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晚君

建平十八年，莫逆叛党谋权篡位未果，莫太后被处以绞刑，隋府众人入狱。

        我站在王家铺子前，摊前的小伙计问我要点啥。

        “一份桂花糖糕。”

        “好嘞，您稍等！”

        伙计掀开锅顶，一股白朦朦的雾气弥漫出来，鼻尖尽是桂花的芳香。

        我接过伙计手中的糖糕，转身离去，眼光瞟到了身后熟悉的身影。

        是南靖王府的卓林，每次来买糖糕都能看见他。

        “老板，跟那位小姐一样！”

        “好嘞！”

        他们的声音逐渐远去，我摘下蒙面的纱帘，脸上的伤已过去很久了，结了厚厚的疤，待疤脱落后，便留下一道乌黑的印子。这让我想起王妃额头上的伤疤。

        半月前我随南方商户的车马到了禹城，匆匆跑去城府的监狱，问了门口的小卒：

        “隋家二公子可关在此处？”

        狱卒上下睨了我两眼，“你是哪位？”

        “我姓赵，你且告诉他，我姓赵！”

        “去去去，死刑犯也是你能见的？”

        隋太傅三日前已被处车裂之刑，不久之后，其亲眷门仆都将被斩首示众。

        南誉琛，你答应过我的。

        一年前南境营帐里最后的恳求，也是我这一年身心备受□□时内心深处最大的宽慰，在你看来，不过是一句空话。

        愤恨、委屈充斥着我的胸腔，我不顾一切冲到南靖王府的大门，却发现门口的伙计都换了一批人。

        “我要见阿熹，我要见阿熹！”我哭着闹着让他们带我去见阿熹。

        “我们这儿没什么阿熹！”

        我愣在原地，隋府败落，阿熹还能去哪？

        “我要见王妃。”

        阿熹若是不在，必定是南誉琛将她赶出去的。我不知道“隋清云”这个人在世人口中的下场如何，我只知道南誉琛已费尽心思抹去了我曾生活在南靖王府的痕迹。

        嫁进王府后许久都未曾有过封号，南誉琛许是从开始就不曾要认我这位南靖王府的侧妃。

        如今唯一能帮我的，只有王妃。

        “王妃半年前就殁了。”

        一阵冰冷刺骨的感觉贯穿了我的整个身体。

        与我相关的人，都消失不见了。

        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我用近乎恳求的语气：

        “让我见王爷一面。”

        “你是何人？”

        “他的一位故人。”

        “王爷甚少在府中，你还是请回吧。”

        我知道他在哪了。

        此后的一个月，每逢傍晚日落时分，我便守在那座郊外的木屋旁，我相信他会来。房门前花草茂盛，秩序井然，是有人常常来清理的。

        我终于等到了他。

        四目相对的那一刻，我能看出他眼中的震惊。他从来是防备感很强的一个人，平日里的目光总是罩着一层厚厚的纱，让人看不出情绪来。这次，我能看到他眼中近乎□□的情绪，不过一瞬，他又再次敛住了眼中的光。

        “是你吗，隋清云？”

        “王爷还记得我。”

        他沉默不言。

        “我还以为王爷早将我忘了，我用清白之身换来数万将士卸甲归田，王爷承诺我要保隋府一家老小性命，王爷可还记得吗？”

        “隋氏死罪不可免，否则难平民愤。”还是那样平淡的目光，那样冷漠的语气，仿若他不是一个鲜活的人。

        我恨这样的他，更厌恶如今的自己。

        “我不再是隋清云了，南誉琛。”

        我静静看着他，也用那样轻淡的口吻与他说话。

        隋清云早就死了，死在南方的春天里。

        我服毒后被冬祺亲用的大夫救起，冬祺没有碰我。只是将我扔在了月炙用来关押俘虏的地牢里，数月时间，我与一群兽性肆虐、恶臭腐烂的男人共处。

        我不知我少女的贞洁给了谁，我只记得一个又一个晚上，我躺在那些禽兽的身下，头顶的偏窗里映着一轮小小的月亮，散发着皎皎的光。

        冬祺来看了我一眼，我衣不蔽体，污垢满面，两腿间有未干的血迹，浑身散发着原始的腥臭味。

        那一次，他的眼神里充满恨意。

        他将我放了。

        可我并不感谢他，我若死在那个秋天的晚上，我仍是完整的。可他将我救起，让我承受世间最屈辱的事，却又轻易将我放了。

        我知道，我只剩一具麻木的躯体了。

        我摘下面部的轻纱，南誉琛的身体轻微颤动了一下。一年不见，他瘦了很多，面颊有些凹了下去，左脸侧旁的伤疤也更明显了。

        “你清瘦了许多。”他说。

        “我无法生育了，南誉琛”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却挤出了一个生硬的笑容，他在继续听我说。

        “我只求你，救出隋晚君，他是无辜的，他从不参与党派之争，他只是一个读书的士子。”

        “”

        “他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沉默了一会，他说：“好，我答应你。”

        第二日，南靖王府的王爷上书请求赦免隋府二公子及一众门仆，引得朝堂哗然，龙颜大怒。

        南靖王搬出其数十年前拥立新帝的功劳，长跪朝堂之上，皇帝面色铁青，与其对峙许久。

        众人皆说，不知前世隋府对南靖王有何大恩，让其冒着被斩首的危险一再触怒龙颜。

        数日之后，圣旨下来了，隋府亲眷流放北境，门仆变卖为奴。

        二公子远行出发的那一日，我于人群中遥望了他一眼，我虽戴着面纱，他却一眼认出了我。

        人群吵闹，我读出了他唇间的含义。

        “阿云，阿云。”

        他实在落魄得很。昔日温软如玉，谦谦英姿的公子，如今被套上厚厚的枷锁，□□上身，蓬头垢面，面颊盖上了屈辱的火印。

        他冲我肆意地笑，好像要将一生的笑容都赠予我。我摘下面纱，他愣住了。

        “晚君哥哥！晚君哥哥！”

        我拼命大声地叫他的名字，我看着他被推搡着走远，终于控制不住地哭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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