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火焰

送走最后的客人，阿栩将酒杯一一悬挂好，再检查了一遍，才锁上后门准备离开。半夜的温度有点低，他将卫衣帽子戴起，双手插兜沿着昏暗的路灯一路向家走去。

        天气一冷，人的情绪容易低落，忍不住回想一些不开心的事情。和男朋友一年前正式分手了，对方告诉他，他还是顶不住家里的压力，所以没有办法一起继续走下去。

        怂包就怂包，说那么多矫情的话。阿栩在心里呸了一声。他低下头叹了口气，忽然发现，这条路上被路灯拉得长长的影子，除了他，还有另一个。

        不动声色侧脸瞥了眼，右后方大概五米左右，有个戴着鸭舌帽的男人和他走在道路的两侧。阿栩丰富的想象力立刻帮他脑补了一出尾随痴汉的大戏，他不由得加快了脚步。不想，后面的人也快了。甚至快过他，径直往他这边来。

        阿栩撒腿就跑。后面的人先是一滞，随后跟着跑了起来。

        眼看马上要被追上了，手搭在他肩上的瞬间，阿栩吓得哇哇乱叫。他抱着头往墙根处靠，护着自己的胸口，混乱间抬眼看到被鸭舌帽遮挡住大部分灯光下不甚清晰的半张脸，正在张嘴叫他的名字，“阿栩。”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阿栩身体猛地一抖，然后不可置信得盯着他，讷讷道：“你是……”

        男人将鸭舌帽取下来，露出完整的面容，浅笑道：“阿栩，是我。”

        虽然气质和过去截然不同，但那张脸，分明就是他这两年时不时都会看着发呆的合照里那个人。“小辞？”阿栩声音干涩，还带着微微的颤抖。

        他捉住宋之辞的手，紧紧握着，“真的是你！”他本来以为再也不会见到的朋友，忽然从天而降出现在自己面前，仿佛做梦一样。

        “等下！”阿栩想到什么似的，猛地又将鸭舌帽盖回宋之辞头上。手臂护着宋之辞的脸，像防御姿态的动物一般，皱着眉四面环顾了一圈，低声道：“我们回家再说。”

        进门，阿栩先仔细地反锁，再把窗帘拉得严严实实，“ok。”确认了周围没有危险后，才放心下来。

        “阿栩，你在做什么？”

        听到宋之辞问他，他脱口而出：“还不是……”大脑响起警报，他把下半句话吞进肚子，弯起眉眼，“没事。”

        许久没见，阿栩自然有很多话想说，可是话到了嘴边，翻来覆去，最后只说出一句，“小辞，你好吗？”当初宋之辞只留了几句话给他，随后便消失了。

        在焦虑中等待到第二周的时候，宋之辞联系过他一次，阿栩是哭着打完这通电话的。因为如果再联系不上宋之辞，他要去报警报失踪。

        “嗯，我很好。”宋之辞说话的时候，平和的眼波有种历经千帆的沉着成熟感。阿栩却觉得，这双眼像没有感情的机器人。

        阿栩心突然被揪了一下，宋之辞变了。外型，风格，眼神都变了。他想问宋之辞这两年间，在哪里，遇见了谁，发生了什么事。但既然宋之辞回答他很好，那就相信他吧。

        朋友可以脱胎换骨般好好地坐在他身边，他已经没有别的愿望了，那些过去的旧伤口，就连同某些烂人，一起丢去黑暗的角落里。

        他们聊着天，他告诉阿栩，他这次回国是为了举办画展。

        听说宋之辞离开后，日子越过越好。不仅去了全世界各个地方旅游，画出来的作品还获了奖，以新锐艺术家的身份参加画展。

        这如同打脸爽文般的展开，让阿栩从沙发上激动地弹起来，“真的吗？小辞，太好了！！你不是一直喜欢画画吗？画展听起来好牛逼啊！”他抱着宋之辞，从心底里为他开心。太好了，太好了。

        宋之辞用alex这个名字生活了太久，周围的人也将他作为alex对待。阿栩一直叫他小辞，令他会对这个名字感到既熟悉又陌生。

        他说：“阿栩，你以后叫我alex吧。”

        阿栩露出疑惑的眼神，艺术家也要有艺名吗？他呆呆地点点头，说道：“我知道了。”

        全新的名字仿佛在他们中间降下一道墙，阿栩不安地抓住宋之辞的手，“你这次会呆多久啊？”既不知道宋之辞什么时候回的国，那会不会在某个毫无准备的时候又离开了。

        他试探性地说：“好不容易回家了，能不能，不走了？”

        宋之辞笑了，“阿栩，你觉得哪里是家？”

        阿栩指指地板，懵逼道：“这里。”

        宋之辞又说：“此心安处是吾乡。”

        喵喵喵？？？阿栩表示听不懂，半夜起来上厕所，终于摸出了一点头绪，宋之辞不会是在外面出家了吧？不然没法解释这一副不入红尘的大彻大悟智者姿态。唉，他的朋友，怎么这么坎坷。

        办公室的角落凭空多了两幅油画，连奕从一堆文书中抬起头，对着敲门进来的秘书道：“这是什么？”秘书恭敬地答，这些是某个工作室送来的礼物，“lee先生想约您进一步谈画展的合作详情。”说完，他递上名片。

        李准。连奕看了一眼，将名片丢到一边。一言不发的老板用行动表明了他的态度。

        秘书只好悻悻地把油画抱起来，心里想着要如何处理才好。原物归还吧，显得他们特别无礼，传出去对老板风评不好。

        他虽然不懂艺术，但觉得这两幅画很好看，适合放在老板办公室里添点色彩。这黑白灰主色调的顶层办公室，每一次他进来，都像穿越进北极冰川，除了冷还是冷。冷酷的氛围，冷峻的老板。他无声地抱怨，抱着油画准备推门出去。

        “等等，”连奕忽然叫住了他。

        “是？”秘书立刻挺直了背，等着指示。

        见老板的目光停留在油画上，秘书立刻把手臂移开，献宝般呈上来，“这是alex的作品，属于【冬】系列，画的是北欧极光。”

        “极光？”刚刚从他视野里一晃而过凌乱又好像融为整体的绚烂光点，让他忍不住叫停了秘书。

        等这副灿烂到极致的画面完全展现在他眼里，光点变成有温度的火焰，不知为何让他觉得眼眶发热，放在扶手的手指不自觉收紧。

        秘书没发现连奕的变化，继续介绍道：“alex创作的油画以春、夏、秋、冬四个季节为不同系列，其中【冬】系列作品评价最高，比如这副《极光》，还有会在画展上展出的《细雪》、《森》等。lee先生为表合作诚意，特意选了这副画作送给您，您看，是不是……”

        【可以留下】这四个字还没有说出口。“丢出去！”低沉的声音带着怒意，差点把他吓得一抖，他不敢再多看面色铁青的连奕一眼，夹着画急急忙忙地退下。

        过了片刻，又接到连奕的指示，“进来。”秘书在心里做好了迎接狂风暴雨的准备，站在桌前，“老板，您有什么需要？”

        连奕指着计划书里贴着alex获奖作品的那一页。“这个alex，是什么人？”

        秘书欲哭无泪，老板的反复无常有时真的令他难以招架，好在他的专业性过硬，有着过目不忘的本领。于是他快速回忆着alex目前公开的信息，在一分钟内简单地复述了一遍。

        连奕冷笑，“你觉得我不认识中文吗？”那些写在里面的模棱两可的介绍，他已经看过了。

        “我不要这些对外的信息，我要知道，他是谁。”

        他低下头，“我马上去查。”

        和林晟宇约的地方是阿栩打工的酒吧。他们两个人一齐推门进去的时候，阿栩果不其然爆发了喊叫。他把特制的断片炸弹酒，吨地一声放在林晟宇面前，拽拽的表情仿佛在说：这一杯你不喝也得喝。

        宋之辞见状，便帮林晟宇说话，“阿栩，是我拜托他帮忙的。”阿栩一听更加委屈，他扑在吧台上一边嘤嘤嘤，一边说着：“你们太过分了，全都瞒着我。”

        原来当时帮宋之辞一声不响离开的人是林晟宇，难怪能做到无声无息，一点踪迹都追寻不到。

        林晟宇比起两年前，更健谈了些，他大方地接受了阿栩的惩罚，面不改色地将炸弹酒一饮而尽，“阿栩，我很抱歉。”他那时候也很吃惊，面如死灰的宋之辞突然约他见面，开口就是找他帮忙，“你能帮我吗，我想消失。”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他失态到连杯子都掉在地上，前所未有的慌张让他如同在油锅煎熬。宋之辞对发生了什么事始终闭口不言，而他无法拒绝喜欢的人的请求，于是帮他“消失了”。

        最开始宋之辞的目的地是新西兰。后来，宋之辞又换了号码，和他断了联系。他也和阿栩一样，不知道宋之辞去了哪里，一直到两年时光转瞬而过。渐渐的，他对宋之辞的感情放下了，两人变成朋友关系。

        朋友也挺好的，林晟宇觉得，这是一个安全而持久的关系。

        不会给双方带来负担，他也不会因为不能负荷的感情带来的难熬的感觉而痛苦。

        更何况，宋之辞回国以后，还会主动找他，微笑着叫他的名字，坐在他的旁边，自然地交谈。

        他知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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