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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难尽之言(2)


其实常氏入府后,长公主待她并非不好,甚至时不时还叫人去给她送些衣饰补品。

        那天,常氏的婢女来通报说常氏恐怕不大好了,求长公主着人前去看看。

        长公主便命身边的一位陆女使到常氏房中照看,陆女使之前也是经常去照看她的。

        周观踏入房中时,常氏早已神志不清,气息虚悬如游丝般似有似无。他掰开她的嘴,把那颗神药硬生生喂了进去,然而她只仰着头惨叫了一声,什么话也没说出来便闭了眼睛。

        陆女使与方女使是一同侍候了长公主十几年的同僚,被遣送回宫时也一同到了舒梨院,可不到两个月,陆女使便重疾暴毙。

        长公主过身时郡主尚且年幼,记忆还很模糊。方女使的话让她对母亲的死因生出了一种可怕的猜想。为了常氏,还有什么是父亲做不出来的呢?她不敢再想下去,呕吐感从嗓子里钻出来不停地冲击着她。

        罗弦坐在回廊下给姜昱刚送来的栀子花培土。

        郡主打从宫里回来以后精神就不大好,整日在房里呆坐着,不怎么说话,也无心进食。罗弦叫姜昱找些合季可爱的花木送来,摆在郡主房门前,想让她见了宽心。

        那几株栀子花开得很好,柔嫩的白色从叶子中间一簇簇伸出来,花瓣上还挂着露水。

        罗弦用檀木搭了两排有分格的短架,摆在房门两侧,直接把细土混着院子里的落花装在格子里,让栀子花一株株并着栽进去,戏称为“香道迎人”。

        西南边陲极不安稳,几个依附南朝数十年的番部为争土地兵戎相见,东广王接令前去调停日久,郡主在王府中按父亲的意思安安稳稳地过了一年半。但事实上,她一直在夜里到处乱走,把父亲的居室和常氏住过的屋子彻彻底底翻了一遍就连父亲在库房里暗设的密阁都被她发现了。

        她带着罗弦偷偷进了密阁,却见到姜昱从半扇画屏后面走出来。姜昱说,这里没有她要找的东西,劝她们不要再进来。

        距离婚期还有不到四个月,郡主已将王府翻了个底朝天,仍然遍寻无果。

        她不知道这是好是坏,但她知道,此事不能,也绝不可能到此为止。

        她想起方女使提到的那颗“神药”,对罗弦说,“帮我做一件事。”

        这里是周竟受封东广王时得恩典为周家敕建的陵园,就在距都城不到二十里的勿游原上。

        自古人不抗天,主家在有雨雪的日子里总是对下人们格外优厚。

        暴雨如注,接连不断的雨声里,陵园显现出另一种无限的寂静。过了这么多年,常氏墓碑上的字依然被掺了赤金粉的油墨描画得那么清晰。

        罗弦挖开了她的墓穴。让东广王记挂至今的那个女子,早已化作了一具冷冰冰的骸骨。她生前获得的爱,死后赢得的牵挂和荣光都永远无法使她重新温暖起来。

        借着火石的微光,罗弦一层层掀开了她的衣衫,她脖颈处的碎骨中透出一点青色的幽光。

        罗弦把萤石用油纸包好装在绣袋中。

        墓穴外壁底部的砖石被敲碎了几块,她打算依原样拼回去。

        雨下得越来越大了,她把来时带的伞放在一旁,搬起散落的砖石。但没多久她便意识到,依原样拼回去,诚然极为艰难。

        雨水不停打在她身上,一把伞举到她的头顶。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她抬起头,看着姜昱的眼睛质问他,几滴雨水在她脸上滑落。

        “回去吧,雨太大了。”

        “你跟踪我?”

        “回去吧,这些”,他侧过脸看了看罗弦手里的碎砖,“我会弄好。”

        在罗弦心中,姜昱虽不见得智谋奇绝,但绝对是一个办事谨慎可靠的人,至少在她面前一直如此。

        次日,守陵人到王府来报,陵园里每座墓穴都被挖开了,无一幸免。但墓中陪葬的珍宝并未被盗,只怕是有仇家刻意所为,以此泄愤。

        这就是他说的“弄好”。

        罗弦只得告诉郡主,她砸的,全是她砸的。

        郡主叮嘱守陵人安排工匠妥善修葺好就是,父亲军务繁忙,不必再去叨扰。

        郡主决定到俨城去住一段时日,等婚期到了再返回王府。

        俨城是母亲的封地,那里有一座为平临长公主所建的府邸,尽管母亲从没有真正到过那里。她想离开王府,她需要一个清净的,远离父亲的地方,把所有事再仔细地考虑一遍。

        她长大了,身子虽然羸弱,意志和主意却长进了许多,断然不会再像上次一样,出走一半便被带了回去。

        知棠郡主带了七八个侍婢和两箱锱重,乘着东广王府的马车一路无阻的进了俨城。

        东广王对女儿此番理直气壮的出走倍感疲累,碍于繁杂的军务,也碍于韩家的面子,他并未派人强令郡主返程,只是休书一封传到郡主手上,说她的舅父很关心她的婚事,提醒她在婚期之前务必回到王府。

        同家书一起递来的,还有一个与姜昱有关的消息。

        东广王周观以追思亡妻不愿续弦为由,请允义子姜昱为平临长公主嗣子,更名周昱,封东广王世子。

        因姜昱出身奴籍,不合祖制,故天家允准姜昱先赴西南边境,代替东广王平定番部骚乱,得了功绩再予敕封。

        边境番部的争端其实已被东广王平息了大半,只是几个番部的军队还未全数撤离,似乎是他们的首领希望能从南朝获得更多抚慰各部的财物补给。

        这差事说到底并不难办,不过是给东广王立世子之事找一个好听的由头。

        临行前,姜昱向东广王提议不如让韩公子与他同行,取道俨城,由韩公子把郡主迎回王都。

        女儿对这个兄长的感情一向比对自己深厚,王爷接受了姜昱的提议,叮嘱他务必保证韩公子和知棠的安全。

        罗弦扶着郡主从九层塔中走出来,送郡主回房安寝,自己也准备回去休息。

        郡主待罗弦与旁的婢女向来不同,罗弦喜欢侍弄花木,尤其喜欢长相圆白的,郡主便把棠园里一处环绕着垂丝海棠的屋子许给罗弦独居。

        罗弦从摇曳的海棠中走来,走向那个黑漆漆的没有掌灯的屋子。

        姜昱坐在门槛上等她,一侧身体斜倚着门框,低头摆弄着手里的东西。

        “回来了”,看见罗弦走到门前台阶上,他把手里的东西收到了袖子中。

        “你怎么在这儿”,罗弦的语调平如绳墨,倒不像在询问。

        姜昱作势要站起来,脚下不稳便要往后趔趄。罗弦的反应很快,一下往前进了两步,右手揽住他的脊背。

        他的外袍下面穿了甲衣,触之冰冷而坚硬。

        罗弦欲把手抽回来,却突然被姜昱反手握住,“对不起,我坐得腿有些麻了。”

        罗弦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的眼睛。

        “天亮之前我就要出发去边境番部了。”

        “那恭喜公子了。”

        姜昱握着罗弦的手腕紧了紧,“我不是来听你说恭喜的。”

        “那你想听什么?世子大人?”

        “罗弦……”

        “你一向有那么多不肯说出来的话,有那么多让人猜不透的举动。既然选好了自己的路,如今这又是什么意思?”罗弦被握住的手握成了拳头,她故意靠近姜昱的身体,踮起脚,对姜昱耳语,“难不成,世子大人是想告诉我,您对我一片真心?”

        他会放开我的,罗弦心想。

        但也许这一次是她“误解”了。

        姜昱放开了她的手腕,直接抱住了她。他从袖子里取出一支雕成栀子形状的梨木簪子,戴在了罗弦脑后的发髻上。

        “别动”,他的双手一同扣在罗弦的背上,轻轻地把她往自己怀里按了一下,“王爷始终对你的身份颇为疑虑,只怕不会许你跟着知棠到韩府去。原本我很不放心你,不过今晚,我知道无论如何,知棠都会护着你的。”

        “是不是要发生什么事?你在担心什么?”

        姜昱又抱着她沉默了一会儿才把手放开,把腰带上系着的钱袋解下来放到罗弦手上。

        “这里面有两样东西,明天夜里你把里面的玉竹节偷偷交给知棠,剩下的那封信……若我在知棠婚期前回来了,你便把它烧掉,若我逾期未至……你听好,下个月初二,就是知棠大婚的前夜,东广王府西角的小门外面,我安排好了一辆空水车,你躲进去,自会有人带你离开。等离了南朝,再打开这封信。”

        “什么叫逾期未至?你为什么会回不来?”一阵莫名的恐惧袭上罗弦心头。

        “番部情况不明,也许……也许要耽搁很久。”

        “姜昱”,罗弦望着他的眼睛苦笑了一下,“你说谎的时候,眼神真的很奇怪。”

        “我该走了”,姜昱欲转身离去。

        “姜昱,你必须回来”,罗弦抓住了他的手腕,“姜昱!你若不回来找我,我就把你的信撕了,把簪子折断,把你送来的栀子花全都剪碎!”

        姜昱低下头,不让罗弦看到他眼眶里越积越深,快要溢出来的泪,他还是拨开了她的手,“我喜欢听你叫我的名字”。

        他转身离开了。

        “姜昱,你敢不回来”,罗弦握着他的钱袋蹲在地上自言自语。

        这个罗弦曾经亲身经历过的场景,正是幻境中今晚刚刚发生过的事。

        罗弦从不是一个乖乖听话的小女孩。

        她拿出那封信,很想即刻就拆开来看。

        但她知道,姜昱非去不可,她也知道,姜昱一定有什么特别的计划,不管日后是什么结果,她都不应该立刻去把他拦住。

        未免自己一时冲动扰乱他要做的事,她决定明天夜里再打开这封信,给他足够的时间离开俨城。

        她把信捋平整,压在枕头底下,催促自己快些安睡。

        奇怪的是,在姜昱来到俨城的这个夜晚,韩公子并未出现在郡主和罗弦的记忆中。

        术法施得久了,我有些口干舌燥,便停下来喝了一口进门时倒的茶水润润喉咙。棠园里用的茶和糕点,总会加一点罗弦栽种的花叶在里面,茶水凉了,花的味道却更容易显露出来,喝着别有一种体验。

        她确然是个很有意思的姑娘。

        坚强亦脆弱,果决亦柔情。

        我重新拿起她们的额发,继续施法看下去。

        今晚,罗弦要照姜昱的意思把那块玉竹节交给郡主。在此之前,她打开了姜昱留下的信。

        他曾经说过的那个儿时为了一点私心做错了事的人,就是他自己。

        九岁的姜昱是一个被册了奴籍的罪臣之后。

        王府里主家的灶间和下人们的伙房每天都要烧很多木柴。姜昱的力气不能连续举起斧头劈下去,即便劈下去了,也多数不能一斧劈开。别人是一根一根劈柴,他是一点一点把一根柴砸开。

        下人们放饭的时间是固定的,错过了,去晚了,也就意味着吃不饱,或者没得吃。

        他活做得很慢,每天做完又累得手脚发麻。等他到了伙房,能吃的东西几乎就只有别人吃完剩下的残羹冷饭。

        下人房的饭食不好吃,这一点他深有体会。

        常氏的婢女在府中四处询问,有没有人会做涵城里小孩子玩的那种纸鸢。

        姜昱就是这样被带到常氏面前的。

        她是生得很美的女子,只是她的美早已被病痛揉搓得失了形状。她穿了一身白绸衣裳,倚在床榻上,面色和衣裳一样苍白,消瘦得像张被丢在地上的帕子。

        常氏接过姜昱扎的小纸鸢,她很开心,把纸鸢举起来在空中比划了两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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