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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九


  环城路工程进展顺利,西环、北环开工两个月后,东环、南环也相继开工了,来自平川地区八县市和城里五个区的四十八支道路施工队从冬天干到夏天,把六十公里长、六十米宽的环城路路基拼出来了。西北环约二十六公里路段已经完成水泥路面的作业,到了安装交通标志物、隔离桩和路灯的最后阶段。九座大型平行交通环岛抢先一步建了起来,环岛上九座代表平川历史和现实风采的巨型雕塑已初现轮廓。省交通厅的专项资金和省建行的贷款到位比较及时,平川市民捐款更大大突破预计的数额,年内完成整个环城路工程已大体有了财力保障。
    七月初,调整后的市委常委班子,在市委书记吴明雄的主持下,召开了城建工作专题会议。会上,全体常委经过热烈讨论,一致通过了“再接再厉,增大力度,抓好水路电三大战略工程,加快平川城市基础设施建设步伐”的决议。决议明确提出,已获国家立项批准的平川电厂年内自筹十亿资金上马,内城原有道路改造和新西湖开发,马上着手进行。南水北调二、三期工程合二而一,力争今冬明春全面完成;环城路工程是民心工程和形象工程,又涉及到内城道路改造的车辆分流和新西湖的开发建设,竣工期必须提前,“十·一”一定要全线剪彩通车。
    市委常委会结束的当天下午,市长束华如就在市政府第一会议室主持召开了市长办公会,向各分管副市长和九个市府正副秘书长,传达了市委常委会决议精神,一一布置工作,还重点谈到了环城路的工期问题。
    作为环城路工程实际总指挥的副市长严长琪当即感到了压力,秃脑门上禁不住冒了汗。严长琪几次想打断束华如的话头,谈谈困难,提提条件,可顾及到影响,终于没敢,还作出一副很轻松的样子,喝茶抽烟,做记录。
    然而,市长办公会一散,严长琪便迫不及待地把束华如拖住了,苦着长脸对束华如说:“束市长,咱可说清楚,环城路建设指挥部的总指挥可是你呀,我老严替你打工,你好歹也得可怜可怜我呀。你不想想,这么高标准的路原定的计划工期是一年,已经够黑的了,连省交通局的专家都说,这种速度是咱省公路建设史上少见的。这又要提前到‘十·一’,你是不想让我这个现场指挥过日子了吧?”
    束华如一边整理着会议桌上的文件材料,一边笑着说:“日子再难过,咱天天还得过,怎么过,你严市长发动大家去想办法。我可怜你,吴书记可不会可怜我。再说我也算过,‘十·一’完工,紧是紧了点,可把握还有,你别在我面前装蒜,工地我可是天天去的,你蒙不了我。”
    严长琪着急地说:“你大市长光看表面。你知道么?就算路面工程到时能全部完成,配套工程还多着呢。雕塑、绿化带、全线路灯、路两边的树,要不要搞好呀?咱总不能让这么好的路光秃秃就通车吧?”
    束华如说:“当然要把配套工程全完成,我这市长什么时候说过可以不要配套就通车?你老兄该不是想钻我的空子吧?咱建的是路,又不是飞机场的跑道,就算是跑道,也得装夜航灯嘛。”
    严长琪这才说:“束市长,要不这样好不好?我争取‘十·一’完工,尽全力争取,但是,先不要对外宣布,以免日后被动,丢市委和你这个总指挥的脸。”
    束华如很正经地说:“哎呀,坏了,你老兄这话说晚了,就在咱们开会的时候,吴书记已代表市委把这话说出去了。要想知道吴书记都说了些啥,你看晚上的平川新闻吧。有什么想法也可以直接找吴书记去谈。”
    严长琪怔了一下,转身就走。
    束华如却在严长琪背后打趣道:“哎,严市长,你别急着走嘛,我们可以再慢慢交换意见嘛,看看有没有可能让吴书记收回自己的电视讲话呢?”
    严长琪回头苦苦一笑,无可奈何地说了句:“你和吴书记已经把我逼上梁山了,我,我还说啥呀!”
    回到环城路建设指挥部,严长琪连夜召开全线的工程调度会议,把八县市和城里五个区主管城建的头头们全召到指挥部说:“工期又要提前,环城路‘十·一’要剪彩通车,这是市委常委会和市长办公会已定下来的事,没有商量的余地。我严长琪从来不和市委、市政府讨价还价,束市长一宣布市委决定,我二话没说,就表了态,代表同志们当场保证,不仅‘十·一’通车,还得保证道路的高质量!”
    会场上一片交头接耳的议论声。
    严长琪故作轻松地笑着:“工期紧是紧了点,我看努努力完全可以完成。我不和市委、市政府讨价还价,也希望大家别和我讨价还价。先把丑话说在前面,我现在开的是工程调度会,不是进行重庆谈判。想进行重庆谈判的同志请退场。”
    钟楼区区长向本义坐在靠门口的一张椅子上,做出一副很困惑的样子问:“这就是说,有困难也不让反映喽?是不是呀,严副市长?”
    严长琪一看,说话的是自己当年的老对手,笑得更灿烂:“向区长,咋又是你呀?咱们可是老伙计了。我知道,你决不会和我进行重庆谈判的,对不对?你有困难当然可以反映,指挥部要掌握这些情况。不过,反映完之后,你们还是要克服困难去干。电影里有句台词很不错嘛:‘没有困难,要你们这些共产党人干什么。’”
    向本义翻翻眼皮说:“严市长,我记得电影里说的是,‘没有困难,要我们这些共产党人干什么。’是‘我们’,不是‘你们’。”
    严长琪似乎很认真:“我不是中**员,自然不敢自称‘我们’了,尤其是在你向区长面前,更不敢这么说,免得你又说我吹牛。你向区长知道的,我这人吹牛水平有限,一吹就会吹炸掉。”
    知道“吹牛”一典的与会者都笑了。
    严长琪在做副市长之前,做过一年半的牌楼区副区长,分管文教卫生。其时,向本义在钟楼区也分管文教卫生。有一次,市里搞爱国卫生运动,以区为单位进行消灭老鼠的竞赛,大家形式主义地忙活了一阵子后,据说都大功告成了。市里开会总结经验,向本义代表钟楼区介绍经验,侃侃而谈,大讲领导重视,上下动员,群策群力,总计灭鼠多少千,多少万,云云。这倒还罢了,向本义吹得昏了头,最后竟郑重其事地宣布说,“根据我区的最新科学调查表明,目前漏网的老鼠最多不超过十只。”严长琪接着代表牌楼区发言,学着向本义的口吻吹得更加不像话,汇报了十八项措施,十六条经验,公然宣布说,“由于措施得力,迄至目前为止,我区老鼠已无一漏网,全被灭光。”举座哗然,有人便问严长琪,“如果我们在你们牌楼区发现一只老鼠咋办?”严长琪当即说,“请把它送交钟楼区,让向区长验明正身,依法严惩,这必是向区长十只漏网老鼠中的某一只。”众人这才听出,严长琪是在讥讽向本义吹牛。
    嗣后,严长琪和向本义在工作中处处较劲,一见面也半真不假地开几句玩笑。后来,严长琪作为党外人士当了副市长,向本义也从副区长提到了区长的位置上。虽说都提了,提的速度和位置却不一样,向本义便有牢骚,说是干共产党还不如干国民党。这话被吴明雄听到后,狠狠地批评了他,他不敢乱说了,可心里对严长琪还是不服,总会在当紧当忙时给严长琪出点难题。
    今日的调度会也实在让向本义生气,严长琪一开口就定调子,一点商量的语气都没有,作为一个党外人士,这也未免太牛气了一点。向本义和严长琪斗嘴时就想说,你严长琪要拍书记、市长的马屁,也不能这么个拍法!全不管部下弟兄的死活了。却没敢说。这倒不是怕严长琪,而是怕吴明雄。
    吴明雄很严肃地和向本义说过,副市长就是副市长,没有什么党内党外之分,严长琪的指示就是错了,你也得先执行,因为他是你向本义的上级,代表市政府。
    现在,这位代表市政府的现场总指挥又在神气活现地安排工作了,不管不顾,一口一个“不讨论”,逼得各县市的头头们一个个硬着头皮表态,回去自己想办法,千方百计克服困难保工期。
    最后,领了任务的头头们走得差不多了,会议室里只剩下向本义时,严长琪才问:“向区长,你老兄咋说呀?”
    向本义耷拉着眼皮说:“我还有啥可说的?你严副市长说了,不讨论,不谈判,我听喝就是。”
    向本义把严副市长的“副”字强调得很清楚。
    严长琪笑了,说:“很好,很好,向区长有进步,服从领导,应该表扬。这样吧,你们钟楼区是个大区,几个施工队的素质也不错,而且,总共也没摊多少公里的路,在保证质量的前提下工期提前两个月是没话说的。我呢,也就不具体指示什么了。你抓紧就是。现在的问题是,郊区的工程队不行,拖了后腿,胜利煤矿来的那支工程队像什么样子呀?指望他们,到时非误事不可。所以,我想来想去,就想到了你这个老伙计,让你们钟楼区出点机械、人力去帮他们一把。”
    向本义气得差点没跳起来,说:“严副市长,你,你这是怎么说话?我三公里路,到现在连一半都没搞完,自己困难重重,还没向你开口呢,你倒又瞅上我了!严副市长,你是官僚呢?还是有意想坑我?”
    严长琪笑道:“向区长,你看你这个人,我刚表扬了你,你就骄傲,就不服从领导了。你不就三公里么?人家郊区可是五公里呀?”
    向本义更恼火:“我是什么路段,他们是什么路段?我这三公里可是在龙凤山脚下呀,全是些鼓起的山石,每向前进一米,就要炸出上百立方石头,降坡任务那么重。上次开会又说要在路旁增开一条排水量达四万立方米的防洪沟,我的工程量又增大了三分之一。我正想和你说呢,就这个样子,我可不敢保证到时候不丢你严副市长的脸。”
    严长琪绷起了脸:“怎么,向区长,你又想和指挥部讨价还价了是不是?我和你老兄说清楚,你不但自己的三公里要提前两个月完工,还得在十天内给我抽出一支机械作业队到胜利煤矿的路段上去。”
    向本义气死了:“你严副市长这是存心坑我。”
    严长琪微微一笑,近乎亲切地摆摆手说:“好,好,我不和你吵。你非说我坑你,就算我坑你了。”继而,长脸突然一拉,“向区长,你别以为我严长琪是国民党革命委员会身份,就不能撤你这个共产党员干部,你就可以不服从我的领导。我现在明确告诉你:我能以参政党和工程现场总指挥的双重身份,严肃建议中共平川市委撤你的职!”
    说罢,严长琪摸起电话就要市委办公室,请市委秘书去找吴明雄。
    等电话的当儿,严长琪又和向本义说:“我这人从来不搞阴谋,只搞阳谋。”
    向本义这才慌了,忙说:“严市长,严市长,咱们是谁跟谁呀?多年老伙计了,真值得为这点小事翻脸?那不成大笑话了么,是不是呀,严市长?”
    严长琪纠正说:“是严副市长。”
    向本义仍亲切地喊着“严市长”:“严市长,算了,算了,都是我的错,你咋说咱咋干就是。我可知道国民党的厉害了。”
    严长琪这才放下电话,问向本义:“又服从本市长的领导了?”
    向本义说:“服从,服从。”
    严长琪叹了口气:“我今天说过,不进行重庆谈判,但对你这个老伙计,就破一次例,进行一场谈判吧!郊区就不让你向区长去支援了。但是,你们自己的事要办好。昨天我到你们工地上看了一下,降坡问题很大。我建议你们马上组织专业队伍进行平行放炮。否则,很难达到工程的技术要求。”
    向本义一听不让他支援郊区了,十分高兴,得了大便宜似的,对严长琪连连称谢,并保证,一定克服降坡上的技术困难,提前两个月完成三公里的道路施工任务。
    临分手时,严长琪又笑眯眯地交待了一句:“向区长,把你们钟楼区保留下来的那十只老鼠管好点,别让它们老窜到我们工地食堂啃馍馍,工人同志们意见很大呀!”
    向本义马上回击道:“那是你们牌楼区的老鼠!”
    回到区政府后,已经准备连夜布置工作了,向本义才觉得今天严长琪的表现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似乎是太好讲话了。后来醒悟过来,严长琪是欲擒故纵。一开始就料到他要叫苦喊难,先甩出个让他无法接受的条件,最终堵住了他的嘴。
    向本义苦苦一笑,当着几个工程队长的面,自言自语地骂了句:“他妈的,这家伙真是大大的狡猾,老子中了国军奸计了!”
    一个工程队长困惑不解地凑过来问:“区长,什么国军奸计呀?是共军奸计。”
    向本义把工程队长往旁边一推:“去,去,去,没你们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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