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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薜荔


透过清丹色的帘幕,清爽的风中带有燥热。

        柏菁推开房门,看见步练师正捻着刚染好的丝线,落座于绣架前,认认真真的看着花样,比对丝线的颜色。

        步练师伸手接过,见柏菁双手捧着一杯刚煮好的茶,心事重重地站在跟前。

        见柏菁这幅模样,步练师微微一怔,伸手接过,吹了吹热气后,一小口一小口地呷了起来。

        “有心事?”

        柏菁到底是沉不住气的,步练师刚一询问就恨不得一股脑把事情抛出来。

        买丝线之时在街头看到周瑛和柱下史的妹妹赵妙莹一起在镜蓉楼喝酒。两人亲厚至极,柏菁头一次见到待人亲昵的周瑛,心头疑惑不由多看两眼。

        步练师听闻,立即放下茶盏,她很难想象冷漠骇人的周瑛竟然和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赵妙莹这般亲密。

        要论起来赵妙莹的家世还不如自己,周瑛怎会和这样的女子相交。从前以为周瑛和自己一样,是为了家族利益,又和陆氏结亲,又攀附上孙权,有目的的和孙芷处成至交。

        可如今怎么会和一个落魄的赵氏女处成朋友。

        柏菁见步练师许久不说话,悄悄凑到步练师耳边低声缓声说道:“女郎,那日袁夫人的话您得听进心里了,周女郎真是个狠角色,有周瑜、孙芷女郎给她撑腰也就罢了,还勾引至尊。如今接触赵妙莹怕是也是为了利用柱下史赵达为自己谋利。”

        步练师默默地注视着柏菁,紧抿嘴唇,思索片刻,用稍稍缓和的口吻说道,

        “赵达不过是个被闲置在适园为柱下史,一个和古籍作伴的闲官能掀起多大的风浪。周瑛应该瞧不上。”

        “女郎,您糊涂,赵达哪里是什么无所作为的柱下史。他是个精于测算的术士。他研究九宫一算术数,能随时测出凶吉。”

        柏菁见步练师脸上浮现出疑惑神情,继续说道:“至尊每一次讨伐出兵前都会命赵达占卜测算,最后征讨结果都如赵达预料那般。”

        “那他应该深受至尊器重,怎么还会被派到适园担任闲职。”

        “婢子可是听了袁夫人身边的侍女浣云说,去岁至尊命赵达吐露术数秘诀,赵达始终不说,就被至尊冷遇疏远了。可至尊出兵前又要依仗赵达占卜测算,就把他安置在适园,说是等他肯把术数秘诀吐露出来才肯许他仕途。”

        “真是个犟人,不明白识时务者为俊杰的道理。即为至尊臣民,就该明白江东万物皆为至尊做主,连自己都该为至尊驱驰。”步练师摇了摇头,对赵达所谓的“坚持”嗤之以鼻。

        “赵达哪有女郎这样的七窍玲珑心。可女郎您也要记着袁夫人的话,周女郎此番与赵达的妹妹接触,想必是想从赵妙莹下手,劝说赵达吐露术数秘诀,若是做成了就是大功一件,至尊对周瑛会更青眼有加的。”

        步练师起初并不在意,听到这神情不由得变了,想起袁佩善同她说的家族荣辱,立刻欠身站立起来,猛地一慌神,按在绣架上的手不停发抖。

        回忆起那日在赏荷宴,周瑛对自己冷漠的态度,和折辱袁佩善的场面,更重要的是从孙芷处得知孙权对周瑛的情意,无人能撼动。

        现如今自己已是孙芷的侍读,再过两年就要嫁给孙权。周瑛一旦嫁入了吴侯府内院,压自己一头。

        那时与她同住一个屋檐下,可不要看尽她的轻狂与脸色度日。到时真如袁佩善所言,不得孙权青睐,必不能帮衬步氏于江东立足。

        夜色茫茫,薜荔提着灯笼给自己引路,慢悠悠地走回家宅。

        站在门前望着家宅这几间破落院子就心生厌恶,即便是每月只归家几次,可每次腿像灌了铅一般不想迈进去。

        叹了口气后先去东房见了缠卧病榻多年的嫂子,敷衍的行着礼,嘴角勾起一抹勉强的笑意。

        她不明白自己那个同父异母的哥哥长庚犯得是哪门子糊涂,非吊死在这病秧子身上,本就门庭冷落,家中得来的银钱全使在药罐子身上。

        自己在周府寄人篱下的讨生活,乔容清又是个治府严明的,多不出半点打赏,每月得来的银钱本就可怜,还要全贴补给家里,她也是在豆蔻年华,可惜自己个的脂粉钱都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上次的赏荷宴见别家婢子穿戴鲜亮,对比之下自己就是个破落户家的仆杂,脸上无光,心中更是愤懑不平。

        想到这薜荔恶狠狠的望了眼病榻上气若游丝的嫂子,转身就要回房。却发现兄长长庚出现在她的面前。

        薜荔刚要说话就被长庚拉了出来,意思不要打扰到嫂嫂休息。

        她白了眼长庚,大男子建不得鸿业,却把心思都花费在一个女人身上。若不是和自己有着半分血缘,她心眼里更看不起这个不成器的哥哥。

        薜荔自顾自的走到廊下,忽而一坐,姿态洒脱肆意,到底是在自家,不像在周府,在周瑛眼皮子底下战战兢兢,如临深渊。

        抬眼望见长庚跟了过来,讨好式的说道:“这个月的银钱呢?”

        “呐!”薜荔把革囊一甩,就像是赌气扔出什么不打紧的东西。

        长庚接过革囊,见薜荔这幅模样,真有些周瑛强势的味道,果然侍候人伺候的久了,也会沾染些许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我见嫂嫂榻边盛放的蜜饯,和吴侯府内供的蜜饯十分相似。阿兄何时有这个银钱买这些了?”

        “哪里是我买的,不过是娘在侯府……”

        “娘在侯府做事,是个清廉的,自然不会昧下内院的东西来贴补家里。况且,娘本就不喜嫂嫂,巴不得她何时能断了气,好让阿兄你能娶妻买纳妾,给咱们家延续香火。”

        薜荔这一股脑的话钻进长庚心里,让他愈加烦躁,他望着眼前咄咄逼人的薜荔,觉得她学到了几分周瑛的强势,却比周瑛还多了一丝深沉心机,阴阳怪气的语气和眼中藏不住的锋利着实让人感到不适。

        “不过是最近朋友贴补了些。”

        “真想见识见识你那位朋友,有这个善心肠,可惜被咱们家缠上了,怕是还不知道自己是被拉进了火坑吧。”

        薜荔自嘲冷笑,多了这么个冤大头来贴补长庚,没准还能多给自己留些脂粉钱。

        “别人的事你少些操心,倒是该顾着你自己,如今已然及笄,是该让娘给你考虑考虑一门亲事了。”

        “娘是吴太夫人身边的贴心人,若是真心念着我的婚事,大可让我近水楼台先得月,到时候得了富贵,嫂嫂想吃多少贵重蜜饯,家里都供得起。”

        薜荔说完就要转身回房,独留长庚孤立在那,还在思索着薜荔方才的话,“近水楼台先得月?”

        他恍然大悟,拍了下脑袋,赶紧追上前去,奔进房中见薜荔坐在妆台前,一手拖着腮,嘴角轻笑,全然没看见他进屋。

        不由得逼他提声问道:“你莫不是属意至尊?”

        薜荔回过神来脸一红,含笑说道:“阿兄觉得如何?至尊如今在江东地位渐稳,士族总有落败的一天,可孙氏不会。”

        听见薜荔在这痴人说梦,长庚的脸色变得铁青,斜着眼望着薜荔,眼中尽是恼怒。

        “嫁于吴主哪里是我们这些人家能高攀的起的。”

        “咱们家也是士族出身,不过就是一朝失势罢了,我若是嫁进侯府,定能重振咱们家昔日的荣光,阿兄难道想一生都看人眼色,受人接济过活吗?”

        “混账!”

        长庚猛然间咆哮起来,把一旁的案几踢翻,发出轰然响动。

        “你!你如今就是在痴人说梦!真把自己什么身份忘得一干二净了!你以为伺候周府的女郎,沾染上些贵府的气度,就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

        “连步氏那个破落户都能嫁的!凭什么我要轻贱自己!”

        “咱们家当初如何落败的!你不是不清楚,今儿还舔着脸上赶着要嫁进侯府,真是全无心肝!”长庚是越骂越上劲,恨不得把心中的怒气全喷洒出去。

        薜荔冷眼望着暴跳如雷的长庚说道:“若论起家仇,袁夫人可比咱们恨至尊,可如今不也是心安理得的享受锦衣玉食,舒舒服服的当她的侯府夫人!”

        话音未落,长庚的手就举了起来。

        薜荔梗着脖子继续扬声道:“娘都能忍下恨意重新回到吴太夫人身边侍候,阿兄你又逞哪门子的匹夫之勇,真论起来还不如我们女人会忍辱偷生,以待来日。”

        长庚的手一下子停在半空,眼中的愤怒渐渐被犹豫和绝望取代。

        “好好好!你如今的心气真是高!做兄长的没能耐,要靠女人来重振家业了。”

        长庚脸色变得青灰,失望、怨恨一起袭上心头,失魂落魄的离开了房。

        薜荔望着长庚颤颤巍巍的身影消失在茫茫夜色中,回想起他方才所言的家仇,不由得落下一滴泪。

        在她心里知晓家仇,只是恨得没有长庚那般深罢了,她不愿一辈子都活在不属于自己的恨意中,她还年轻,小时就是受家族的牵连,从士族女郎成了侍候人的,如今该抛开家族,为自己博一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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