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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20章


乔晖是很开心的,这是自己和孔意的第一年。以至于新年开了,自己都没有去思念父母,真是罪过,罪过。

        回想自己这半年多,像梦中。当年自己喝醉酒信誓旦旦说的“我要孤独终老”已经像是笑话,自己现在,巴不得立刻马上“结婚、生子、柴米、油盐”了。想是现在战友们看到自己,也不相信眼睛看到了吧。

        联欢会快要结束,乔晖挥挥手,叫来几个跟班,交代了几句收尾工作。几个狗腿子很是配合,保证不让仙女们伸手干活,哪怕自己熬通宵也要将教室恢复原样。乔晖很满意,挥了挥手,回头看了眼孔意,盯了几秒,那意思都在这眼神里了,然后他走出了教室。

        孔意看到了,没动,心里在左右摇摆,眼睛偷偷去看同学们。大家都在欢呼,没人注意到自己。孔意镇定了一会儿,站起来,走出去。

        教室外没有乔晖,孔意有点意外。便顺着操场边的路灯,慢慢地向校门外走去。

        果然,乔晖站在校门外几十米远的树下,正幼稚的踩着下水井盖,无聊至极地向这边看过来。孔意紧了紧羽绒服,走了上去。

        “走,回家”,乔晖笑了笑,骑上自行车。

        孔意紧追几步,跳了上去。

        夜风有些冷,风中像有细细的沙粒,吹在脸上疼疼的。孔意下意识的向乔晖背后靠了靠。

        乔晖感觉到了,笑笑,脚下加速蹬起来。“得快点骑,小丫头怕冷”,乔晖心想。

        两个人的影子,在路灯下时而拉长,时而缩短,就像一帧一帧的电影。

        乔晖拿钥匙开了门,先让孔意进去。这是他自觉养成的习惯,回家让她先进,出门自己先出。走路让她靠右,上下楼梯让她靠扶手……乔晖很醉心于这些暧昧的温暖的细节,也妄图她能猛然间发现,然后好动的涕泪纵横,最好能像电影里面似的,感动地扑进自己的怀里……可惜,粗枝大叶的孔意一直没有发现,她理所应当地享受着乔晖的照顾,并不认为这些有多特别。

        进了家,孔意愣在了那里。

        书桌上赫然摆着一大束红玫瑰,静静的在那里,房间里香香的,安安静静的。

        孔意手里攥着刚刚脱下的手套,不知道该做什么。

        乔晖从背后开了灯,灯泡亮起来,昏黄的光立刻给这束花镀上了一层金边,亮闪闪的。

        乔晖走了过来,兜手抱上了孔意的腰,将下巴放在孔意的肩上,半天没出声。两个人就这么僵持着,身子都发麻了,他这才深深的呼了一口气,沉声说:“小意,新年快乐!”他热热的气息从嘴巴、鼻子喷到孔意的侧颈,吹动细碎的头发,痒痒的。孔意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乔晖无声地笑了笑,双手抱起孔意的手,弯身、转头,嘴唇擦着孔意的脸过去,亲了亲孔意的下巴,说:“新年快乐,我的女孩儿!”

        孔意有些紧张,大脑在僵硬运转,此时似乎应该说下感谢,喉咙里咕噜了很久,只发出一个“嗯”。

        乔晖看出她的紧张,笑了笑,直起腰来,双手上移,端住她的肩,用力捏了捏,“我去烧热水,给你洗漱”。

        “小意”,厨房中的乔晖半天没听见她的动静,高声喊到,“你饿不饿,吃不吃宵夜?”

        半梦半醒、呆站着的孔意猛然惊醒,慌忙应了一声,脱下羽绒服,挂起,磨磨蹭蹭走进厨房,迎上一脸坏笑的他。

        “小丫头,吃不吃宵夜?”乔晖伸头过来笑着问。

        “不吃了”,孔意想瞪他,又不好意思,瞪到一半,眼神又收了回来,看上去像是在撒娇。

        乔晖看在眼里,强忍着笑,说:“好吧,热水烧好了,你洗漱去吧”。说罢刮了刮她的鼻子。

        孔意睡下了,被褥热烘烘的,细心的乔晖预先开了电热毯,还在被窝里塞进一个水杯,吸管的,这样以来,半夜孔意渴了,不需要睁眼睛,摸到水杯便可以喝了。孔意舒服的翻了几个滚,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准备闭眼睛。

        门轻轻的被敲了几下,不等孔意应答,乔晖开门进来,手里拿着袜子。这也是他雷打不动的坚持之一,跟每天那碗当归红糖蛋一样,孔意抗议无效,便不再抗议了。

        “穿上袜子再睡,夜里冷”,不由分说,坐下,掀被角,扯腿,穿袜,一气呵成。

        刚调整好姿势,做青蛙趴的孔意,冷不防被扯直了腿,惊的一动也不敢动。

        乔晖磨磨蹭蹭地给孔意穿完袜子,心里还不想走,索性,厚着脸皮,就势歪下,从后背兜手抱起了小意,下巴找了找她的肩,说:“过新年了,让我抱着你睡啊。”

        孔意愣在那里,半晌,像个蚕宝宝一样,摇摆了下,说:“被子,盖着被子。”

        获得批准的乔晖心情大好,半起身,一手撑床,一手掀被,迅速地钻了进去,熟门熟路地找到小意,从后背抱住,向自己的怀里兜了兜,下巴自觉地去找孔意的肩膀,摇了摇头,找到个最舒适的肩窝,满意地呼了口气,说:“睡觉”。

        曾经,乔晖睡眠速度很快,想当年,逮到机会就闭眼,哪怕是泥塘里、山沟里,一秒入睡。再后来,经历了太多,有了心事,入睡成为了困难事。乔晖一度以为,自己早晚有一天死于失眠。一把一把的药吃下去,仍旧眼珠子滑溜溜,脑子里像跑马场,把这几年的事日日回想一遍。

        可是,只半年的功夫,乔晖脱胎换骨,又恢复了一秒入睡。因为,身边的她。

        乔晖呼呼睡去,很快,均匀的鼻息就喷在孔意耳后,热乎乎、痒丝丝。顺着肩窝,悠悠游游地钻进衣服里面去,像一条小蛇。

        孔意觉得自己像是被摞进大碗的小碗。小时候,饭后收拾桌子,自己的那只迷彩小铁腕,总是被爸爸最后一个摞上去,“咚”一声,摞进爸爸的小锅里。

        爸爸饭量超级大,每次,总是将锅中心软软的米饭盛进自己和妈妈的小碗,然后端过蒸米饭的铝皮小锅,将饭菜倒进去,呼哧呼哧地扒进嘴里。那时候,妈妈总会笑着说“你在吃猪食吗?”

        今天是新年,妈妈在哪里呢,爸爸在哪里呢,谁陪在身边同他们过年呢?

        想到这,眼泪掉出来了几颗,孔意想抬手去擦,全身被乔晖箍住,动弹不得,只得下意识地抽了抽鼻子。

        已经入睡了的乔晖立刻睁开眼睛。黑夜中,他仿佛听到几声抽泣,却又不太确定。静静地睁着眼没有动。

        隔了一会儿,又听到几声。

        乔晖半抬头,下巴上前凑了凑,感觉到了下巴湿湿的,心中一抽。

        手中使劲,将孔意翻了个身,托着她的头,枕上自己的胳膊。然后环过手臂,将她毛茸茸的脑袋像怀中搂了搂,另一只手不轻不重地拍着她的后背,轻轻地说:“小丫头,过新年呢,怎么掉金豆呢,嗯?”

        乔晖刻意放低了声音,怕惊着她。可是,伏在他胸口的小意,就着他声音的起伏,听到胸腔里嗡嗡的声音,静静的黑夜,只有自己和他,这散发着温度的胸口和散发着温度的声音,一股特别的安全感,怕怕的,又不怕。

        乔晖一下一下、不轻不重的拍着小意后背。嘴上像哄小孩儿,“想家了吧?下午我给你爸妈打过电话了。妈妈正在准备考试,过两天就要考了,吓得她整天不敢睡觉,一闭眼睛就梦见考试。她说,这这才理解了你们这些高中生,压力太大了”,见孔意往自己怀里拱了拱,乔晖接着说:“你爸爸最近工作也很顺利,他负责局里的党建工作,这个工作不忙,也不用出差了。他住在黄阿姨那里。我看啊,他们俩是真有些感情的,你得学着接受这一切。人并不是背上父母这个身份,都要跟追求自由追求爱情划清界限了。他可以一边做自己,一边做爸爸啊,你说是不是?”

        “嗯”,怀中传来她的回应,不情不愿的样子。乔晖觉得好笑。手上用了用力气,略重重的打了她一下。手掌拍在了她的腰上,听到她“哼”了一声。

        她迟迟不睡,一直在抽泣,眼泪鼻涕就蹭在乔晖的秋衣上,乔晖都已经觉得胸前湿湿的了。后来,抽泣慢慢停住了,好像是睡着了,但乔晖不敢停,也不敢低头看,生怕吵醒了她。

        保持这个奇怪的姿势,乔晖睁着眼,感受自己身体的一丝丝变热,用意念强迫自己降温。

        孔意真睡着了,仰着头,身体向上蹿了蹿,唇触碰到他的喉结,软软的,湿湿的。仿佛觉得他香气宜人,睡梦中,轻轻的深呼吸,探探头,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继续睡着。搞得刚刚降温的乔晖不知所措。就差心里念阿弥陀佛了。

        那年,自己还是新兵蛋子。

        训练间隙,班长给安排“花絮”,端腹。大家怨声载道,却不敢不从。

        乔晖半躺在水泥地上,看着班长的鼻孔和一张一合的嘴巴,听着他放屁似的说着:“哎,这就是抱着个小媳妇,好好抱着,腿,蹬直了”。乔晖心中直呼“去他妈的,这要是个小媳妇,让老子这么抱着,我一下子就给扔出去三米,像手榴弹一样”。今晚想着这一段,乔晖觉得真是活打了嘴巴。哪里舍得扔,还想抱地更紧一些呢!

        晚饭过后,班长安排“餐后甜点”,绕着操场走鸭子步。班长一脸坏笑,吹着哨子,得意的在队伍前面倒退着走,不住的提醒大家“胳膊端起来”、“想象一下,这就是抱着个小媳妇啊,你舍得放下来吗”?

        累成狗的大家,哪里有心思去笑,只盼这个空气小媳妇让自己站直起来。

        南国的夜风,吹在脸上,就像现在怀里这个小姑娘的呼吸,湿湿的。

        一里路的鸭子步,走下来,大家恨不得要爬着回去了。此时,“班长一笑、大事不妙”,全体集合,路灯下去练眼睛。班长武装带拍着手掌心,一个一个凑上来紧盯,“把我当成你们的新媳妇,你舍得不看?睁大眼,好好看!”乔晖心想,娶到长你这模样的媳妇,那是多惨的命运啊。

        “乔晖不错啊,虽然眼睛小,但是已经很努力的在睁了”。大家想笑不敢笑,憋到胸闷。

        “瞪什么瞪?不服啊”,班长自言自语着,“哼哼,不服憋着,等你们练出来,两拐上肩,再无法无天”。

        那年,集训,班长住进了医院,消化科。疼的死去活来,打滚。

        乔晖学着他的样子,扔过来个枕头,平平静静的说,“抱住,这就是你的小媳妇,别撒手”。

        那个训练起来就不讲情面,一嘴黄腔的硬汉,蜷缩起身体,忍住,没再哼一声。

        现在他在哪里呀?天涯?海角?

        有没有抱上你的小媳妇?

        有没有开开心心的活着?

        记得有个电视节目,记者一脸懵的问:“你们这是什么单位?怎么出了这么多残疾人?”

        “我们是海军陆战队!”

        小警察也曾双手捧着自己的残疾军人证,不解的问:“你残疾?哪里残疾?”

        乔晖回忆了又回忆,自己那时候有没有回答他?

        那个瞬间,自己很不愉快,讨厌小警察这个盘问的态度。可是,这个静静的夜晚,回忆那个时刻,回忆他追问的眼神,乔晖很想认真的跟他解释:

        半月板退变,韧带损伤,关节腔及髌上囊积液,滑膜积液,腰肌劳损,肌腱和桡神经损伤,ptsd。

        但是,请你放心,哪怕我烧成灰,也会拼全力保护你的宝贝。

        我会尽我全力,让她一直开开心心的笑。

        乔晖紧了紧手臂,将孔意向胸口压了压,低头,舔舔嘴唇,深呼吸,亲亲她的头发,闭上眼睛,调整呼吸,放轻胸腔的起伏,不要惊醒我的小丫头。

        如果时空可以切换,如果时间可以停滞。就在这一刻永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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