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入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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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月引树下醒来时,为我取名醺识的祓官贺里霜投湖已整有五日了。
在我神智清明的两百年里,虽见惯了几代祓官逝去,但对她总有些难言的不舍。或许是因为贺里霜不足二十年须臾般的生命中,大多时候都坐在月引树前陪伴着我,而我却始终连真真切切同她见一面也力所不及。
她为我安排好了一切,这种安排从很多年以前就开始了。
我记得她在月引树前慢声读起月相留下的笔记,“元月十五,赴凌崎山道场聆法,是夜,众神友同宴。缘机子赠佳酿满坛,余徐徐饮之,觉灵台忽升,醺而见白袍素影,得识君子…”,她问我,“你就叫醺识,好不好?”。原本落在树上休憩的那只雪鹰化作人形,倚在树干上颇有兴致地问她,“什么时候你也给我想个好听的名字?”
如今这世上还挂念着贺里霜的,怕也只剩下我与应徒然两个人了。
“应徒然”便是雪鹰在贺里霜死去的第四日,也就是我醒来的前一日为他自己想的名字。听着有名有姓,甚是圆满。这份圆满是她为我们两个最后留下的。在雪鹰旷日持久的孤独命途里曾出现过一个女孩,她走了,留下了更久的孤独。除此之外,别无他物,应知缘生缘灭,尽是徒然。
而为我,她安排了一个身份。
虽在树中作了两百年婴孩,但醒来时我已是凡人女子十七八岁的模样,与如今的我别无二致。直到我醒来的十六年后,应徒然才依照贺里霜托付的法子,带着我来到祓庙,告诉诸位祀者,我是他与贺里霜所生的女儿,唯一拥有神侍血脉的贺里氏后人,贺里醺识。
贺里霜死去的十六年来,大漠各处的绿洲不断被蚕食,人们说,没有祓官大人,西境终有一日将被黄沙掩埋。
我左手腕上戴着曾被供奉在祓庙中的绾星环出现在众人面前,那是千年前神女交给初代祓官贺里善的上古法器,除了被神允准的人,没有谁能触碰它。
祀长即刻向西境领主及各部政首发信宣告,神女没有忘记这片大漠,贺里醺识将继任为下一代祓官大人。
三百年间,我用与生俱来的灵力抵抗着绿洲的缩退,而我远远长于凡人的生命和经世不改的面容也令西境子民对神女的信仰愈加诚笃。大漠里对我是神女堕世的猜测渐渐让那个关于萤石的传闻变得无人问津。但他们不知道,如果找不回那颗石头,终有一日,西境真的会被黄沙掩埋。
我以为,这是贺里霜唯一托付给我的事,或者是为着我得以存在的这份因缘,须得向神女作出报答的事。无论如何,我势必要把它找回来。
“她没有错”,应徒然一直这样认为,“错的是那个人”。
事实上,关于贺里霜投湖一事,个中缘由我与应徒然都不甚分明。那几个月里的确发生了很多麻烦的事,应徒然记得,有一天,她在狼盗手里救下了两个南朝来的商客。
“那个叫叶廷的人给了小霜一枝红玛瑙做的哨子当作报恩的信物”。
“那那个人呢?”
“不知道”。
应徒然并非是不愿提起他,而是对他实在无所知。那个人就像一粒微尘隐匿在大漠无边无际的黄沙里,他不是商人,所谓叫“陈庚”的那个人根本就不是他。来自南朝,大抵是他所说的唯一一句真话。
“他们受伤了,小霜叫他们在祓庙中修养一段日子。”说到此处,应徒然背过身去颓坐在月引树下,拾来一片掉落的叶子,反复捻着那细弱、灰白的叶片。他说,他该多等几日再走。
那天晨起叶廷向贺里霜道别要返归故地,与应徒然一同启程。神女留下的萤石在祓庙中意外失落,一同不知所踪的,只有那个叫陈庚的人。
护佑大漠的神女生于无尽月华,元神寂灭后本体化为萤石一颗。神女的本体是大漠水源的启始,萤石失落则涌泉枯息。贺里霜站在月引树前对我说,萤石失落是她一己之责,她是神侍的后人,是西境的祓官,绝不能看着这里的子民遭逢大难。绾星环从祓庙中被取出,贺里霜将其作为容器,借助镜湖结界之力施动造境术,她造出了一个时间上将随她身死起始的幻境,以便日后我能进入幻境,回到“陈庚”生存的时代找寻萤石的下落。耗尽了自己终生浅短的修为,她在月引树的枝叶上挂好留给应徒然的离言,又把绾星环送到我左腕上,看着我说道,“醺识,我要走了”,一刹那,我漆黑的眼前仿佛划过白昼般的光,我听见她说的最后一句话,“等雪鹰叔叔回来了,你帮我告诉他,做鱼羹不放醋比较好”。贺里霜跳进了镜湖,以身为献祭,可保大漠十六年水泽不息。
我醒来的时间比贺里霜所推算的要提前了十年,那天,镜湖四周已沉入夜色,湖心小岛月光积聚恍如数千明灯映照,我睁开眼,看见应徒然躺在贺里霜投湖前所站的地方,他躺在那里,手里攥着她的离言,从她纵身一跃时开始。离开月引树,我落身在应徒然面前。他望着我,脸上滑下两行泪来。
我告诉他,贺里霜要做的那件事,我定会为她完成。
醒来的前十六年里,因贺里霜的献祭扰乱了镜湖内的时序,受结界之力压制,界内一切生者皆无法走出镜湖。因献祭而延续的水泽生息将在那一年停止,我与应徒然神息渐稳,故才破界而出。
受任祓官后我旋即离开了祓庙,应徒然化出真身来载着我只半个时辰就飞进了俨城地界。他只知道叶廷住在俨城一处名叫碧泊山庄的居所,为免叫人当作修炼成精的巨鸟,我们只好在俨城边上的树林中落地,再步行入城。
俨城是南朝与西境交界之地,鱼龙混杂,我与应徒然周身装扮并不突兀,倒很适于行走。我们向行人打听碧泊山庄的位置,很快便有人主动来为我们引路。一路走过,见有驿站、商铺、食馆在门前悬着“叶”字条牌的不下十处,竟都是叶家的产业。
我们在碧泊山庄见到了叶廷,当年那个立身英挺,气度极不凡的男子已年过半百,华发多垂。叶廷看到样貌毫厘未变的应徒然与我渐渐走近,神情有些惊诧。我拿出信物并将十六年前贺里霜身死与对陈庚盗石之事的怀疑一一向他陈说,询问他关于陈庚的讯息。他告诉我们叶家的产业是靠在南朝与西境间往来走镖,运货载客而起。当年那个自称为都城商人的陈庚孤身前来,以百金之资雇叶家将他送往西境祓庙。但祓庙向来隐蔽不为外人所知,叶廷只能带着山庄里几位英勇武者护送陈庚一路西行寻找。进入大漠,他们一行人遭遇狼盗突袭,几位武者为护卫他与陈庚皆丧命当场,幸得后来有贺里霜相救。
我追问叶廷,“你可知他为何要去祓庙?”
“他说他的发妻病重到了药石无医的地步。举世皆知众神寂灭日久,唯有西境尚存一脉神侍。他要去求神侍恩泽,救他发妻一命”,叶廷忽地跪倒在我与应徒然身前,“如果不是我接下这趟镖,贺里姑娘还应当好好活在这世上”。
救他一命的恩人,却可能反受他所害失了自己的命。叶廷许诺,无论何时何地,只要见到那把哨子,叶家后人必将世世代代倾力相助。
我心中害怕离开西境太久,水源可能随时会出问题,只得尽快返回祓庙再做打算。作别时叶廷叫住我,轻声问道,“姑娘与祓庙中的神女像是否…”,我猜他对我的身份已有了几分察觉,未等他问完便看向他微点了下头。他的神情又添了几分凝重,端端正正地伏身在地上行了大礼送我们出门。
我虽生而为神,沉眠时也领悟了不少月相留下的术法,但修行细算着不过三百来年,灵力实在有限。为了维持水源我只能长居于镜湖,隔一段时日就需将自身灵力灌注到湖底,每次灵力积损少说也要十几年静修方能复原,离开西境去寻找萤石下落的机会屈指可数。幸而随年岁渐长,在我离开的时候水源持续的时间也日渐增长。上一次施法还是二十三年前,这一次施法想来至少能撑上三个月。
应徒然有些事要去不咸山走一趟,于是我们出了西境后他便朝东而行,我则独自南下先去碧泊山庄落脚。
叶府几代主家一直以来信守着叶廷的许诺,的确个个可称君子。二十三年前我到碧泊山庄那天刚好赶上叶铮与长孙家名唤红衣的女儿行大婚之礼。如今他们夫妇将府上的事尽数交托给长子叶衡,自己带了两匹好马留信说是游览名山大川去了。
叶衡行过冠礼将有一年,面容俊朗、身姿风雅,才情满溢更胜他几位祖辈,是南朝有名的世家子弟。当年见了长孙红衣这有沉鱼之貌的美人,我心中便曾暗想,叶家下一辈的孩子定然可爱非常。不仅叶衡,叶家刚有十四岁的女公子也同她母亲年少时那般活泼娇美,眼波婉转动人,展颜如桃花灿灿,还带着几分不入尘世的稚气。
我把哨子拿给叶衡看,告诉他,我就是贺里醺识。
叶衡端详了我片刻,俯身行了个礼,又急匆匆找来小妹丹绫再行下拜。叶衡年纪不算大,为人却很端庄持重,礼法做得严谨,府中事务也安排得处处周到,难怪他父母出游得爽快。
叶衡犹疑着唤了我一声姑姑,丹绫听到竟拽了拽兄长的衣袖,连连摇头道,“醺姐姐看起来年岁与哥哥相仿,你倒好意思……”。丹绫一副惊诧表情像是在打趣她兄长没皮没脸,我看了觉得好笑,把这对兄妹拉起来,逗着丹绫说,“你哥哥这样叫我已是把我叫得年轻了,不过还是你这个叫法我听着顺耳些。”
丹绫惊呼了声“啊”,睁大眼睛又仔细端详了我一番,过了好一会儿,她抬起一双手问道,“醺姐姐,我能摸摸你吗?你跟那画像中……”
我反问她画像是怎么回事,她一溜烟似的跑出去,又抱着个卷轴一溜烟似的跑回来,叫她哥哥拿住一端,自己往后退把卷轴展开。画像上的人衣着打扮很像我三百年前初到碧泊山庄那天的样子,一身紫衣裙,腰间系着贺里霜用应徒然羽毛织成的绛色长绦。
只是画中人的样貌与我似像非像,或许应该说,她更像祓庙中的那尊神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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