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身份

“我”肖棠儿哪料到这位佘姑娘当着王爷王妃都敢发作，正要辩解，却被姚窈打断。

        姚窈将她眸中的惊簇看在眼里，继续道：“我见你手上有薄茧，倒像挽弓握刀所致，那我也要有一话想问姑娘，棠儿姑娘，你可会武？”

        她突然一改先前的强势语气，说话间平和了不少。

        肖棠儿强自镇定了心绪，她心中也有些惊诧。

        听见姚窈有此一问，心中虽有些不解，但还是老实答道：“略通。”

        她在一众姐妹里素来是最为出挑的那个，到哪里不是众星拱月，平日里也并不是容易露怯之人，虽说面前这位佘姑娘容貌上压她一头，但怎会叫她如此紧促？

        其实她怎知这还是姚窈收敛之后的样子，若是在会都或是天机阁里，敢冒犯她的人已经不知道被收拾得多惨了。

        她后面语气平和也是因为瞧这位肖姑娘像是身怀武艺，不似平常的闺阁小姐，想到大启人多轻武重文，而瞧着肖棠儿的身形，倒不是个花架子，面上才有了几分缓色。

        姚窈道：“我朝多尚文风，武学重兴不过几年光景，棠儿姑娘既愿在世人皆轻武之时学习武艺，我本以为你虽未女子，也应当是个不输须眉的，谁知你方才口口声声生说与我听的，不是什么闺训就是女子应当如何，竟是全然将女人视为男子附庸，我这人没什么长处，但有一点，是个直来直往的性子，谁惹了我不痛快，那她也别想痛快，我从不觉得女子天生就比男子弱，不说远了，就说前朝的宁夫人，夫君儿子皆战死，为守城池自己披甲上阵，拼死拖延敌军，才叫城中百姓得以逃出，虽身死，可如今我辈想起，谁不赞一句高义，可有人敢言宁夫人不如男子？”

        “你若是想与我比较，不用抬出什么男女之别来，我听不得这些，好歹我也略通些武艺，百种兵器，十八般武艺，棠儿小姐若愿意，由你来择定，我们好好比一场便是。”

        待姚窈言罢，一席之间鸦雀无声。

        洛州王夫妇对视一眼，都将彼此眼中的深意尽收眼底。

        尤其是洛州王，他还没来得及告知王妃姚窈的真实身份，又猛然听见姚窈这样的一席话，要知道，大启男尊女卑的念头较之前朝虽有改善，却并未完全消弭，尤其姚窈生于会都这样权贵遍地，尊卑有序的地方，谁曾想她竟能说出这样一番话。

        在场众人纷纷侧目，林卓本就将姚窈当做弟妹一般，听她语出惊人，眸中是毫不掩饰的赞赏。

        好像，这位镇都候嫡女，并不似三弟从前说的那般柔弱温谨。

        从初见的表露身份，到如今的席间之言，种种举止，无一不彰显着他这位弟妹与大启女子有多么与众不同。

        林卓与林昭不同，他因旧疾得用这洛州独有的一味珍稀药物来医治，且这药需越新鲜越好，最好是刚采出来的一日内服下，效果更为显著，因而他在这洛州已停留了不少时日，林昭每每办差路过，都会来看他，或是带些新书，或是带些父母嘱托的事物。

        依照他的心性，怎会不知这府里的女眷对林昭是何心思。

        林昭提前送的信他收到了，也懂他这个弟弟的意思，可他也有自己的想法，姚窈出身复杂，林苍垣瞒得住林昭，却瞒不住他，他何等聪慧，从平日里林苍垣的只言片语中便可有所觉察，虽不知两家之间究竟有何事，但林昭若执意与姚窈在一起，恐怕前路定是举步维艰。

        而他这个弟弟与平常男子不同，他身上背负着太多东西，其中还包括了本属于自己这个做哥哥的那份责任，现在都一并担到了林昭肩上。

        林卓便对林昭多了些心疼，他想着林昭一人的路本就荆棘丛生，若再添一个这样的女子，前路更是渺茫困苦，对林昭而言究竟算不算得上是好事？

        他半生都是独自一人，从少年时那场梦魇里活着走出来，已是要了他半条命，他从未想过要与谁结什么姻缘，废人一个，又何苦带累旁人。

        大哥林臻前些年已经成了家，今年家中送来书信，说是大嫂已有了身孕，他们林家这么多年终于添了新人，他是有些高兴的，他此生注定孤寂，若说有何愿望，无非是家人康泰，求一个父母百岁无忧，兄弟得以美满。

        林卓既欣慰与林昭专情一人，又对此感到担忧，若事情再也瞒不住，他又如何自处呢。

        除去姚窈姚家女的身份不谈，初见至今，林卓是很欣赏姚窈的。

        虽林昭与他说过许多，可说来说去也无非会都那些事，一个大族贵女而已，林卓承认，他也曾动过反对的心思，于是他故意对林昭的书信置之不理，便是想借着这些人的手，将姚窈看得更清楚一点，看看这位让林昭日夜思寐的女子，究竟值不值得他这个傻弟弟情根深种。

        “二位姑娘若是有意相较，在下不才，愿意做这个见证人。”林卓的声音突兀响起，打碎了先前厅内有些诡异的静谧。

        林昭转头看向二哥，眼中惊疑不定，怎么二哥也来搅这趟浑水！

        “诸位听本王一言。”洛州王受了王妃几个眼刀，实在撑不住了，终于开口道：“林将军与佘姑娘远来是客，便是我洛州不若会都规矩森严，也断没有在筵席上就与客人舞刀弄剑的说法，棠儿，还不给佘姑娘赔礼道歉。”洛州王眼风扫过肖棠儿，其中的所含的意思不言而喻。

        肖棠儿本就有些下不来台，她知晓若是再不道歉，伤的便是自家姑姑姑父的面子，即便她们对她颇为宠爱，也终究是外人，当下心头一酸，站起来一面对着姚窈行礼一面开口道：“是小女子失言在先，请佘姑娘见谅。”

        可她心中并不服，她幼年体弱，被父亲送去军营里跟着学了些拳脚强身，长期坚持下来，倒也引以为乐，得了武学的趣味，后来入了王府，府中高手如云，她的身手也日渐增长，在府中也算得上高手，从前在林昭面前不过是得了父亲授意，为了多得些关注，才装得武艺不精，可真要论起来，比武，她是不惧任何男子的。

        如今却要主动避战，就算撇开林昭不谈，她心中也不是个滋味。

        肖棠儿眼中的不忿被姚窈瞧在眼里，她心思玲珑，看出她并无畏战之意，不过是碍于洛州王颜面，才甘愿致歉。

        心中对她的芥蒂当下也消减了几分，姚窈也起身回了一礼道：“今日你我言语上皆有错处，在此也不必挑谁的理了，我也同姑娘道个歉，先前言语有些冲撞，棠儿姑娘莫怪。”

        落座后，见肖棠儿脸色还是有些苍白，姚窈又道：“不过棠儿姑娘若是愿意，我们在府上逗留这些日子，倒是可以互为切磋，点到即止。”

        果然，姚窈甫一说完，就见肖棠儿眸间一亮，“当真？”

        姚窈笑道：“自然是真。”

        肖棠儿道：“那我明日去西院找你！带你去府里的演武场，我们好好地切磋一番！”

        “棠儿！”洛州王妃轻声训斥肖棠儿一声，才将她越发盎然的话头止住，而后王妃对着林昭与姚窈抱歉道：“让几位见笑了，棠儿是我哥哥唯一的女儿，加上她娘亲去得早，因此宠溺了些，从小娇惯着，脾气也有些没规矩，今日之事，还请二位多担待。”

        王妃都亲自发话了，在场众人无不应是，姚窈也笑着回了几句得体的话，见先前的不快散得差不多了，裴兆礼才唤来管家上菜。

        到底是藩王府邸，席间珍馐无数，比之会都的贵族，还要美味几分，众人倒是都吃得眉开眼笑。

        林昭夹了一筷子鱼放在姚窈碗里，温声道：“你尝尝这道梅子鱼，最是清甜。”

        姚窈顺着他的话尝了一口，果入口即化，唇齿留香，当即称赞：“确实美味。”

        “这菜我也就吃过一回，当时就想着定合你的口味，可惜王爷的厨子我挖不走，否则你在会都也能吃到了。”林昭笑着回道。

        洛州王也笑道：“将军倒是与我说起过这事，但做这道菜之人的想法我倒是真的不敢左右。”

        姚窈闻言，也有了几分疑问，“这府里竟还有王爷不可驱使之人。”

        裴兆礼听了，面上只是温和笑着，也不说话。

        “若我没猜错，做此佳肴之人，便是王妃吧。”林卓也给自己夹了一筷子梅子鱼，开口道。

        王妃也是笑着道：“二公子才智过人，一猜便中，这梅子鱼是我家乡的菜，我自小便爱吃，且我嘴挑，只爱吃我母亲亲手所做的，后来嫁了人，母亲也时常挂念我爱吃这个，叫人写了食谱来，说想吃便让厨子试着做一做，可这王府的厨子技艺虽高，做出来的味道只算得上差强人意，左右我素日得闲，便自己学着做了，这没想到得将军与二公子谬赞。”

        林卓吃了一口鱼，接着道：“王妃母族可是皇商肖家？”

        洛州王闻言，面露微讶，林卓虽每年都会来王府住上一些时日，但几乎与外隔绝，连日常饮食都是随身小厮一手包办，不会假手王府之人，他本人十分注重私隐，也不会过多探究王府内的事物，是以裴兆礼突闻他此话，难免讶然。

        王妃倒是没裴兆礼想得这般多，只当是王爷平日里与林卓吟诗叙事时告知的，因而她只是淡笑回应：“正是。”

        她虽是王妃，却不是会都高门出来的，她本是商贾之女，虽说是巨富之家，若真要论身份，比在场的林昭林卓连同姚窈都要低上不少，但即便如此，她还是嫁了皇亲。

        这已经不仅仅是高攀了。

        其中的缘由她当年参不透，可这么多年过去了，到底也能明晰几分。

        裴兆礼面色露犹疑之色，他一时间也有些拿不准林卓为何突发此问，不禁想到自己与王妃因何结缘，又想起那会时局动荡，陛下一道密令所言为何，心中不免思虑更多，想等人散去再问林卓是不是知晓什么。

        可林卓此人，心思深不可测，他虽能与之于诗书一途相交，偶尔能从林卓处得到些治理之法，却不敢谈论更多，彼此身份都敏感无比，一步行差踏错，目之所及便是万丈深渊。

        好在双方都是守矩之人，倒也处得愉快。

        因而裴兆礼想了半晌，却是一句话都不好再问，只得待众人席毕，宣布散席归院。

        他看着林家两兄弟推着林卓回去的背影，有些踟蹰，到底还是没跟上询问，只想到那年洛州被胡纥围困之时，他第一次见到这二人的场景。

        几年前林昭带兵来东境驰援时，来的不仅仅是他与十数万大军，随行的还有这位不良于行的林家二公子，林卓。

        彼时的林卓，对外的身份是，军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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