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带刺玫瑰

赔钱？她能有什么钱。

        白星辞没有说话，沈云谏脚下微微用力，她石雕般一动不动。沈云谏觉得无趣，蹙起柳叶眉，收回脚，脚踝上青玉珠子轻响。青衫小童子捧着棉布跪下，手法轻柔地给沈云谏擦脚。

        真是奢靡。白星辞丝毫没有被侮辱的愤怒，她对漂亮大美人的容忍力一向很高。既然人家长得这般谪仙下凡，旁人多看一眼都是恩赐，那美人有点脾气也无伤大雅，这不叫坏脾性而是有个性，哪朵玫瑰不带刺？

        镂空檀木门外进来一个童子，恭恭敬敬道：“少君，春长老到访。”

        “允。”沈云谏掀起眼皮，伸出手，一旁的小童子弯下腰将糕点匣子递到他面前。

        沈云谏捏了块半透明荷粉色桃花糕，咬了一下，皱了皱眉，随手放在描金白瓷碟上，看模样是不打算吃第二口。

        白星辞的目光从糕点上一扫而过，精致的糕点不过四分之一的手掌大，做成桃花瓣的造型，栩栩如生，说是点心，更像是匠师呕心沥血所出的艺术品。

        花糕小小，沈云谏咬的痕迹更小，花瓣只略有凹陷，像是用他那点朱般的红唇轻轻抿了一下。

        沈云谏注意到白星辞的视线，挑起一边嘴角，往前倾身子：“怎的，想吃？”逗猫狗般的语气。

        楼伽罗痛苦地闭上眼，她不用想都能知道，接下来这高高在上的少君要讽刺一番白星辞了。

        白星辞摇摇头，沉默了一下，问道：“大人不吃了么？这糕点很珍贵。”

        她明明没吃过，却认定这点心昂贵，也是个以貌取人的俗人。沈云谏对白星辞的兴趣顿时一落千丈，往后懒懒一靠，颀长身躯陷入雪狐毛皮里，稍挑起尖利的下巴。

        “少君何时养了这样可爱的小宠？”

        尾音带笑，一靛青人影晃进回廊，玉冠青纱，广袖上满是交缠纵横的金色花枝。

        他面容秾丽，生着一双桃花眼，眼波流转间，三分轻佻七分情深意重，谈笑间不知偷走多少少女心。

        春长老在门口站立，右手按住心口，笑着道：“山河易改，天道长存。属下见过少君。”

        沈云谏慵懒的身子动了动，坐起身来，按住心口回礼：“山河易改，天道长存。春长老，你找我有何事？”

        好家伙，白星辞抠着衣摆上的线头，这天乾盟怎么跟邪教组织一样，什么年代了还有这么中二病的口号。

        春长老背着手，绕着地上跪着的白星辞二人转了个圈，回头道：“少君，这两人是修士，可随我们一同前往太虚秘境。”

        春长老靠近沈云谏一步，沈云谏一记眼刀飞去，春长老只好退到门口。

        “为何要她们？我见到这个人就烦。”沈云谏下巴指向白星辞。

        楼伽罗暗自咋舌，沈云谏说话可真不客气，还好白星辞算脾气好的。她偷瞧白星辞的面色，见白星辞脸色如常，心里松了口气。

        “少君，兹事体大，可不能拿性命开玩笑。此行虽是少君您的私事，但已有人打听到了行程，派出刺客拦截。这一路上咱们的人马折进去不少，修士更是没剩下几个。”春长老晓之以理，温言劝说，“可这太虚秘境只有修士才可进入，您身边若没有保护的人，遇到险境，伤及贵体可怎办？”

        “保护？”沈云谏傲慢地抬起下巴，“就这只乌鸦，不给我拖后腿就不错了。”

        白星辞好奇地偷瞧他，他的脖子真是灵活，她原以为方才他的下巴已经够高了，没想到这位少君还能抬得更高，莫不是脑袋和脖颈连接处全是软骨？

        “你看什么！”沈云谏怒视白星辞，眼角艳红的弧度更锐利。

        白星辞忙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楼伽罗差点笑出声来，她想起自己养的那只波斯猫，发起脾气也是这样。

        “还请少君三思。”春长老眼帘下敛，瞥一眼低着头的两人，红裙子的女孩埋着头，肩膀不停颤动。

        “算了，你说的也有道理。”沈云谏闭上眼，指尖在眉间点了点，一副头疼的样子，“风轻，去往博山炉中添些安神香，我昨儿晚上没休息好。”

        捧鱼食的童子应声而去。

        春长老指尖捻动，秘音入耳：“少君，就算这些人玄法浅薄，也得有人替少君挡灾，为少君送死啊。”

        沈云谏一动没动，支着脑袋好像没听到一样，眼皮下的珠子也僵住。

        “既然这样，就不打扰少君休息了。”春长老按住心口，浅浅地弯下腰，蜻蜓点水一俯，很快直起身子退出门外。

        脚步声远去，沈云谏突然将茶盅“咣”地摔在白星辞面前，一块碎片正好擦着白星辞的手腕飞过，划出一线血口子。

        沈云谏站起来，光脚踏在地上，目不斜视地踏过碎瓷片径直走向室内，红木地板上留下一两个血脚印。他走几步，脚底的伤口很快就愈合了，毫无疤痕，雪一般平滑。

        真厉害。白星辞叹为观止，她这种疤痕体质想都不敢想，瞧瞧这恢复能力！

        沈云谏的声音从珠帘内传来：“乌鸦，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侍女了。你若是让我满意，出了秘境，我便不追究你的欠债。”

        “多谢少君。”白星辞扬声，不叫她还钱比什么都好说。

        得了主子的吩咐，云淡引着白星辞二人去住处。穿过抄手长廊，庭院中居然怒放着一树桃花，落英纷飞，假山瀑布，往天上瞧，晴空万里无云。

        “现在不是冬日吗？”白星辞也听说过有些幻术达到了以假乱真的程度，可这里真像是实实在在的盛春时节。

        楼伽罗总算是找到表现自己的机会，撞了一下白星辞的肩膀：“没见过吧，不知道吧？我告诉你，这是匣里桃源。”

        “匣里桃源？”

        “一种上古流传下来的天字号空间法器，外表看起来不过是个巴掌大的扁平匣子，注入灵力就能进入。匣中空间停滞在春日，可自行创建高屋园林，只要灵力充沛，就算是苏州园林都能建出来！”

        “你还知道苏州园林呢？”白星辞惊奇地斜她一眼。

        “那是！自从有异界人士穿越到咱们世界，我就读了许多许多他们写的书。你也知道，这些人虽然天赋贫瘠，但在衣食住行是把好手，鲲羽和神行就是工会和他们合作创办的。”楼伽罗摇头晃脑，唯一幸存的耳环跟着她的脑袋晃来晃去，“这样有智慧的人写出来的书，我肯定要读啊！”

        白星辞闭了嘴，她给各位穿越前辈拖后腿了，她大学读的是刑侦。

        住了两天，天乾盟一行人低调地从汝安镇出发，往北边的霞华山进发。

        沈云谏换了辆马车，车内空间施放了扩大法术，往里塞了一套堂屋套卧室。出发前白星辞被沈云谏喊到车上服侍，白星辞走之前楼伽罗意味深长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姐妹，实话实说，这个沈少君长得的确不错，比我还好看。”夸起沈云谏美貌时，楼伽罗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真有什么事，我觉得是你占便宜。你放宽点心，大不了这次回去我从教里挑几个美男送你，都是我悉心调教过的，温柔小意，好好消消你的心理阴影。”

        “……我求求你少说几句。”

        风轻带白星辞上了车，沈云谏还未起床。马车里设置了隔音结界，车内静悄悄的，窗前红泥小炉上咕噜噜煮着桃花粥，满屋甘甜的花香。

        “白姑娘，少君还未起，你在此处歇息一下吧。”沈云谏只说把白星辞喊过来，没说要白星辞做什么活，一时间风轻拿不定主意。

        云淡端了一小碟桃花糕过来，正是前些日子在匣里桃源时，白星辞多看了两眼的那道点心。

        “姑娘是喝普洱还是铁观音？”风轻用玉杆碾磨茶粉，“近些日子上四垣流行一种叫奶茶的东西，很多仙子都爱喝，我讨了远客楼的配方，少君说我做的很正宗，姑娘要不尝尝？”

        一会儿，白星辞桌子边多了一碗飘香奶茶，配着口齿留香的桃花糕，白星辞美美地吃了一顿早饭。

        云淡来收碟子，白星辞帮他把碟碗垒起来，云淡接过餐具，顿了顿，开口道：“白姑娘，还请你不要太生我们少君的气，少君他日子过得艰难，不如表面这么光鲜，时日久了性子有些古怪，但本质上是心肠极好的大善人。”

        “我和风轻都是少君捡来的孤儿，是少君庇护才有一檐挡雨之地。少君若有冒犯姑娘的地方，还请姑娘海涵，虽然我知道这只是轻飘飘的几句话，说着很有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味道……”

        白星辞打断他的话：“我没事的，本来就是我有错在先。少君不让我赔钱，只说叫我当个服侍的丫头，对我已经很客气了。”

        沈少君衣服料子都用的鲛纱，那顶轿子肯定也不差，把她卖了都赔不起。

        “是！是！姑娘肚量极大，多谢姑娘！”云淡连连点头，圆圆的小脸上满是喜悦。

        风轻拿过一只青玉的小圆盒，放到白星辞手里：“姑娘，这是上好的玉痕胶，用蛟骨配以天山雪莲熬制，出自琼枝岛。姑娘拿回去涂，不出一天就会愈合，一点疤痕都不会有！”

        白星辞没想到他会注意到那小小的伤口，连声道谢收下玉痕胶。至于琼枝岛，她不太了解，好像听说过，是什么专出医修的大门派，那不就是排行第一的医学院么。

        收了这么多好处，不帮忙做事说不过去，白星辞很积极地提议要帮忙烧洗脸水。

        据云淡风轻说，沈云谏觉得用法力加热的水不干净，非要用火一点点加热出来的，烧水的木材得是雪松和檀木，开水还要用鲛纱滤几遍，再滴上棠梨散和玫瑰香露。

        等水开实在枯燥，云淡风轻再怎么少年老成，也不过是十二三岁的小童，做些需要动手走路的事情还好，烧水是不愿意等的。

        刚好白星辞还戴着灭枷，不能用灵力，又很有耐心，这个担子自然而然就落到她的肩膀上。

        她蹲在红泥小炉前，双手捧住脸发呆，水开了都没注意。她低低垂在后背的马尾被人扯了一下，回过头，正对上沈云谏凑得极近的脸。

        她鼻尖飘来淡香，小勾子似的挠心挠肺，窗外落入的薄金勾勒出沈云谏白润的面庞，他五官深邃，雪肤红唇若旖丽繁花，白星辞又一次看晃了神。

        沈云谏直起身子，顺带扯掉白星辞红发带，在指间绕了一下，扔进炉火里，转眼灰烬都不剩。

        白星辞黑发披散，绸缎般垂在脸侧，扬起脸庞莫名地望他。

        “真烦人，”沈云谏厌恶地皱了一下鼻子，转过身冷冷扔下一句，“再盯着本君看就挖了你的招子喂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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