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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来客居


(八十)

        夏令时,地处滨海的集云镇不是艳阳高照,就是飞沙走石、雷雨交加。约末时时分,天空如常降下瓢泼大雨,天昏地暗,雨云如山。

        风裹挟着雨,吹进客栈大堂,掌柜埋头拨弄算盘,上悬的木制菜名牌子咣当乱响。堂屋吃饭的食客们纷纷回身探看,笑言:“好大的风呀!”

        细密雨线淋湿了大片地面,掌柜忽而停下动作,扬声招呼:“大牛!大牛啊——快快快,风太大了,暂且阖上门,别淋着诸位客官!”

        大牛,是店小二何聪的绰号。何聪刚端上几盘菜,招呼坐偏楼梯板下的一桌客人吃好喝好,听闻掌柜叫人,赶忙钻出来,小跑几步,手不忘在襜裙上抹上两把,便要将门阖上。不防门缝中戳进一把雨伞,挡住了他关门的动作。

        一张笑脸挤了进来,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人。那少年脸上挂着客气的笑:“诶?店家,怎么还没打烊就急着关门?”

        “哟,”何聪吃了一惊,立时赔笑道:“这……风雨太大……”

        骏马嘶鸣。

        何聪好奇地往外看去。

        两架马车正停在门外,驾驭马车的扈从披蓑戴笠,几名侍从坐在高高的马背上,体型魁梧,手按铜鎏金桑木马镫,紧拉缰绳,围簇在旁。

        漆黑坚硬的车棚,通体乌黑的骏马。雨幕中,雨水顺着骏马光亮的毛色下滑,马儿“噗嗤噗嗤”地打着响鼻,眼瞳炯炯有神。它们打量着陌生的环境,眼神中透露出一丝警觉,宽大坚实的马蹄刨着地面,有一下、没一下……

        真是好马呀!何聪不由暗暗感叹。他笑着招呼道:“后面这几位客官,是一起的吧?雨天风大,小心着凉,快些里边请吧!”

        少年笑了笑,回身招呼:“就这里吧!都下来避避雨!”

        马车帘子挑开,露出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那一截银色锦绣袍袖露在外头,即使隔着雨幕,也能想象出来人的身份不凡。

        那人似乎对侍从说了些什么,车内主子“发话”,侍从动作整齐划一地翻身下马,牵引着马车向马棚走去。

        马车上先后下来三四人,撑起竹伞,举止不紧不慢。

        何聪笑问那少年:“各位打尖还是住店呐?”

        “住店,九个人。”少年人笑眯眯的,“麻烦小二安排三间上等的双人客房,一间仆役小舍,再给我们的马喂上上好的草料!”

        集云镇客栈零星,规模大些的客栈就两家,一家乃老店,就是这所来客居。另一家,则为来客居斜对面的东来客栈。

        集云镇陈财主集资开了东来客栈,新店服务周到,聘请了两名大厨,广罗各地山珍海味,抢走来客居不少生意。当然,东来客栈的价格绝不会便宜,从而给来客居留了些余地,除却讲些人情的老客,也有讲究实惠的新客前来落脚。

        今日来的,是稀客、贵客。何聪大感意外,他喜上眉梢,一甩肩上的抹布,更添了几分殷勤:“嘚了!”他冲里边喊:“三间天字号双人客房,一间四人通铺,上好的草料——!”

        马车上先后下来人,领头的贵公子身长七尺八寸,气度风雅,绫罗玉绣,衣襟袖口的纹样细腻,走的银线,熹微天光下影影绰绰。他信步走来,与何聪点头致意,随身的沉香气味清淑雅致,叫人似吹着了春天的暖风。

        紧随其后的黑衣公子嘴角虽也噙着抹笑,但眉头轻蹙,心中好像怀着难事,见他习惯性地点头致谢,料想涵养也是极好的。

        掌柜见状,忙放下手中活计,赶来引路。

        第二辆马车上走下的却是熟人。“赑屃公子,叶姑娘!”何聪喜得迎上前去,悄声道:“您……您怎么也来了……你们,这是一起的朋友?”

        那着银白衣裳的贵公子听到动静,转身笑问:“怎么,你们认识?”

        何聪有点失措道:“是啊是啊……这是小的恩人!多亏了他们……”

        却原来,这一行正是囚牛、赑屃、狴犴等人。

        赑屃笑道:“敏之,这是我几位兄弟,听我说集云镇风景好,特地前来观景的,会在此地多留几天。”

        何聪呵呵地笑:“既然是恩人的亲眷,有什么用得着小人的地方,尽管提!小人从小长在此处,对附近的山山水水熟悉得很!”

        掌柜使了个眼色,何聪稍微噤声,脸上仍留着遏制不住的笑。

        赑屃笑说:“劳烦店家,我与叶姑娘分开居住,每人一间厢房。”

        掌柜说了几句场面话,招呼几人上楼休息,何聪遂跟上前去。

        囚牛想到什么,临进房门前对何聪道:“麻烦店家煮两壶清茶端上来。”

        “好嘞,您稍等,小的马上端来!”何聪旋即急匆匆地走下楼梯,向走在后面的赑屃与埃布图拉斯点头致意,转个弯儿往后厨走去。

        赑屃笑意微敛,眉目若有所思。

        叶微看他一眼,轻声道:“我有话对你说。”伸出手去,本想拉他的手,犹豫一瞬,最终仅拉住他一片衣角。

        叶微提裙拾级而上,赑屃犹疑须臾,只能跟上。

        “殿下,敖霜初来此地,先到外面打听打听,瞧瞧有无管用的线索。”少年人与囚牛闲话几句,悄声对答——原是女扮男装,易改容止的敖霜。

        囚牛点点头:“也好。晚饭时分归还,有事商议。”

        众人进入房中,敖霜转身合上房门,抱臂凭栏,老神在在地俯视堂中众生百态。

        客栈摆设陈旧,别有一番古朴味道。堂下,人客寥寥。

        掌柜拆下左右侧隔板,门外陆陆续续又进来些散客。

        晴空雨霁,明霞鎏金,飗飗灰蓝云絮浮动于大片明丽底色之上。

        那落日余辉,铺满厅堂,金灿灿、暖融融。暴雨带走炎热沉闷,青砖地,水气蒸腾,倏尔,长风满堂,叫人倍感舒爽。

        俄而,厅堂传来喧哗声。一名沽酒少女,拎着一网小酒坛,步履轻盈迈过门槛。碧玉年华,未言先笑,笑若春风桃李,声似珠落玉盘。

        少女弯腰将湿伞倚靠门边,行至掌柜处沽酒,一举一动,皆成为众人品评讨论的焦点。

        身后酒瓮已空,掌柜遣小二前去厨房沽酒。少女乌发微湿,素手轻抚秀发,静立等待。

        敖霜好奇心起,微笑打量:少女形容长得颇好,粉腮凝新荔,琼鼻腻鹅脂,朱唇露贝齿,垂手明如玉。明眸周流观览,一颦一笑间,神采飞扬。难得举止斯文有礼,貌美却不娇气,言语问答虽尚显稚嫩,面对堂中诸位乡亲父老的玩笑话,亦是不恼不怒、乖巧有礼。

        客栈中有老有少,有男有女。闲人不忘打趣少女,问其芳龄几何,嫁人与否,有浪道自己并未婚娶的,也有殷勤介绍适龄才俊青年的,少女含笑一一挡回。

        她立于其间,便有如白鹤立于鸡群,芙蓉出于淤泥,灵秀高华,娇妍难挡。

        连见惯四海美人的敖霜亦不由有些愣神,醒觉后悠悠笑叹:“沙砾生金,珠出蚌泥,小小乡镇,大约所有的钟流毓秀俱给予一人了吧?”

        后又觉莫名熟悉,定睛一看,呢喃道:“原来是她!”

        敖霜心道:两三个月不见,变化居然这般大,言行气质亦然出落得与昔日大不相同了。

        掌柜低头拨弄算盘,大有诸事不管的派头,末了,见少女无法应付,好心肠地抬头说了几句,帮忙打了个圆场。

        眸光转而投注那掌柜身上,敖霜转了转眼珠,透露些许好奇揣摩之意。进门之后,他统共抬了两回头。

        第一回,他们一行人进门之际。第二回,便是这少女过来打酒……

        东来客栈抢去来客居大半生意,小店已支不出钱修葺换新。他成天低着头,拨弄算盘,究竟是在算些什么?

        客栈二楼的西南面拐角处,黑衣少年观望良久。

        那人环臂站立,右手摸摸下巴,目色狡黠黑亮,仿佛隐隐在打什么坏主意。少顷,粉色薄唇浮起一丝笑容。

        阁楼菱窗,映入一片光灿灿的余晖。他反身往角落退去,临走,眼角余光触到敖霜投来的视线,他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身影徐徐融进阳光照不到的地方。

        (八十一)

        何聪,字敏之,不过二十六七的年纪,脸上已浮现不同年龄的沧桑。

        囚牛与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话。

        何聪见囚牛想斟茶,忙上前接过:“我来我来!……这茶水啊,您别看它普通,却是牛头山泉水,在当地啊,最为清冽甘甜。

        您方才问我此地风土人情,嗨,老实说,我们这儿地方小,山山水水的也普通,就这神秀山与天姥山可勘一绝,是个好去处……”

        客官笑盈盈的,半点不嫌弃自己聒噪。见他喜欢听,何聪讲得越发麻溜。

        从当地山水名胜,讲至节日风俗、时令特产。

        “逢年过节的,十里八乡的乡民汇集此处、赶集叫卖,热闹得紧!糕点吃食更是数之不尽!如这临海府城的蛋清羊尾、扁食,冬至日吃的豆黄粉圆、肉炊圆,不分季的食饼筒,青灰糕,清明吃的青餣,元宵节十四夜吃的槽羹。水果呢,春有枇杷,夏有杨梅、葡萄、雪梨,秋有蜜橘、蜜桃、水晶火柿,冬有甜枣、文旦、甘蔗,汁多味美!吃不完的,可晾晒果脯,酿酒,别有风味儿!这季节,等过了休渔期,不久,会有大批的海鲜进港……”

        海鲜?!

        囚牛低下头,默默喝茶。

        听到后面,客官有些兴味阑珊。何聪住了嘴。任凭囚牛自个儿细细品茶。

        “怎么不说了?”囚牛回过神来,反问。

        “客官,您如果真的感兴趣,不妨在此地多住些日子。我们讲的再多,都不如您亲自体验一番。”何聪呵呵一笑。

        囚牛浅笑,道:“贵宝地的美食琳琅满目,听店家一报名字,便叫人口舌生津,有机会定当悉数品尝,方不辜负店家美意!对了……”他笑意温文,观之可亲,“方才见到,您与舍弟赑屃以及叶姑娘甚为相熟?”

        “赑屃公子常驻小店休息。至于叶姑娘……于我家更是恩同再造!”

        “这怎么说?”

        “前些日子,清明刚过吧!我那幺弟贪玩,与人打赌,攀爬人烟寥寥的山坳,被山里的赤练蛇给咬了一口!哎呀,真是命大,我现在想起心里都后怕!幸亏叶姑娘路过,及时施救,他才捡回一条小命来!”

        囚牛稍事沉吟:赤练……毒性极大。起码对凡人来说,是剧毒。她会医术,而且不凡。她去荒芜野地做什么?

        他轻轻皱眉,假作吃惊:“令弟可好些了吗?”

        提起自己的幺弟,何聪笑了:“早能下床走路了,活蹦乱跳的,这会儿指不定又跑哪儿玩呢!……唉,不盯着就到处惹事!”

        “哪座山如此险恶?”

        “西北方,距离此地二十里,叫参商峰……归属临海府城,位于集云镇与延馨镇交界处。当地百姓不喜欢咬文嚼字,遵古称,唤作平丘。平丘不平,是座陡峭异常的险峰!往常没有人去的!就算上山采药、打猎,多会带上猎具、绳子、蛇药,做好万全的准备!那小子,不知死活!”

        何聪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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