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问余孽

天冷时，天亮的总是很迟，但在期盼着天能晚些亮的时候，天明总会不期而至。

        经历了昨日一场恶战，这魏县的清晨便充斥着一种诡异的寂静，不听鸟鸣，不闻风动，不见人声，仿佛整座县城都一同随着死去了一般，入目所见，充斥着一股江河日下的寂寥与落寞。

        苏慕容站在范园外，眼底尚还透着郁青，面容也隐约带有着未曾休息好的疲惫。

        她亲自上前扣动了范园的大门，而后听到后面有略带沉重的脚步声接近，再然后便是吱吖的一声，久经失养地大门被人打开一条缝，有人自里面看了出来。

        那是一个吊着胳膊、身着官军兵服的年轻人，十七□□的模样，容貌上还带着些许年轻人特有的青涩，然而面容里却多了几分属于男人所特有的坚毅与刚强，眼底透出来的还有几分狐疑与防备，直到对上了苏慕容的眸子，这才一惊，透出几分隐约的笑意来：“苏四小姐。”

        自从她接过出行队伍里的杂务，上到衣食住行，秣马蓐食，下到冻疮杂症，药物常备都由她一力安排，对军中将士多有关照，那份体贴细致更是透进了骨子里，众将士面上不说，对她这么个队伍里的当家人却是实打实地敬重。

        苏慕容敛了敛身上的斗篷，低声道：“我有事要见顾少将军，还请通报一声。”

        那守门的年轻人便开门让着她们二人进去了，还在门房处给她们添了些许白水，让她们抱着暖手稍等，这才匆忙朝着园中而去。

        不多时，那吊着膀子的年轻人便回转过来，面上尤带几分汗意：“苏四小姐，少将军正在怡清园——便是昨日里的那个园子，小人还要在此守门，不能送苏四小姐前往，还望见谅。”

        苏慕容摇摇头：“军令所在，自然容不得疏忽，左右也不是记不得路，就这样吧。”

        说罢，她起身便走，而后春雪往那年轻人手里塞了一小块儿的银子，也跟着急匆匆地追上。

        这却是在长安城里的惯例，春雪塞得倒也习惯，那守门的年轻人却怔怔然看着那指甲盖大小的银子半晌，这才收到怀里去了，面上尤有几分怅然。

        怡清园，乃是这范园进去之后的第一处园子，尤以风景奇峻为主，山石错落有致，苍松翠柏点缀其中，一步一景，各有各的妙处，理当颇受文人喜爱，只是这园子也却是荒废了两年之久，于是这园中的花草树木便开始肆意生长起来。

        而自打进了怡清园，苏慕容便一眼认出了那场中舞剑的男子，身若蛟龙，剑势凌冽。

        而后顾少卿见她们进来，便收住了再往下的剑招，还剑归鞘，交给了一旁守着的副官：“怎么一大清早便过来了，昨夜里熬那么晚，今日也不再多睡一会儿？”

        “睡不着，”苏慕容摇头，“昨晚上我一直在想，我是不是忽视了什么事……心里总有股不安感。”

        苏慕容环视了一圈周围：“长林呢？少见他不守在你身边。”

        顾少卿一笑：“能有什么不安的，天塌下来，还有个子高的顶着——长林有事，这两天不在我身边。”

        有事，这便是不能说的意思了。

        苏慕容点头，便也不再继续问下去，只是说起了她这一大清早来的目的：“昨日一战，伤亡者不知几许，再继续前行时遇上什么事，这些有伤在身的人，怕是要枉费了性命。所以我来问问你，他们接下来又要怎么办。”

        怎么办？皇命在身，莫说是有伤，便是爬也要爬着到钦州去。

        只是想也知道，这不是苏慕容想要听的答案。

        “那小师妹想怎么办？”

        苏慕容轻声道：“过了魏县，再往北去便是钦州，这么一点距离，也算是到了地界儿，钦州形势如何你我都不清楚，但这些伤兵进了钦州，只怕是有去无还。”

        所以，她不想让这些伤兵进入钦州，不想让他们去送死。

        “小师妹，这不是你我能决定的，”顾少卿道，“此事如果没有殿下首肯，你我便将他们留在魏县，你可知这是什么罪名？”

        这是欺上，亦是欺君。

        周王如今加封太子，半君也是君。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还可以说是形势所迫，身不由己。

        可这里，太子就在他们身边，就在他们眼前，若当真敢这么做，恐怕还有更重的罪名要砸在他们身上，比如说：乱臣谋逆。

        “我知你心软，但……”顾少卿一时间不知道如何跟她解释，他知道苏慕容不是不知道后果，但她依旧还是这么说了出来。

        “但事在人为，”苏慕容抬头，看向他，“我看不到的地方，有人死了我还能装聋作哑，看这世间生平安康地模样，觉得这世间没有什么不公。”

        “可是眼睁睁发生在自己面前，明知结果却还要装聋作哑，那便不是装了，”苏慕容笑了笑，轻声道，“那是没有心。”

        “所以说……慈不掌兵，义不掌财。”顾少卿摇头道。

        可这件事依旧难办的紧，毕竟，他手下不是自己的兵，从别人手上接过来的队伍，他想要收为己用，拔除他人安在队伍里的钉子，注定要用时间来换。

        而这件事一旦做了，那么便肯定瞒不住，而瞒不住，则意味着他要领罪认罚，甚至于将他日后的一切都搭上去。

        顾少卿心知肚明，有些事他可以欺上瞒下，因为他当真能瞒下来，而有些事……则不能动，也不敢动，他毕竟是臣，不是君。

        “所以，顾少将军可愿与我一道，去说服周王？”苏慕容道，“毕竟如今，这些兵也算是你日后的亲兵了……”

        她看出来了。

        顾少卿对于她能看出这支队伍主权的更换并不足以为奇，他叹了口气，正要说什么，却见他留守在县衙、护卫周王一众安全的副官带着几人匆忙而来。

        那副官近前来便是一礼：“见过少将军，见过苏四小姐。”

        顾少卿摆了摆手：“怎么这个时间过来这里，县衙那边是有什么吩咐么？”

        “太子殿下有令，赶赴钦州一事刻不容缓，昨日在这魏县已经耽误了太多时间，”那副官沉默一瞬，随即接着说了下去，“是以要求我等留一队人在后扫尾，清除魏县余孽，而主力部队则押送银粮，继续前往钦州州城。”

        苏慕容与顾少卿对视一眼：机会来了！

        只是，苏慕容轻声道：“什么叫魏县余孽，该诛杀的贼人不是昨夜里已经尽数伏诛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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