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我回来了

b市的冬日异常寒冷，为了赶早班车，林半夏起了一大早踏上归家……不，是去c市的路。

        林半夏的家在a市，本来她正常回家，应该是坐火车回a市。

        昨晚临回家前，她打电话回家报备一声，第二天回家。岂料他们家已经举家‘迁徙’，去了c市，最后她又气又担心的退了回家的火车票。

        临近春节，从过节前的十多天开始，火车票就不容易买着了，退掉回a市的火车票容易，但去c市的火车票却买不到了，林半夏只能坐大巴车去c市。

        坐大巴车需要转两趟车，所以她只能赶早班车走，才能及时转上另一趟车。

        而为什么气？为什么担心？

        林半夏是独生子女，除了早年去世的爷爷，家中只有父母和她的奶奶，这次之所以全家迁去c市，全是因她奶奶的病。

        十一年前，林奶奶的食道上长了肿瘤，林父和林母的一个朋友是医学界这方面的佼佼者。当时，那位医生正在c市人民医院就职，所以那时林父林母便带着林奶奶和十岁的林半夏去了c市。

        在那里，林半夏一家呆了近三个月，手术很成功，林奶奶也恢复了活力，但是即便恢复，这手术也只能让林奶奶再活十年。

        十年一晃而过，林奶奶依旧康健，林父林母一度以为或许奇迹出现了。

        第十一年，林奶奶还是迎来了人生的终点，林父林母不愿放弃，带着林奶奶又去了那座城市，为了不影响林半夏的学业，他们一直没有告诉林奶奶的境况，也没有提过他们已经去了c市。

        非常遥远的记忆里，林半夏其实早就已经记不清当年他们为什么会去c市了，对于林奶奶的病她也只有一点点模糊的记忆，毕竟那个时候，她被一个人好好的照顾着，也很少去医院里，也很少见着生病的奶奶。

        她生气，林奶奶的病没有一个人跟她提起过；她担心，又一个亲人要离开了。

        怪不得，怪不得这两个月里，她打电话回家，要找奶奶时总是被各种各样的理由推脱。

        c市的冬天比a市和b市都暖和不少，林半夏拖着行李去往人民医院时，还被身上厚厚的衣服捂出了汗。

        冬日的晚上来的很早，林半夏到达医院时，天已经黑透了。

        “夏夏！”，医院门口，林父已经等了很久，看见自家女儿的身影后就忙不迭的上前拿过了行李：“怎么样？累吗？吃饭了吗？饿吗？待会儿好好歇歇，等明早……”

        耳边盘旋着林父喋喋不休的关心和嘱托，林半夏轻唤了一声：“爸爸。”

        见自家闺女的眼眶微红，脸色也有些不好，林父宽慰道：“没事，没事的，都会过去的。”

        “我，想看看奶奶……”

        病床上，林奶奶的食道被插上了管子，已经连话都说不了了，医院下的通知是，最多撑到明年正月十五。

        林半夏拉着林奶奶的手，在病床边枯坐到了深夜，林父也在旁边守着。

        从林奶奶的病情复发时，林父和林母都是一个白天一个晚上交替照顾林奶奶，如今多了一个人，林父却还是不敢休息。

        “爸爸，如果我没有寒假这种东西，你们是不是都要等到再也见不着奶奶的时候，才会告诉我。”，深夜里，年轻女孩儿的声音有些喑哑。

        林父低垂着头，没有答话。

        “爸爸，我长大了，明白什么是生老病死，我不会因为奶奶最终的离开而沉湎伤痛，但我会因为奶奶尚在的时光里没有陪伴而遗憾，爸爸，您明白吗？”

        深夜寂静，良久无言，林父缓缓抬头，带着些苦笑，但很欣慰：“夏夏长大了，不再像小时候那样了。”

        说开了想法，林半夏的言语染上了稚气：“小时候也没有。”

        “没有吗？”林父像是想起了什么，许久没露出发自内心笑意的脸突然微微一笑，“比起那个时候，你确实安静很多……”

        来到似曾相识的城市，看到再次躺在病床上的林奶奶，一些尘封的记忆开启，林半夏也模糊的记起了一些事情。

        十一年前，也是在这家医院，初次到这里时，第一次见到病床上的林奶奶，十岁的林半夏被吓哭了，抱着奶奶哭得昏天黑地，一边哭一边闹，质问奶奶是不是不要他了，就像爷爷一样。

        医院需要安静，但是谁也没有劝住她。

        后来，她被一个人抱走了，一个壮壮的大哥哥抱走了她，医院也恢复了‘和平’。

        也正因为这件事，那三个月里，林父林母也不怎么再让她见病床上的林奶奶。小孩儿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包括记忆，以至于她都快忘了林奶奶曾经生病的事，就算记得，她也以为林奶奶的病早就好了。

        林奶奶的手术是由林父林母的那位好友主刀的，那位医生是林母的好朋友，也是林父的高中同学，林父和林母能够相识相爱也有她的功劳。

        治病是最耗费时间、精力和金钱的。

        当初，因为林奶奶的病，林父林母找了那位医生帮忙，从开始的手术到后续的术后恢复，林父林母的积蓄早就搬空，后来那位医生她们家还给他们垫付了不少。

        也许就是因为欠的太多，也因为不想再麻烦那位医生，林奶奶出院之后，林父回去就卖了b市的房子，还了钱然后选择了消失。

        林家其实本是b市人，那位医生和他们关系好，联系也多，当然知道他们通讯地址。卖了房子后，林父拿着一部分钱还给了那位医生，然后带着一家人去了a市，而那位医生也彻底失去了他们的联系方式。

        时隔十一年，林奶奶的病让林父不得不厚着脸皮又一次来麻烦那位昔日好友。

        好在这一次，林家的经济状况比当年好上不少，这些年林父做大了一个食品厂，虽然算不上有特别富裕，但也存了一些钱，能负担得起林奶奶的医药费。

        也好在，厂里也培养着有管事的人，让林父有了能短暂离开一段时间的机会。

        心力交瘁的一天，林半夏以为她会一觉无梦，没想到做梦也就算了，还是一堆光怪陆离的梦。

        一会儿梦见爷爷离开的时候……

        一会儿又梦见奶奶躺在病床上的模样……

        一会儿又梦见自己声嘶力竭的在求救……

        一会儿又出现了一个又高又壮的大哥哥……

        最后又是自己被一个人抱走，眼见着离自己的父母越来越远……

        ……

        “看样子，阿姨今天的精神好了很多。”

        “是啊，可能是知道夏夏来了，特别高兴……”

        “你们也是，都不告诉我夏夏要来，早知道昨晚你就带着夏夏去我那边睡呀，苦了孩子了，跟林毅窝在这病房里，坐了一天的车肯定都没休息好……”

        “没事儿，这孩子她也很想她奶奶……”

        ……

        病房里一角的小折叠床上，林半夏迷迷糊糊的被一阵谈话声吵醒。

        昨夜睡的太晚，又是各种各样的梦，林半夏的眼睛有些睁不开，朦胧间看见了病床边站了两个人影，一团白的和一团深绿色。

        “妈妈？”下意识间林半夏已经开了口。

        听见声音，深绿色的一团有了动作，到了折叠床这边，“夏夏醒了？”

        “嗯~”林半夏揉了揉眼睛，终于看清了穿着深绿色外套的林母，“妈妈，你什么时候来的？”

        见闺女挣扎着起床，林母上前帮忙，“早上，也没多久，你爸爸已经去你兰姨他们家休息了，看你睡得香也就没叫你。”

        “夏夏都长这么大了呀，真漂亮！”

        林半夏已经完全坐起，那团白的其实是身穿白大褂的医生，是一个又漂亮又有气质的中年女人。

        “夏夏，这是你兰姨，我和你爸爸轮流休息的时候都是在你兰姨和你苏叔他们家，这次也多亏了你兰姨他们帮忙……”林母一边给林半夏介绍人，一边介绍现在的情况。

        “兰姨好，谢谢兰姨！”林半夏已经完全站起，在‘陌生人’面前显得有些拘谨。

        凌兰笑道：“夏夏还记得我吗？”

        “啊？”林半夏微愣。

        “唉~，那就是不记得了，不过没关系，夏夏那时候还小，不记得也正常，你苏木哥哥肯定还记得吧，毕竟那时候你除了那小子的话，谁的话都不听，连你爸都管不住你。”说起往事，凌兰笑盈盈的，看得出来是真的高兴。

        林半夏尴尬的笑了笑，林母开口熟络氛围，“阿兰，夏夏这孩子有些慢热，也不爱说话，你别在意……”

        “没事儿，我不介意，我那边还忙，得先走了！”凌兰顺着台阶下，一边说一边向病房外走。

        林母也跟上几步：“我送你……”

        “放心放心，我没觉得有啥，苏木也一样，以前也是这样，跟谁都说不了几句……”

        “也不知道这些孩子现在都怎么了，都不爱说话……”

        ……

        两位‘老’母亲你一句我一句离开，林半夏零零散散的听了几句就把视线放回了病床上的人。

        “奶奶？”

        “嗯……”病床上的老人缓缓抬起一只手，似乎想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了。

        林半夏忙上前抓住林奶奶的手，“奶奶，您别急，慢慢来，夏夏就在这里，还有很多时间的。”

        “嗯嗯……”

        “好，我知道。”

        “嗯嗯……”

        ……

        林母再回来的时候，手里拎着早餐，病房里祖孙两人的‘奇妙物语’也已经结束。

        “夏夏，先吃早饭。”林母把早餐放在了桌上。

        “嗯。”林半夏应了一声，拿着早餐出了病房，“我很快回来。”

        林母一愣。

        知子莫若父，知女莫若母。

        “妈，老林说得没错，夏夏真的长大了。”林母看了眼只剩下背影的林半夏，又看向了病床上的林奶奶，脸上挂着欣慰。

        对于一个不能进食的病人，最痛苦的惩罚莫过于有人在他面前吃山珍海味。林奶奶是个快要入棺材的人了，她并不在意这些，但是林半夏在意。

        一天下来，了解了林奶奶的病情，熟悉了周围的环境，当天晚上，林半夏收到了凌兰的盛情邀请。

        林半夏来c市时是带了一大箱行李的，林父林母的的衣物行李都是放在了凌兰家，医院这边只留了一些日常必须品，两个人都是交替休息，正常休息和洗漱都是在凌兰家。

        所以，凌兰家专门收拾了一间房间出来给两人用。林半夏一来，这大件儿行李当然也要搬去凌兰家，只需要留一些必须品就行。

        六点下班后，凌兰来病房带走了林母母女俩。

        医院停车场，一辆红旗e-hs3旁边站了个穿着格子雪袄的高大中年男人，凌兰带着林母母女俩直奔那辆车。

        “夏夏，这是你苏叔叔，你兰姨的丈夫。”到了车前，林母先给林半夏介绍人。

        “苏叔叔好！”

        “好好好，时间过得真快，半夏都长这么大了，都先上车回家，外面冷。”苏国明笑盈盈的招呼几个人上车。

        苏国明是个传统又严厉的男人，这是林半夏残存记忆里的印象，但是这次再见到时，好像又和她记忆中的不一样。

        她记得那时候，她最害怕的就是苏父，因为他平常不开口时，总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总感觉他下一秒就要发火，加上他本身又长得很高大，所以林半夏对苏父的印象一直停留在传统、严厉、令人害怕，一点儿也不像这次，笑容满面，和蔼可亲。

        苏家是非常宽敞的四室套居，除了苏国明夫妻俩一间，他们儿子一间，书房一间，还留了一间房做客房。

        而现在儿子有自己的事业，鲜少回家，所以，家里也就只剩下了俩‘孤独老人’，现在家里来了客人，倒是热闹一些。

        林半夏到c市后也算是稳定下来了，林父林母依旧交替照顾林奶奶，而林半夏则是交替帮忙，有时晚上来帮林父，有时白天来帮林母，相较下来，她其实是过得最舒服的，因为她时间自由，想什么时候休息，什么时候帮忙都行。

        一晃十天，再有四五天就过年了。

        林半夏昨晚上和林父换了班，早上打了辆车回了苏家准备补觉。

        白天苏国明夫妻都要上班，而林母也坐凌兰上班的便车去了医院，所以林半夏到家时，已经空无一人。

        一夜未眠，林半夏也懒得洗漱，倒头就睡。

        “啪嗒~”，寂静的早晨，苏家的大门被再次打开关上。

        “叮铃铃，叮铃铃……”，一阵手机的响铃声打破了苏家一室静谧。

        “喂？”低沉的男性嗓音响起。

        ……

        “嗯，到了。”

        ……

        “知道了。”

        ……

        “这段时间就别联系我了。”

        ……

        “休假当然得好好休假。”

        ……

        “啰嗦！”

        ……

        “知道了。”

        ……

        “嗯。”

        ……

        挂了电话，苏木放下手机提着行李箱准备回房间。

        路过客房时，客房门居然关着，苏木微不可察的蹙了一下眉头，随即又想到什么，才放松了身体。

        回了房间，苏木拿起手机，打开wx通讯软件界面，在一个三人群里发了个消息才去洗澡准备休息。

        ——我回来了。

        苏父是一个不爱倒腾手机的人，所以也很少看wx通讯软件这种东西。苏母凌兰是医生，一忙起来就是天昏地暗。

        以至于到了中午，三人群里，除了发消息的当事人外，才有一个人看见wx消息。

        苏母是在中午吃饭的时候，才看到‘我回来了’那几个字。

        刚看见那消息时，苏母险些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没办法，她那个儿子太过独立，从不让人操心，每次联系，也就是些闲话家常，不会说太多；每次出门也是归期不定，回家也不会提前说，都是突然给他们来个‘惊喜’。

        但是这次不一样，家里可是还有客人呢。

        苏母惴惴不安的准备打电话给那臭小子，祈祷没出什么乌龙才好，因为她记得今天好像只有夏夏一个人在家来着。

        应该不会出问题吧？她记得之前哪次通电话的时候，她好像告诉过这臭小子家里有客人，而且要住上一段时间的。

        希望那小子还记得。

        “嘟嘟~，嘟嘟……”苏母坐在医院食堂里焦急万分，心底思绪万千，杂七杂八想了一堆。

        “嘟嘟~，嘟嘟……”电话还在响，苏母内心把苏木骂了个□□十遍，怎么还不接电话，莫不是乌龟王八转世？

        “嘟嘟，嘟嘟——”

        “喂，妈。”听筒里的声音有些沙哑，还带着些没有睡醒的慵懒，苏母心底松了口气，劈头骂道：“我说你这个臭小子，怎么这么久才接电话？吓死你妈我了，知道吗？我……”

        苏木：“……”

        “你怎么突然回来了？怎么都不提前说一声？你……”

        苏木：“……”

        “……怎么没声音了？喂？臭小子，喂？喂……”苏母眉头越拧越紧，准备收拾了碗筷马上杀回去。

        那方的苏木似乎有所察觉，终于开口道：“您都没给我说话的机会，想让我说什么？”

        苏母：“……”

        “第一个问题，那么久才接电话，是因为我在睡觉，后面那些问题，统一回答，这不是一直都是这样吗？您今天这是怎么了？我爸惹着你了？”

        苏母：“……”

        “如果没什么事，我要睡觉了。”对面的苏木似乎正准备挂电话，苏母忙道：“等等！”

        “嗯？”

        苏母小心翼翼道：“家里有客人，你知道吗？”

        “知道，他们最开始刚来的时候您就说过，刚才回来的时候我也注意到了家里的一些不同，然后呢？”

        苏母缓了口气，道：“你还记得就行，夏夏比较内向，你可别吓着人家，知道吗？”

        ……

        “喂？臭小子？苏木？”

        电话的另一端突然安静了下来，苏母这次是真打算杀回去了。

        “我在，您刚刚说谁？”听筒里又传来了声音，不知道是不是信号不好，苏母总觉得那声音有些颤。

        “夏夏，十多年前还来过我们家，你还记得不？就你当女儿照顾的那个，哈哈~”说起往事，苏母露出了笑意。

        “谁当女儿了？我有那么大的女儿吗？”那边的声音似乎有些冷，苏母也没在意，只笑道：“那就是记得了，你可别吓着她，怎么说你也是哥哥，好好照顾妹妹，知道吗？”

        “……嗯”，那方淡淡的应了一声。

        终于嘱托完后，苏母也放下心来，认真的收拾了碗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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