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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恩义


入夜,诸葛亮静坐于案前,轻拂琴后,立即将曲调写于竹简上,记录着今日的无意之作,结尾处写上这首曲子的名字,《沧海龙吟》,是那位洞箫的黄女郎取得名字。

        定安心里埋怨,若是诸葛亮愿把痴迷经书作画抚琴的心思,分出来一半到自己的婚姻大事上,今日也不会挨老夫人的责骂。

        自诸葛亮弱冠后,老夫人每年都会招两兄弟来江东,耳提面命一番。诸葛亮渐渐习惯了,只是他觉得出仕与娶妻一般,都马虎不得。

        “顾夫人今日欲给您说亲事,您为何不愿?”定安问道。

        “身无尺寸之功,如何能高攀上江东周郎的胞妹。”

        诸葛亮哑然失笑,想起今日长嫂欲给自己做媒,牵的红线还是周瑜的胞妹。

        “周瑜的妹妹?那个周女郎”定安若有所思的说,似乎想起什么事,猛然睁大眼睛,凑近身子急切说道:“先生,您辛亏没同意,我今日听其他府邸的仆从闲聊,说这位周女郎,可不是什么好人。”

        诸葛亮忽而拿起笔轻敲定安的脑袋,神色有些严厉:“你如今说话怎这般不知礼数,随意议论一位闺阁女子。”

        定安已经习惯诸葛亮这样的“惩罚”,只是改不掉这爱八卦的毛病,轻揉揉了额头,声音有些委屈,

        “先生,我可没瞎说,要说不知礼数,这位周氏才是真的不知礼数,明明和江东的陆氏订了亲,却突然见异思迁要嫁给吴主,为了悔婚,竟然当众掌掴了和她有婚约的陆公子,现如今在江东提及到这位周氏,大家都是避之不及,这样朝秦暮楚的女子,顾夫人干嘛要说给您呢?”

        口气中满是对周瑛的鄙夷和对顾夫人的不满。

        “行了,说话愈加不知遮拦,与闲人私下议论未出阁的女子,不仅失礼更是无德,岂是男子该有的行径。”

        诸葛亮脸上生出一丝薄怒,斜眼看向垂着脑袋的定安,厉声道:

        “况且你从未见过那位周女郎,只是从他人口中得知些零星半点可能还被添油加醋的坊间秘闻,就敢对一个人的好坏妄下论断,耳听为虚,眼见都未必真实。这么简单的道理你还不懂?”

        平日温和惯的诸葛亮鲜有斥责人的时候,今天也是碎嘴的定安不老实。

        定安自知做错,慌忙闭嘴,殷勤的去把烹好的茶端上,希望能平息诸葛亮的怒气,上完茶后,躲在一旁默不作声,偷偷观望诸葛亮的神色,和方才不知收敛的碎嘴模样判若两人。

        诸葛亮出神的望着刚刚写好的琴谱,想到顾景纯介绍的周氏,是个小自己十岁还未及笄的丫头,说是不爱女工绣花针线,沉迷于经史诗文,身份贵重,但却不矜持姿态,也无心放浪形骸。

        平日深入简出,鲜少愿与人交际,可一旦视作为友,便真心相待,十分宽厚赤诚。

        如今,她已被顾景纯认作是妹妹,成了诸葛乔的姨母,顾景纯的意思是想亲上加亲,这样的好亲事在顾景纯的眼中是好上加好,可却被诸葛亮拒了。

        这个素未谋面的周氏在定安等人的闲谈中,却是个寡廉鲜耻不守本分的女子。众人口中勾画出的形象,竟如此分裂。

        青纱明灯透出温和光亮,照拂在顾景纯身上。她怀抱诸葛乔坐在榻上,祥和的望着被褥中熟睡的孩子。

        诸葛瑾回来后,轻缓脚步走到床边,小心翼翼的拨开被褥,看着诸葛乔红润的脸蛋,怜爱万分。只是身上的酒气将熟睡的诸葛乔熏醒了。

        呜呜哇哇地啼叫哭声响彻整间屋子,顾景纯连忙低声安慰哭泣的诸葛乔,腾出一手,轻推诸葛瑾。

        诸葛瑾被哭声闹得心烦意乱,只觉心中发烦闷不已,望着顾景纯看自己的愤懑眼睛,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些什么。索性高声把芥桃唤来,让她把诸葛乔抱去给乳母。

        屋内只剩下夫妻二人,不用再低声轻语,可此时两人都未开口,房中如死一般沉浸。

        顾景纯本就对祁黎笙今日出尽风头不满,再见诸葛瑾对自己这般神色,更是心生恼怒,但却不得不自持身份。

        诸葛瑾起身倒了杯茶喝了起来,企图稀释口中的酒气。

        良久,他缓和了神色,终于开口道:“听说夫人今日欲给孔明说门亲事?”

        “二弟如今已二十有四,不小了。想来夫君二十四的时候正准备迎娶妾身。”

        诸葛瑾一怔,听出顾景纯话中深意。那时他初来江东,根基不稳。无家世可言,更无尺寸之功。得继母转圜,才与刚及笄的顾氏嫡女结下亲事,得以施展才干,有如今的功业。

        “不知夫人定的是哪家的女子。”

        “中护军周公瑾的妹妹,咱们乔儿的姨母。”

        “什么!”诸葛瑾陡然一句,声中带着微微颤抖。

        顾景纯见诸葛瑾这般慌张神色,十分不解,“夫君,有何不妥吗?”

        “太不妥了,与周公瑾结为亲家,会惹得多少人眼热,这就是引火烧身!把咱家置于风口浪尖上。至尊同周女郎情意深厚,以后必定会娶周女郎入侯府。自和陆氏毁了亲后,江东哪有人家敢和周氏议亲。”

        “阿瑛她才学斐然,与孔明十分相配,且二人…”

        顾景纯说到这停住了嘴,[玉台君]的秘密她知晓,诸葛瑾却不知晓。

        诸葛瑾还在等顾景纯说下去,却见她欲言又止的模样,便接过话来,

        “夫人,才学相配是一回事,可周女郎那个身份摆在那。”

        在诸葛瑾看来,这桩亲事就是荒唐至极,自惹祸端。

        “这桩亲事就此作罢,休要再提。幸孔明是个有主意的人,断然回绝对他对咱们家都是好事。”诸葛瑾肃声说完,便要安置。

        顾景纯孤站在那,看着诸葛瑾的身影。这时他不再是自己的夫君,而是整个江东男子的化身缩影。

        在他们眼中,一个女子的婚配意味着两个家族的势力融合,无人会在意那个女子愿不愿。

        突然对周瑛生出一丝怜悯,她是周瑜的妹妹,人人高看她的身份,却又对她的身份避之不及。日后娶她的人,到底是真心喜爱她,还是喜爱她的身份,喜爱她能带来的利益与势力。

        池塘里曾经鲜艳芬芳的荷花,凋谢的一干二净,翠绿荷叶趋于残败。

        秋风裹带着寒意刮来,在池塘里吹起绿色的波纹。

        周瑛同黄媛坐在内院的湖心亭中,赏月观景,秋风萧肃终究要把春夏的生机带走,那就再看一眼。

        黄媛望向那轮孤寂的月,心事重重的端起一杯桑葚酒,仰头饮罢,微辣的酒瞒过口中是这般痛快。

        若是可以,请允许她抛弃如今这个身份,稍作喘息,哪怕一刻。如果是化作一缕游魂,得以自由,她也甘愿。

        “阿瑛,我很羡慕你。”她说的无比诚挚,发自心底的羡慕,“你可以尽情的胡搅蛮缠,做尽所有荒唐事,依旧可以无所畏惧,因为你的身侧,有太多爱你宠你的人,你还可以拥有更多。”

        周瑛见吃醉的黄媛,拂起自己的脸庞,让她有些不解黄媛今晚的反常。

        “阿瑛,我很想荆州,想阿父和小妹,我所有的迫不得已,都是源于我想讨得阿父那一点点的关切。”

        父亲,一点只存在于家书中的陌生字眼,是她委曲求全希望能得到回应的对象。

        黄媛突然按住周瑛的肩头,默默流泪道:“我好像一无所有。”

        “阿姐,你还有我!”周瑛紧紧抱住黄媛,给尽关切的力量。

        “若有一日……”黄媛突然止住唇边的话,泪眼模糊看着周瑛,哽咽道:“不要恨我。”

        那一晚,黄媛按压住内心深处的痛苦,化作一杯杯的烈酒下肚,消解太多的不情愿和不得已。

        白云漫天,黄叶遍地,秋色映进碧波,水波笼罩寒烟。

        丹杨太守孙翊被部下边鸿暗杀的消息传遍了整个江东,更是第一时间传到了吴郡的吴侯府内。

        再次出征攻打江夏的孙权,得知后方大动,山越复而反叛,不得不撤退而归,却在回来的路上,得知三弟孙翊被人暗杀的消息。

        孙翊宴会宾客,一时酒醉疏忽,解了佩剑,给了属下边鸿可乘之机,从后斩杀至死。

        边鸿行凶后逃至山林,最后被孙翊的夫人徐氏派人追捕擒获。

        密谋者妫览和戴员将所有的罪责都推给边鸿,并且一不做二不休,屠戮了孙氏宗亲孙河,勾结曹操手下刘馥,欲献丹阳郡。

        决心为夫报仇的徐氏,假意安抚妫览与戴员,设计将二人诛杀后,将贼人首级献祭于孙翊墓前。

        再一次失去亲人的孙权,诛杀了妫览与戴员的全族,却难解心头之恨。父亲与大哥已离他而去,现在又要面对三弟孙翊的与世长辞。

        他本以为自己坐在这个位置上,便可以阻止离世悲剧的上演。却发现拥有权利后,面对失去,依旧无能为力。

        一阵细雨,打湿吴侯府内的招魂幡。吴太夫人活到这个年岁,目睹过太多的生离死别。

        丈夫与长子的轰然长逝,带来的痛苦是如此突如其来。留下的人心纷乱,逼她必须咽下所有的苦,来撑住局面。

        而如今不用了,继承基业的孙权雷厉风行的处置了所有。让她不必过问,得以用母亲的身份,痛痛快快的哭一场,白发人送黑发人,这是第二次,剜心之痛,连绵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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