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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我和黑虎


我出生在1976年。那是一个不寻常的一年。干旱了一冬的十二月初一傍晚突然下起了鹅毛大雪。夜里十二点,我爹踩着厚厚的积雪去邻村请来了王婆婆。王婆婆是附近几个村唯一一个接生婆,七十多岁了,据说经她接生的孩子足有500人。

        奶奶在堂屋菩萨像前烧香烧纸跪拜祷告,看见王婆婆,忙拉她走进里间,指着我娘,用颤抖的声音说:“才八个月,怎么要生了?”

        忙活一个小时左右,我出生了。

        我出生时,根本就是死的。没有呼吸,一动不动。后来奶奶不只一次的给我说,给别人说。她说我命大,会长命百岁。但在当时,王婆婆给奶奶看一个死孩子时,奶奶嚎啕大哭。那时的农村,生活条件差,医疗水平低,死孩子很常见。我爷我奶就我爹一个儿子,要传宗接代。我娘我爹结婚八年没有孩子,后来还是吃了冯先生的药才怀了我。

        送走了王婆婆,我奶把我用布包起来放到院里草棚下。雪很大,只能明天埋到死孩子沟。死孩子沟是村东头三里的一条蓄水沟,比较偏僻,谁家有了早夭的孩子都是埋那里。

        奶奶边抹眼泪边照顾我娘。突然窗户外射过来几道强烈的雷电,白雪映照的夜晚瞬间亮如白昼。惊愕间,雷声咔嚓嚓在院里响起。慌的奶奶忙跪在菩萨像前祷告起来。大雪纷飞,惊雷响起,凭添几分诡异。

        “覃卫东!”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胡卫东是我爹。他打开门,看到一个雪人。

        “冯先生!”我爹把他迎到屋里。奶奶忙站起来说:“突然生了,来不及告诉你。”又指着院里草棚“已经死了”。冯先生忙走出去,我爹我奶奶跟着到草棚下。他们同时瞪大了眼睛,一条黑狗蜷缩在地上,孩子在它的腿和肚皮边。

        冯先生盯了几分钟,又绕院里看了看,点了点头,从口袋里拿出几柱香点燃插到积雪上,又拿出几张纸片贴在院里墙上,口中念念有词“北帝敕我纸,画符打邪鬼,敢有不服者,押赴郊都城,急急如律令,哈!”

        “哈”音刚落,“哇”的一声婴儿啼哭传来。奶奶呆了一下,忙冲过去,一把抱起了孩子,然后直接给冯先生跪了下来。冯先生忙扶起奶奶,说“我以前说过,孩子出生告诉我一声,是因为孩子有这一劫。我和他有渊源”。又对我爹说:“我可否替师傅收他为记名弟子?”我爹看着奶奶,奶奶忙一口答应。“以后他就是我师弟,我会替师传道。师傅给他起个名字叫覃昊,是否可以?”

        失而复得,奶奶正在高兴地用小被子包孩子,一边忙不迭地说“中中中”。

        冯先生又取出一张纸,对着在地下的黑狗扔去,那纸竟自燃起来,口中念念有词。稍许,一声“哈”,黑狗站起来了,是一只有八十公分高的大柴狗,两只眼睛在雪夜里闪闪发亮。

        “谁家的狗?”我爹惊奇地自言自语。“没有家的狗,给它取名叫黑虎,以后和覃昊做个伴吧”冯先生说着,取出一段软绳系住了狗脖。

        后来听奶奶说,从此,黑虎就在我家了。看家护院,不乱叫,不乱咬人,天天在我旁边。

        从那天起,家里人都把冯先生当恩人。奶奶就叫冯先生“老神仙”。我爹一直觉得他是一个道士。冯先生说他快80岁了,比我爷爷奶奶大10多岁,人很随和,天天乐呵呵的,不让我爹叫他大爷,总是说和覃昊一辈。

        冯先生不是我们村的人。他在我出生前的一年多过来的。那时候,人穷,经常吃不饱,大家开始都认为他是逃荒要饭的。

        我们村是一个寨子,在豫东小有名气。提起王寨,方圆百里都知道。寨子很大,周围有五米高寨墙,外面有护城河,准确的说应该叫寨河。远离大海的农村人没有见过海,就把护城河叫“海河”。村里有十八个姓,是我上小学和同学们算的。王姓是以前的地主,村里散了很多支。其他17个姓基本都是解放前给地主打工,解放后落户的。我爷爷就是给其中一家做长工的。爷爷奶奶是解放后别人介绍成家的,我爹出生时,爷爷快40岁了,后来又要了我姑姑。村里比较穷,土地一半是平原,还有一半是丘陵。丘陵高高凹凹,种庄稼往往靠天收。

        冯先生来村里也不算是要饭的,虽然他吃过很多家的饭。村里条件落后,但对医生和学校老师比较尊重,表面称呼医生,老师,背后还是沿用以前的叫法,称先生。尤其是上岁数的人。听奶奶说,冯先生初来时,大家都笑他。他个子不低,近1米8样子,青色长衫,头上居然盘着灰白的辫子,有点清朝遗老的感觉。虽然那时候“除四旧,立四新”,在这个偏远的地方,民风淳朴,也没有人说什么。最主要的是,冯先生会看病。

        那个时候,医疗水平低下,村里只有一个张姓医生,社会上叫赤脚医生。赤脚医生没有经过系统的医学学习,只能看一些头疼脑热的病。有几个得了大病,吃药不见好的,被冯先生知道了,他去寨外丘陵上找了几种草,熬了水,几剂就治好了。最惊奇的是,农村经常有山鬼野魅事情发生,村西头一年轻媳妇去地里干活被鬼附体,口吐白沫,哇哇乱叫,嘴里说着别人听不懂的话。有人过来请冯先生,他去了,焚香烧纸,一碗水喷过去,那媳妇如长梦方醒,竟然问围观的人发生了什么事。

        冯先生在村外搭了一间屋。村长几次请他住村卫生室,他都谢绝了。奶奶说几个年轻人悄悄去过他的窝棚,回来说他天天焚香,天天练拳,还有一把木剑。

        冯先生经常来我家,抱抱我,逗我玩玩。奶奶说他还经常给黑虎说话。说的啥听不懂,奶奶还经常笑他说狗怎么能听懂人话。后来奶奶就不笑了,她发现给黑虎说很多话,它真能听懂。

        王婆婆后来听说我死而复生,专门来我家两次,每次都说当时是没气的。她不想坏了接生的行当。我奶奶后来还给她一个5元钱的大红包。

        我的出生好像是一个迷,奶奶解不了的迷。尤其是她发现只要我在家,家里再没有了蚊虫。奶奶除了感激冯先生,把他当恩人,还认为是她烧香拜佛的缘故。我娘说,奶奶以前烧香隔三差五,我出生后天天烧香。很多事都是后来从大人那里断断续续听说的。

        我记事和普通人一样,三岁多。最初的记忆里有爷爷奶奶我爹我娘,白辫子的老头,还有那只乌黑的黑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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