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四章 昏暗的天空

　　赵红梅强忍住怒火，从沙发上站起来，一脸愤怒地回了卧室，这是董骏提前预料到的结果。

　　菲菲对董骏说：“爸爸，奶奶不高兴了。”

　　董骏摸着菲菲的头，微笑着说：“你跟妈妈在客厅里等爸爸，爸爸去劝劝奶奶，一会儿爸爸就出来，咱们回家。”

　　赵红梅虽然非常愤怒，但是还保持着婆婆和奶奶的尊严，没有把卧室的门摔上，只是虚掩上。赵红梅没有开灯，一个人站在窗前，看着窗外，窗外一片昏暗，赵红梅此时的心情也是昏暗的，她遭遇到了人生中又一次里程碑式的失败。三年前，经过家族的努力，董骏借调到大修市政府办公厅工作，成功地从改革小组里退了出来，规避了风险。两年的借调期结束，董骏没能留在大修市政府办公厅工作，回到大修市发改委工业处。在接下来的人事调整中，工业处处长退休，副处长马宏川接任工业处处长，比董骏晚两年参加工作的常阿美升任工业处副处长，成了董骏的直接领导。董骏在没有跟家族任何人协商的情况下，选择了辞职，并且儿媳刘云也辞职了，夫妻俩决定带着菲菲去杭州打拼。

　　董骏站在卧室门口，举着手指停在空中有十几秒，才轻轻地敲敲门。赵红梅站在窗前，没有回应。董骏推开卧室的门，走到赵红梅的身边，和母亲一起看着窗外的昏暗。在赵红梅眼里，窗外的昏暗是一堵不可逾越的高墙，自己的视线被这堵昏暗的高墙遮挡得严严实实，看不见墙的另一面是不是同样的昏暗，赵红梅深度不确信，前方是否还存在光明。而在董骏的眼里，窗外的昏暗只是一种自然现象，现在已经是晚上，今天又没有月光，窗外本应该是一片漆黑，因为路灯已经点亮，加之部分住宅的窗户透出灯光，窗外才变得昏暗起来，眼睛向下看，小区内部的路面被路灯照得清清楚楚，跟白天一样，没有什么不安全感。

　　董骏不再提自己辞职的事情，而是把自己辞职以后的计划，简要地讲给赵红梅听：“妈，我在杭州找到一份工作，这个月底去公司入职。去杭州之前，先把大修的房子卖了，去杭州之后，在杭州买房子。杭州那边安排妥当之后，再让刘云和菲菲过去，九月份，菲菲在杭州上小学。明天，我和刘云、菲菲搬回老房子去住。妈，一会儿，你把老房子的钥匙给我。”

　　赵红梅指责董骏：“你是在逃避，还连累了刘云和菲菲。”


　　董骏苦笑着说：“自从我当逃兵的那一天起，就注定是现在这个结果。”董骏劝赵红梅：“妈，咱们不说这些了，咱们往前看。我能胜任杭州那份工作，我一定努力工作，把这份工作做好。刘云有工作能力，也能在杭州找个老师的职位。妈，你放心，我和刘云能把菲菲带好。”

　　赵红梅叹了一口气，十分担忧地说：“说什么都没用了，你把公务员的饭碗砸了，刘云也把中学老师的工作辞了，你俩的舒适生活过到头了。你俩都没有在企业里工作过，企业跟机关事业单位完全不一样，一切都看效益，效益跟待遇挂钩，没有给企业创造效益，企业不可能给你待遇，而给企业创造效益又是最难的事情。你俩不但把稳定的工作辞了，还要离开大修去杭州从头打拼，苦日子在后头呢。”

　　董骏继续劝赵红梅：“妈，我已经摔过跟头了，这个跟头让我损失了几年的时间。我知道应该怎样对待工作了，脚踏实地，坚持不懈，别人能吃得了的苦我也能吃，别人能完成的工作我也能出色地完成。”董骏又笑着说：“至于我和刘云为什么去杭州打拼，你肯定记得，我是在杭州上的大学。”

　　赵红梅又长叹了一口气，无奈地跟董骏商量：“让菲菲先留在大修吧，我和你爸来照顾菲菲。等你和刘云在杭州安定下来，再把菲菲接到杭州去。”

　　董骏继续跟赵红梅解释自己的计划：“妈，我在杭州的同学，已经帮我看了几处房子，都是房龄五、六年的二手房，不用重新装修，打扫一下卫生就能住进去。我到杭州以后，马上把房子定下来，用两个月的时间，把家里需要的各种生活用品置办齐全，刘云和菲菲就可以去杭州了。我是这么想的，让菲菲在杭州上两个月的幼儿园，熟悉一下杭州的小朋友，菲菲下半年上小学，不至于对杭州太陌生。”为了缓和压抑的气氛，董骏跟赵红梅说笑：“妈，你看我是不是想的还挺全面啊？”

　　赵红梅无心听董骏说笑，转身回了客厅。

　　赵红梅坐在沙发上，微笑着对菲菲说：“菲菲，到奶奶这来。”

　　菲菲走过来，站在赵红梅的身边，美滋滋地问赵红梅：“奶奶，我下半年就去杭州上一年级了，你能到杭州看我去吗？”

　　赵红梅拉着菲菲的手，笑眯眯地告诉菲菲：“奶奶会经常去杭州看你。这个月底，爷爷奶奶就跟你爸爸一起去杭州，买一套奶奶家这么大的房子，咱们一起住。”

　　董骏皱着一下眉头，尽量用平缓的语气跟赵红梅解释：“妈，你跟我爸去杭州买房子，我非常赞同，但是我自己的房子，有我自己的解决办法。我准备把我住的房子卖了，一个星期前在房屋中介做的登记，这几天陆续有人来看房，有一个人对这套房子很满意，他这两天一直跟我谈价格，要求降价的幅度也不大，我如果同意了，就能马上成交。我用卖房子的钱，交杭州房子的首付款，其余房款，我和刘云决定贷款，我想给自己一点儿压力。”董骏催促赵红梅：“妈，你赶紧把老房子的钥匙找出来给我，我明天去老房子打扫卫生，一个星期之内得搬到老房子去住。”董骏又笑着求赵红梅：“妈，等一会儿我爸从公园回来，你告诉我爸的时候，再劝劝我爸，今天晚上别打电话骂我了。我爸明天还想骂我的话，去老房子那骂我。”


　　赵红梅从抽屉里拿出老房子的钥匙，递给董骏，表情严肃地说：“整个事情，是你自己做出的决定，所有的后果，都由你自己扛着。”

　　董骏接过钥匙放进兜里，抱起菲菲说：“菲菲，爸爸抱着你走，能走得快点儿。爷爷一会儿回来了，嗷一嗓子，吓着你怎么办呀？”

　　董骏一家三口走了，赵红梅刚才强迫自己压制住的愤怒再也压制不住了，脸色铁青，想找人喊叫一番，但是家里只有她一个人，没有泄愤的对象。赵红梅在客厅里生气地来回走，最后站在落地窗前，继续看着窗外的昏暗。赵红梅大学毕业，是她这个年龄段里少有的大学生，在北方电力设计院这个技术密集型的单位里，赵红梅也是她这个年龄段里少有的电力专业本科毕业生。她的同辈亲属多在机关工作，还都小有权利，她看到了权力带来的便利和利益，她对权力由羡慕到热衷，挖空心思升职而淡化了技术进步，在技术密集型的单位里，技术不行意味着没有升职机会。赵红梅在升职无望的情况下，选择打工挣钱，她想把钱和权力划等号，有了钱就可以和有权的同辈亲属平起平坐，但是她骨子里还是渴望权力的，即使她有了钱，她在权力面前还是卑微的，所以她盼望她儿子有权，自己不行，在子女辈上找补回来，可是事情总是向反方向发展，儿子从机关辞职了，断了她让儿子当官自己脸上有光的执念，她在权力的追逐赛中，成了跑在最后的那个人，她不服。但是她已经六十多岁了，她在同辈亲属里永远是最卑微的那个人了，她感觉没法再在大修待下去了，怎么办？去杭州吧，但愿眼不见心不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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