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密谈

李睿贤刚走到后庭门口，便看到欧阳空明正侧身站在后堂门边，隔着门帘回夫人的话呢。便叫芸香过去把欧阳空明带去书房候着。进了后堂，夫人王氏忙起身行礼，使唤着贴身婢女玉莲给老爷上一杯新茶。李睿贤挥挥手说：“都免了吧。过来看看你，稍后就去书房那边跟空明他谈谈天。晚饭就让瀚儿陪你用吧。我吩咐瀚儿了，让后厨弄几个菜到书房，我跟空明边喝边谈。”

        “老爷来得正好，我刚刚还跟空明说，趁着这一两日得空时，去南城外庄园里边看看。今儿个庄里派人来报，这雪太大了，把马厩给压塌了，昨儿个跑了四匹马。庄里这些马可都是老爷你从北边物色来的烈马，跑了也就跑了罢了，可万一伤着了路人如何是好。”夫人说完，面带愁色，缓缓坐下。“哈哈，夫人终究是菩萨心肠。那就让空明明日跑一趟吧，该修的马厩安排修一修，该找的马派人去找找。这冻死人的大雪天，路上早已万径人踪灭了，夫人就安心吧。”李睿贤笑道，又交代玉莲去找芸香要那几只雏雀，让夫人养着。王氏乃本朝户部尚书王俭之女，自小受其母影响，心极善，信佛甚笃，偏偏嫁了个破敌杀贼的李睿贤。刚来北安时，李睿贤天天上阵冲锋，吓得她只得天天念佛保佑夫君平安。

        看看天色将暮，府里已渐次亮灯了。李睿贤便离了后堂往书房踱去。欧阳空明是他的心腹家臣，原为北安宁武山上一聚啸山林的贼首。李睿贤来北安后不久，便荡平了宁武山，活捉了欧阳空明。李睿贤看欧阳空明武艺高超又熟读兵书，顿生爱才之心，便招安了欧阳空明，放身边当了幕僚。而欧阳空明既得以死里逃生，又蒙主子厚爱，自是士为知己者死，十数年来为主子出生入死自不待言，有一次甚至在乱军中救下身负数箭的李睿贤。由是二人看是主仆，实乃如异姓兄弟一般了。

        前日收到京都密信后，李睿贤觉得有点坐立不安，长年杀伐使他对于危险的嗅觉异常敏感。便命欧阳空明，密赴武阳关探听驻军虚实。武阳关位处北安至京都要道上，乃入京的必经之路。过了武阳关，便是一马平川，直奔京都了。李睿贤虽节制北安以降六州兵马，但武阳关并不属其管辖。此次父皇宾天，太子继位，李睿贤虽无害人之心，但防人之心不可无。故派欧阳空明去武阳关打探消息。没想到欧阳空明这么快就回来了。

        “空明，怎么样？有何消息？”李睿贤一进门便开口问道。欧阳空明看到主子进来，刚想躬身行礼，却被李睿贤拦住了。“免了吧，这里没外人，坐吧。”

        后厨准备的菜色不多，一道红烧黄河鲤鱼，一道焖兔肉，一道上汤豆芽。李睿贤平素里因为夫人吃斋，饮食也颇为清淡。今晚这两道荤菜应该就是李瀚吩咐后厨特做的了。酒倒是好酒，来自建州的桂花酿，素酒，前几年当今皇上龙隐建州时自己酿了派人送过来的。开坛即一股桂花香扑面而来，倒于杯中静置片刻，则满室都是淡淡的花香，沁人心脾。

        “主子。哦，不，王爷。”欧阳空明刚意识到主子已经荣升王爷了。李睿贤一摆手说，“算了，你私下里还是叫我主子吧。这样亲近点。说说此次出门可有探到什么？”

        “有。”

        “快说！”

        “武阳关军民看上去一切正常，每天城门开关都与平时一样的时间，百姓日常也与平日无异。看来先帝爷驾崩的邸报尚未传到武阳关。但是我后来看出来一些蹊跷，就找了我们在武阳的弟兄问了一下。果然被我问出了蹊跷。”

        “什么蹊跷？”

        “两天前，武阳军被调拨了一半的兵力回京。因为是匆忙调回京城的，所以我们在那边的弟兄还来不及回报。”

        “回京？为何？”

        “说是拱卫京畿。”

        武阳关位置及其重要，断无抽走兵力去拱卫京畿之理。况且京都外有千机营，内有御林军，都是百战精锐之师，岂需武阳关之兵？想到这，李睿贤不禁双眉慢慢锁紧。

        “主子，还有个蹊跷，就是这次调走武阳军的不是兵部，而是皇上用他的兵符直接调走的。”新君登基，既无外患，又无内忧，皇上却直接调兵。这可把李睿贤弄得有点糊涂了。一杯酒端起又放下，踌躇不定。

        “主子，有句话我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说！”

        “我回来时听小主子说，今天圣旨到了，叫主子不用回京，就在北安服丧。小的就思量，主子这二十年来，手握重兵，军功累累。当今莫不是怕主子功高震主了，所以就让主子留在北安。再仔细想想又不对，把武阳兵力抽走一半，如同阵前自行卸甲。莫非？莫非这是当今在故意示弱？主子你想想，以武阳现在的兵力，假如主子你率军返京，武阳军绝对挡不住。而一过武阳，一路通衢，京都指日可达。”

        “啪。”的一声，打断了欧阳空明的话音。欧阳空明摸着火辣辣的脸颊，意识到主子发怒了，忙滚落地跪下求饶。

        “放肆！我与当今天子，虽不是一母同胞，但都贵为先帝血脉，岂有起兵造反之理？圣上乾坤独断，调走武阳关兵力，自有他的道理，岂有天子向臣下示弱之理？又岂容你在此狂吠？下次再出此大逆不道之恶言，定饶不得你！”言罢，李睿贤负气起身，一脚踹翻跪在地上的欧阳空明，径自摔门离去。留下汗流浃背的欧阳空明股栗不止。

        欧阳空明不明就里的是，他刚刚的无意间的一番话却如一记洪钟敲醒了李睿贤这个梦中人。先是明旨不让回京，这的确是怕。再是暗中抽调武阳军，这也是示弱，但这示弱是装出来的。李睿贤不回京都没事，一切都跟没发生过一样。一旦李睿贤执意回京奔丧，这就是绝妙的置李睿贤于不忠不孝之境地的一招。到时候李睿贤就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就是百口莫辩，任人宰割了啊！但令人不解的是，以李睿贤对李灵的了解，李灵天资聪慧，自小就通读百书，二人虽非一母同胞，但李灵但对于兄弟手足之情还是很感念的。兄弟俩一起在太学读书时，李睿贤淘气贪玩，李灵就没少为李睿贤当责挨过先生的戒尺。这十余年，兄弟俩也常鸿雁传书，每次李灵的来信中都充满了对弟弟的关心与鼓励。今晚所饮之桂花酒，正是李灵亲手酿制的啊。如此良兄，怎么可能会想出如此恶毒的招数呢？

        当晚，李睿贤失眠了。他在床上把千头万绪全都理了一遍，终于，李灵身后的那人隐隐约约显现在他脑里。

        她就是——

        当今太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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