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告白

“你为什么从来不问我有没有被欺负？”

        电话那头，沉水香袅袅，一室岑寂。

        空气安静的落针可闻，唯有台球撞击发出的清脆声音，和着管弦音乐，碎玉般的静静流淌。

        男人盯着手机的眼眸微弯，露出一个温柔的笑来，“还用告诉？”他一字一字敲击屏幕。

        “我还不能防患于未然，给掐死在萌芽状态了？”嗓音很低，慵懒中透着不羁意味。

        沈香凝有一瞬间的怔忪，俄倾，脸上绽开一朵红霞来。

        她掩饰般的扇了扇风，耳朵却莫名的有些热。

        “以后别这样了——”

        想了想，“我自己也能解决的——”

        唐欢一哂，“那还要我干嘛？”

        “你老公不就是专门做这些事儿的吗？”

        真论起来，唐欢是一个英俊的美男子，他的长相糅合了东方的内敛与西方的舒朗，令人印象深刻。

        他今日穿了件简单的polo衫，白衣黑裤，胸前系了一条温莎结，此刻已经不知道被仍在了什么地方。

        他的鼻梁高挺，眼窝深陷，眉毛如同工笔勾勒，肌肤却是健康的麦色，灿若玫瑰。

        发完短信，唐欢将手机倒扣在大理石桌面，怕热般的扯了扯领口，腾出的一根手指，快速敲击了几下键盘。

        然后，兀自对着屏幕，一脸幸福的痴汉傻笑起来。

        突然，脑门被人不轻不重的敲了一下，唐欢捂着脑袋，嗷的一嗓子，抬眼看到罪魁祸首，声势顿弱，只嘴里咕哝哝的，悲愤控诉道，“你干什么？！”

        对面的人有张与之不遑多让的英俊面孔，只是线条更为清峻。

        他皮肤较白，却不是没有血色的惨白，白中透着薄红，几如雪团蹴就。

        ——仿如月色之下，一朵安静绽放的犹昙。

        唇边隐隐赤色小痣，容色妖孽绝伦。

        却是戈衍默。

        面对多年好友的控诉，戈衍默显得坦然极了，仿佛刚刚动手打人的不是他一样，雪白袖口松松挽到一半，露出结实有力的小臂。

        “你输了——”

        他屈指弹了一下球杆，语气隐隐有些遗憾，“菜的一如既往，真是难为你了。”

        唐欢：“……”

        他就知道，这人毒舌起来可怕的很！

        在吵架上，唐欢从来没有占过便宜，索性躺平任嘲，“切，你跟一个业余选手计较什么？倒是你，就不能放放水，泄泄洪，给我赢一次又能怎样？”

        说完，他抽空又回了一条短信。

        切磋结束，唐欢索性关了静音，来往铃声此起彼伏，听起来……

        格外让人不爽。

        戈衍安静的瞅他一眼，将球杆横在身前，动作行云流水般，薄唇吐出无情的话语，“我放水你就能赢了吗？”

        “倒也不是不行啊！”唐欢咕噜站起来，跃跃欲试，“来吧——”虽然嘴上装作不在意，然而身为男人的胜负欲，却让他对胜利产生了无比的渴望。

        戈衍默微微一笑，“我已经让过你了呢——”

        唐欢：“……”

        他悲愤的锤了一下桌面，突然，若有所思的抬头，将沈香凝分享的照片吊出来，贱兮兮道，“我老婆，漂亮吧。”

        图片是沈香凝的自拍，戈衍默目光微凝，集中于其中的某处小点上。

        照片显然虚化过，背影模糊不清，除了沈香凝，还有某个人的后脑勺。丰茂的头发松松挽在脑后，泼墨一般。

        沈寻的影像其实并不清晰，甚至不仔细都难以发觉，然而戈衍默仍是一眼就看到了。

        他的指尖忍不住摩挲了一把小红微凉的身体，小红“叽”了一声，好奇的探出半颗脑袋，见主人并没有下一步指示，很快的又缩进袖口消失不见。

        戈衍默拢起袖子，想起沈寻给它起的诨名，不由得自嘲一笑。

        小红——

        市面上有价无市的极品，难为她取这么俗的名字。

        见好友一直不发一语，唐欢更为得意，“俗话说得好，男人三十而立，有媳妇才有家，老婆孩子热炕头。懂我意思伐？”

        语气中的得意劲儿都快溢出屏幕来了。

        戈衍默唇角微勾，俨然一副不为所动的模样。

        唐欢无趣的挑了一下眉头，“切，真无趣——”

        “你怎么就不想结婚呢？”

        “不想。”戈衍默起身接了杯水，没上他的当。

        “唉。”唐欢愁的不行，“你也老大不小了，按理说不该这样。不会是，不行吧？”

        戈衍默似笑非笑的望着他，指尖动作一顿，语气凉飕飕的，“试试看？”

        原以为这人铁石心肠，没成想也并非全然无动于衷。

        “别别别——”唐欢连连摆手，“不用，我可没这癖好。嘶——”

        突然，他想起什么似的，猛地一拍大腿，“原来，你喜欢男的啊？”

        戈衍默：“……”

        见他吃瘪，唐欢更嘚瑟，“你喜欢男的你早说啊——”

        “我也不是那种保守之人，说不定定还能帮你介绍合适的对象……”

        “我能不能问你一句，你是上面那个，还是下面那个？”

        “跟我一起参加游泳比赛不会是别有用心吧？”

        “卧槽！难道你喜欢的人其实是我？”

        “老婆大人对不起，我的清白不保了……”

        “呜呜呜——”

        戈衍默忍无可忍的戏精附体的男人掀翻在地上，额头青筋一跳一跳。“闭嘴——”他终于忍无可忍。

        “嗝——”唐欢“哭”的抽噎了一下，就势倒在地上，仿佛心口真的中了一枪。

        “你凶我……”

        神情凄婉，如泣如诉，简直没眼看。

        这人不去说相声简直是艺术界的损失。

        戈衍默默默扶额。

        “你怎么还急眼了呢？我不就说了大实话吗？现在人谁还没点儿小缺点了，我都没说什么……”

        “哼哼！不理你了！”

        唐欢愤愤的爬起来，蹬蹬蹬单脚跳，临出门前还不忘最后加一句，“你就准备孤独终老吧你！”

        偌大的球室瞬间只剩下最后一个人。

        唐欢走后，房间变得愈发空寂。

        冰冷，安静。

        如同一块华美的坟。

        戈衍默垂下眼睫，纤长的睫毛遮没了他眼底变幻莫测的眼睛，神情若有所思。

        谁也不知道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孤独终老么？

        猝不及防的，他脑海中突然闪现一张笑盈盈的脸。那人小心翼翼的望着他，眼角眉梢，全是志在必得的情意，“我还挺喜欢你的，你考虑一下，做我男朋友呗？”

        考虑一下？做你男朋友么。

        戈衍默唇角微勾，自嘲一笑。

        感情是世界上最累赘、最复杂的东西，让人若痴若狂，让人颠倒沉沦，让人心不由己，万般豪情，只能悬于一心。

        而他，从来不愿被掌控。

        可是沈寻的出现，让他坚守了近三十年的信仰一朝塌。

        他有意无意的开始躲着她，甚而连线上交流都欠奉。

        与他的躲避不同，沈寻总会在朋友圈分享各种美食心得，时常妙语连珠，让人忍不住食指大动。

        他偶尔会给她点赞，频率保持在一个克制守礼的范围，既不过分热络，也不显得冷淡，生怕会引起谁的怀疑。

        沈寻是个聪明姑娘，跟聪明人过招更需要小心翼翼。一旦大意，便会落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自从决定收养林册，戈衍默便不决定生养。与其说是他对风月之事匮乏更不如说是想避免重蹈上一辈的覆辙。

        到头来，终究是有心无力；

        到头来，终究是饮鸩止渴。

        人心不如蒲柳丝，哪能随意的收放自如呢？

        压抑感情的人，总有一天会被感情反噬。

        便是有这种预感，他才屡次找来唐欢，跟他组局打球。他知道唐欢没有运动细胞，屡屡让着他，却还是输的艰难。

        几场下来，确实酣畅淋漓。

        却还是觉得少了些什么。

        心头很空……

        就连平时习以为常的寂寞，也变得难以忍受起来。

        心像是迫切需要一个发泄的出口。

        他并不知道这些意味着什么。

        直到唐欢一语道出，“你这是害了相思病了！我当时对沈香凝就这样。”

        多可笑——

        上市公司的总裁，成天把老婆孩子挂在嘴边。

        贫贱夫妻百事哀。

        他以为自己会从唐、沈夫妇身上看到不幸、争吵、互相指摘。

        就像千千万万的普通家庭一样。

        炙热的爱情冷却，争吵、质疑随之而来。

        可是唐欢让他失望了，嫌他满嘴跑火车，最后连唐欢都不愿意见了。

        戈衍默将自己关进书房，已经关了整整半个月。半个月后，他将润色好的剧本交给阿却，见他踌躇不语，忍不住问了一句，“怎么了？”

        阿却迟疑了一下，默默将一沓报纸递给他，神色隐隐有些担忧。

        戈衍默颇有些奇怪，眼风随意扫了一眼，顿时身影僵住。

        “沈寻岑风一吻定情？三张图向你说明真相！”

        “扒一扒那个横空出世的男神收割机，流量小花竟是富家千金？”

        “拳头小三，脚踹渣男，沈寻凭什么不能火？”

        媒体总是喜欢夸大其词，他不想理，目光还是不受控制的落在纸片上面。

        照片拍的模糊，符合娱记的一贯作风，看场景应该是在洲际酒店。

        雅致的宾利横在马路上，梧桐落满肩。

        原来不知不觉已经入了秋。

        他看见岑风紧张皱起的眉头，扣住女人肩膀的手指痉挛般缩紧。

        蜻蜓点水的一个吻。

        她没有躲。

        目光含羞带怯，仿佛真的泥足深陷。

        “呕——”喉咙里有什么猩甜的液体喷涌而出，他抬手揉了一下额头，才看见指尖血色猩红。

        脑海中有什么一寸寸迸裂。

        他看见阿却惊慌失措的眼神，看见老管家手指颤抖的拨急救……

        看见家庭医生慌慌张张的赶来。

        心里说不出什么感觉。

        也许是痛到极致，反而变得麻木。

        原来，他并非全然的铁石心肠啊。

        原来，他也会在意……

        明知是陷阱，明知她是骗子，依然会飞蛾扑火般的沦陷。

        沈寻已经四百三十五小时五分四十六秒没联系他了，原来竟是换了新的狩猎对象了吗？

        后知后觉。

        多讽刺。

        一股名为“嫉妒”的空泛情绪，毒i瘾一般，瞬间席卷了男人的心脏。

        犹如在冷硬的冰窠上凿了一丝裂痕。

        稍有不慎，便是决堤之险。

        “退下。”他抬手制止阿却满目担忧的阿却，踉跄转身将自己锁在房间里。

        佛说有八苦。

        爱别离。怨憎会。贪嗔痴。求不得。

        眼前全是那人的一颦一笑。

        “我挺喜欢你的，你考虑一下，做我男朋友呗？”

        骗子，都是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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