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母子聚

这话并不是方正清所说，他只是转达临出发前，武帝要他带给顾振安的嘱托。

        此时听来，竟有震耳发聩之感。

        堂中一时寂静过后，顾振安沉声应道：“臣，定不负圣上所托。”

        方正清颔首：“那，便来说说这第二件事。”

        “这些年，钦州一地被固伦格占去，长安调度而来的兵饷想来也受到延误，”方正清看着顾振安道，“你云州兵饷，又是从何而来？”

        “自罗州而来，”顾振安道，“先前钦州匪乱愈演愈烈，钦州太守朱东光不欲外人置喙，是以自钦州过境之时，需要耗费大量人力，调度使便与罗州太守商议，每月军饷自罗州借调而来，后续空缺由朝廷兵马调度司补上，时至如今，已有三四年之久。”

        云州东西两侧各有一州占据天险，一为青州，二为罗州，罗州在云州西部，调度而来的军饷若是从罗州借调，倒也不算是绕太大的圈子。

        “罗州太守愿意？”

        顾振安哂笑一声：“我等拿新粮折他府库中的陈粮，他自然愿意。”

        方正清若有所思，而后道：“那剩下的最后一件事，则是与愚兄此行的打算。”

        他将怀中圣旨取出，推至顾振安面前：“我欲借子靖些许兵马，围困寇阳山……如能生擒固伦格，与你与我与这朝廷，都是莫大的功劳。”

        那圣旨自然是先前圣上要他前往钦州赈灾的那道，但正如苏慕容所想的那般，圣旨上语义笼统，因为对钦州之事所知甚少，旨意也只是落在了赈灾的重点上……但如今的钦州，什么灾不是灾？

        这打算方正清心里清楚，看过圣旨的顾振安心里也清楚，有这么一道圣旨不过是借着鸡毛当令箭，但有固伦格在——只要拿下固伦格，如今的汗王新丧的草原部族不足为惧，少说也能保边关安稳十数年之久。

        哪怕走脱了一个固伦格，能够彻底荡平寇阳山的匪患，此行有圣旨在，那也算是功大于过——更何况，顾振安手握兵权久镇云州，固然不入朝阁，却不代表他当真顾忌长安城中的那些个朝臣。

        年轻时，就数顾振安与朝中的那些个文臣掐的最厉害，只是他的气焰乃是是随着身上军功的积累而来，又简在帝心，少有吃亏的时候。

        如今人至中年，人愈发稳重的同时，朝中也少有人来招惹他，显然都是听说过他年轻时的丰功伟绩，最多也只是暗搓搓地在圣上面前给他上上眼药。

        “可，”看过圣旨的顾振安颔首道，“我调三千精锐给你，再多……动静就太大了。”

        三千，方正清沉吟一瞬：“倒是比我想象的还要多一些。”

        顾振安笑道：“云州乃屯兵重地，治下多为军户，我手下可没有吃空饷一说，既然是满编的军伍，抽出三千的人手不算费事。”

        “如此也好，”方正清道，“我不与你客气，我二人奔波数日，如今终于到了地头，暂且让我歇上一歇，安排个能让人落脚的地方——你二人多年未见，不妨趁此机会天伦叙乐，我便不打扰了。”

        顾振安唤来官家，带方正清去了客房，然而方正清一走，他们似乎也没什么要说的，一时间二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顾振安捏了捏眉心，低声道：“你应当知晓自己的身世，我并非是你父亲。”

        顾少卿心底那份隐约的企盼在这一刻终于碎掉，他勉强一笑：“是，我知道，但无论如何，顾大人为我养父，养我长大，这份恩情，少卿铭记于心，绝不敢相忘。”

        顾振安颔首：“如此，我让人带你去见你母亲，去罢。”

        顾少卿起身行礼，道了声谢。

        顾振安目送他离去，良久，深深一叹。

        却说顾少卿跟着仆从一路跨过垂花门进了内宅，转过三道庭院，遥遥便见了一妇人正指点着人在初春的暖阳下绣花。

        那妇人眉眼温柔，唇边含笑，略上了年纪的面容上带着些和婉与从容，正与那手里执了绣绷的年轻女子说着什么，指尖自绣绷面料上沿着那清浅描了图案的纹样上划过，带着些年长妇人所特有的和蔼亲切。

        这便是当初让顾振安与当今圣上起了隔阂的芝娘，如今虽然美人迟暮，却不得不说，岁月总是待好看的人格外温柔。

        似是听闻这边有什么动静，芝娘抬头朝着这边看了一眼，霎时间便被定住了视线，正说着的话消失了一半，指尖也自绣绷上划偏了去。

        年轻女子一怔，抬头望去，却见妇人骤然湿润了眼睫，不由一惊：“娘？”

        却见妇人略带失态地将她抛下，朝着那不知何时踏进园子的年轻男子奔去，只是到了近前，她的步伐却慢慢缓了下来，面上也染了几分迟疑：“你……你是阿宁么？”

        顾少卿鼻腔一酸，撩了衣摆便在妇人面前跪了下来：“孩儿见过母亲！”

        “好，好孩子，”芝娘险些落下泪来，颤着手抚上顾少卿的脸颊，“如今你都这么大了……”

        顾少卿闭了闭眼，将自己埋进妇人的衣袖里，哑声喊道：“娘……”

        “嗳，”芝娘应了一声，将他揽进自己怀里，抚摸着他的头，忍了许久的泪水终于顺颊而下，“我儿这些年，一个人在长安受苦了……”

        顾少卿没有说话，只是在母亲怀里拱了拱，而后轻轻摇头。

        身后，年轻女子讶然看着这一切，忽而想起了芝娘曾经说过，她还有一个被留在长安的孩子，想来，这便是了。

        她上前道：“娘，外面风大，仔细皴了脸，有什么话，咱们还是先进屋说罢。”

        “嗳，嗳，媛儿说的是，”芝娘举袖胡乱两把抹了脸，手忙脚乱地拉起顾少卿，“走，跟娘回屋里去。”

        顾少卿顺着力道站起来，听闻她这一声娘，忍不住酸楚地同时，却也好似被什么不知名的情绪涨满了心里，随着她的话应道：“好，娘亲慢些走。”

        “好，好，”芝娘红着眼眶笑道，“我儿贴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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