异界。不想送命的话就牢牢记住，只有花、叶同在的接引之花才是我亲手标注的入口，就像镭射防伪标签一样，明白了么？”
……大部分不明白，不过，“关于防伪标签的部分明白了。”但以你的形象一点都不适合说什么“镭射标签”，快给我住手。
好在轩梦没有再说什么。秋千自动调转方向朝前滑动，花痕猜这大概是让她跟上的意思，于是默默迈步，边走边下意识回了下头，惊讶地发现身后没有什么破烂的小门，只有瀑布般的蔷薇花墙从高空洒落，深碧叶藤间绽满暗红花朵。那些蔷薇花拥有高雅的色泽与鲜艳的形状，犹如在被注入高脚杯的一瞬间凝结起来的红葡萄酒液。
——只有当蔷薇拥有与红酒一致的色彩时，它才能带你前往真正的目的地。
花痕想了想，谨慎地发问：“轩——嗯，轩梦，蔷薇有很多种颜色么？”
淡漠嗓音从前方传来，“蔷薇是通往秘密/花园的钥匙。所谓‘秘密/花园’并不只存在于你我生存的世界。当你只想在这个世界里穿行时，有‘真红蔷薇’就够了。”
“……那我们现在要去哪个世界？”
“不是我们，是你。你要去月渡学园。”
花痕微惊抬头，环顾四周，触目所及却只有由一排排花架围绕起来、迷宫般错综复杂的道路。月渡学园……竟然就在这个地方么？
心里忽然忐忑起来，她抿抿嘴唇，竭力保持声音平稳，“那我是不是要出示一下录取通知书——”
“不需要。”轩梦的秋千又一次拐弯，裙裾飘到了花痕的脸上，“我能分辨所有植物界下的物种以及由它们衍伸而来的武器种族，因此迎接新生时只需要看花匠的录取通知就好。”
虽然很难相信，但莫名觉得如果是这个人的话大概真能做到。毕竟，似乎只有她一个人在照管一望无垠的梦花园，这已经不是区区“神技”二字可以形容的能力了吧？
她的真实年龄，应该也远比外表所示的更加……
“到了。”轩梦的声音打断了花痕的思绪。她不由抬眼，却没有看到任何能和“学校”一词搭边的事物。各种珍奇花木环绕她四周，只有前方远处的一墙酒红蔷薇是她熟悉的。
啊，说到“珍奇花木”，录取通知书里好像有“梦花园的主人最讨厌讨价还价”这种句子，如此想来，“轩梦，梦花园的花草是可以买的么？”花痕不太确定地发问。
轩梦理所当然地颔首，“没错，这里本来就是花店。你想要什么？”
面对这么简单的问句，花痕却有些哑然。她不习惯被人询问“愿望”，花家主母才不会问她圣诞节想要什么礼物呢。对花痕来说，向别人说出心愿就能获得回应，这简直像念句咒语南瓜瞬间变马车一样神奇。
怀着超级不适应的心情，她小心翼翼地说出某样东西的名字。
没想到，轩梦一听她的要求就点了点头。随着这个动作，周边的植物颤动起来，这股波动迅速朝外扩张，如同石子入水惊起涟漪，以极高的效率扩散信息。很快，一样奇形怪状的东西从天边飞来，至近时花痕才看清，那竟然是下方吊着小包的大型蒲公英。
蒲公英老老实实地落在轩梦手中，轩梦取下纸包交给花痕，不等她开口就说：“不是值钱的东西，你拿去吧。以后请多多关照我的生意。”
——给我说点和气质相符的话啦！
花痕道谢后一个人走向蔷薇花墙。按照轩梦的指示，她只要触碰任意一朵蔷薇花就可以前往月渡学园……然而，向前探出的手指却失去了继续的力量。她眼睁睁看着指尖悬停在花冠前方，竭力试图往前，却就是无以为继。
不安感在心尖翻涌。
真的可以么？
就这样去到为御花人与花武器开设的学校，没问题么？
那时候虽然对父亲说得很轻巧……“不知道，但想试一试”什么的。
可是，终归还是在惶恐吧。
在内心中无法袒露给任何人看的地方，在自始至终只能独自伫立的地方，在用这双手打倒苗晚晚时痛苦绞缩着的地方，一刻不止、从未中断地惶恐着。自卑，怯懦，畏缩不前——为了与生俱来根植于血液中的“某件事”。
某一件……让她“与同伴隔绝”的事。
没法再面对颤抖的指尖，她猛然闭上眼睛。眼睑闭合的刹那，清雅低声倏忽响起在她耳畔。
“……你在怀疑什么？”
尾音未落，有人从背后握住了她的手——感觉如同轻触植物，清凉无温。
脖颈触到了如水发丝。花痕一震睁眼，正看到自己的手被从丝质宽袖中探出的春葱玉指牵引着向前。后方，安然嗓音再次升起。
“有一件事是确定无疑的——”
指尖半被迫地碰到了蔷薇花瓣。一瞬间，千万根花藤像美杜莎的头发一样扬动而起，顺着她的四肢向上攀爬，逐渐将她整个人缠裹其中。
视线一分分被遮蔽，鼻端花香浓郁，耳中充塞着花藤爬行的“沙沙”声。在极远的另一个空间里，隐约传来轩梦最后的语句。
“——你是真正的龙舌兰……”
只要相信这件事就好了。
只要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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