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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锋隐现


却正是宋岱与方靖二人,宋岱面上满是不认同之色:“若是此去有个什么万一……这新城,便当真算是群龙无首了。”

        一向唯恐天下不乱的方靖也道:“如今新城的平静不过一时,便是有忠义侯世子在此压着,却也未必能争得过黎阳程氏与赵氏去——”

        “所以我出去也只是一时,”苏慕容道,“一旬的时日,足以我将被扣押在留笃的粮食与药材运回。”

        “况且,黎阳程氏当真与远在长安的郑王一支表里相依、休戚与共么?”苏慕容轻声问道,“毕竟黎阳程氏如今的家主是程冮,而当今程贵妃……或者说,程太妃的父亲却是程冮的继弟,程冮固然接过程家,但他当真便愿意一辈子屈居人下么?”

        这话一出,宋岱一噎,却也难以回答。

        “依我看,这黎阳程氏说不得咱们也能拉拢上一把,”方靖思索道,“虽说疏不间亲,但程氏一族,未必能亲到哪里去,毕竟我在钦州这么多年,只见有钦州送往长安的礼表,却未见长安对黎阳本家有多亲密……若是能将黎阳程氏拉过来,说不得也能少些糟心事。”

        一旁的宋岱叹了口气:“那程氏、赵氏终究不是个好相与的,也就是这些时日忠义侯世子操练兵马,这才算是削去了些许气焰……想要将他们拉拢过来,不是一件易事。”

        “事在人为,”苏慕容笑了一笑,“人想要往上走,无可厚非,只是算算日子,如今太子殿下大抵也要抵达长安城了罢?”

        “便是路上有所颠簸,此时大抵也距离长安不远,”宋岱知兵,对于马力人力的推算谙熟于心,“圣上驾崩的事,瞒不了多久,太子一旦归朝,此事便该大告天下了。”

        苏慕容笑了笑,将水注入杯中,复又问了一句:“郑王虽为长,在朝中势大,却还有先皇后所出的赵王,他手里可握着诏狱和一部分替圣上办事的暗影卫……更有先帝钦立为储君、已然占据了正统之名的周王殿下,郑王所图,还剩下了几分成算?”

        “周王不死,他们便只能沦为叛臣,”方靖道,“名不正,言不顺——哪怕是周王死了,郑王因其性格狭隘,也必将成为众矢之的。”

        “还有一个人,在这场夺位之争里不可小觑,”苏慕容叹了口气,“却也是这所有人里最最聪明的一个……罢了,当下说这些也没甚么意思,方大人不如替我走一趟程冮府上,他作为郑王舅父,不说什么从龙之功,至少,也要为远在长安的郑王与其一脉留一条后路。”

        “毕竟……程氏一族同气连枝,未必能共富贵,却势必要绑在一起共患难来着。”

        方靖微一颔首:“小人自该当替四小姐跑上一趟,若此事能成……钦州一地,再无忧矣。”

        “但愿如此。”苏慕容也跟着点头,心下却明白钦州当下更要命的却还有旁的东西。

        苏慕容看向宋岱:“卢圣手与顾大先生处现今又是个什么章程,如意儿呢,身体恢复地如何了?”

        如意儿,说的便是原钦州刺史沈康两年多以前走失在落邑的孩儿沈洛的小名,因其患了疫症,一直在卢圣手身边将养,也是整个钦州第一个在疫症底下活过命来的小儿,宋岱为了照顾故人之子,便领了疫人所、疠迁所的差事,总也跟着奔波于这两地。

        宋岱面上露出个笑来,略带几分喜悦与晦涩交织在一处,愈发显得复杂万分:“如意儿现下身体已经缓过来了,着人在旁看扶着,勉励起身多少能走上两步,只是取血到底是伤了身子骨,整个人瘦弱的……莫说因着此劫日后没了子嗣,我有事都怕他再经上个什么头痛脑热地便跟着去了……”

        话说着,显得昂藏的汉子便红了眼眶,不由伸手在面上一抹,不好意思一笑:“说跑题了,我知四小姐的意思。如今,疫人所里疫患分轻中重三等,轻症如今大多已经制住了病情,待缓过些许时日,慢慢拔除体内疠气,便可转去疠迁所,若无病情反复待即可迁出,粗略一算,这一类约有六百之数。”

        “中等的便是些疫症严重,却还能用药给拉回一条命的,如今还有三百余,最重的……大多则是药石罔效,活不过几日,算下来不足百数,”宋岱叹了口气,“可惜,库中所存药材已然开始短缺,药方在顾大先生以及卢圣手等诸多郎中手里已是改了又改,如今只能从一些勉强可替代的药材里取用添上,勉强描补一二,再过上三四日,只怕……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郎中治病救人,终归还是拿药材以做配伍,没有药材,便是大罗金仙在世,这人命也难救。

        就这,还是当初冬实给她送了几大车的药材,再加上郎中们手里开出来的药方子都在缸里熬了又熬,直到完全失了药性,这才取出扔掉。

        “无妨,”苏慕容低声道,也不知是要说给自己听,亦或是说给二人听,“钦州一地,已然被毒血洒满,这最后的生机若是再握不到手里,我便当真是无能了……”

        “宋大人,劳烦你派个人去与顾少将军交代一声,托方大人在寇阳山搜寻朱东光踪迹,另则告知若雨与何落英二人,使其分派郎中与民兵前往寇阳山,”苏慕容的目光在大堂一侧的钦州舆图上定了定,斩钉截铁道,“再则,点上一千人马,使春雪与我一道前往留笃,城中兵防暂且交由世子殿下分管。”

        “四小姐,”宋岱惊道,“你这在钦州屯兵,与带兵前往青州……”

        “我知,”在钦州屯兵乃是无奈之举,只因钦州匪盗横行,更有固伦格不知何时将整个钦州置于掌心,但一旦她带兵出了钦州前往它地,这事情的性质可就大不一样了,“但此时你我与留笃耗得起么?”

        一方是枉法截留,一方是人命关天,更兼有疫症在侧——一旦失控,这样的后果谁也承担不起。

        苏慕容轻笑一声:或许是在长安太过压抑,又或许是出了长安她失去了所有的桎梏,如今的她想要做的事放在当初,她连想都不敢想。

        但如今,她却不仅敢想,甚至敢当真为之所动——如今的钦州正是欣欣向荣之兆,疫病大多已经控制得住,唯有粮食、药材这两者有所不怠。

        苏慕容眼底透过一丝雪亮:风波自周王回返长安只是个开头,这场夺位之争势必要席卷整个大乾,非是一两年时间能有所平定,朝廷的重心如今早已不在地方民间,而待一切尘埃落定……她足以在钦州、在大乾西北之地扎稳了跟脚,抹去如今发生过的一切。

        待她在云、钦、麟三地扎下根来,日后这便是她的倚靠,是她与日后的天子博弈的筹码,也是她容氏一族,最后的退路——携天下名望,众望所归,兆民所盼,到那时,便是新帝收拢了天下权柄在手,想要动容氏,怕也要再三踌躇:他当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动这举世清名,名满天下的陵州苏氏么?

        到那时,她苏氏满门,才算是从那空中楼阁,彻彻底底地落在了实地上。

        ……自古至今,世家与皇权之间的相互制衡,莫过于此。

        “人想要做成一件事千难万难,但他人若是想要坏一件事,却不过是一抬手,一投足,便够了,”苏慕容道,“可依着如今的局面,他人的举手投足,却是断了钦州一地百姓的生路。”

        “我之所向,必将所至,道有所阻……那便执以刀枪,裹以血肉,”苏慕容眼底透着一丝狠意,“杀出一条活命之途来。”

        事到如今,谁都可以退,但只有她在十六年前被拖入这么一场局中之时,她便再无退路——她退一步,身后便是万丈深渊。

        方靖肃颜行礼:“如此,我等便在新城,候四小姐满载而归。”

        千人的队伍,说多不多,说少不少,行来规矩严整,手中缨枪林立,过往之途一片肃穆。

        这样的一队人马拉出去,动静自然无法遮掩。

        莫说过往行人侧目而视,便是居住在外城的诸多大族也派了仆从前来打探,不多时,留笃县令扣押药材、粮草一事,已然便传全城。

        寻常人家只知高呼痛快,称赞苏四小姐爱护百姓,知晓个中意味的诸多大族却是瞠目结舌。

        赵允连说话都带着磕巴:“她……她虽是一介无知女儿,但自幼长于苏太师身侧,也该知晓她这到底是个什么罪名——抄、抄家谋逆之罪罚她都不怕么?”

        “怕什么,”程冮面色阴沉,“如今钦州之外的消息都把控在她手里,你我犹如耳聋目盲——她如今敢这么做,想必是朝廷那边出了什么变故,当下无瑕管她这起子事儿……”

        “那要是、朝廷日后追究起来,她便不怕么……”

        “怕?怕什么,她乃是天命凤女,命定的皇后,又有民生大义当头,”程冮道,“朝廷能奈她如何,便是朝廷那头抽出手来查这事,她怕早就将这起子事儿给抹平了。”

        “那咱们……”

        “老老实实待着,以不变,应万变……人在屋檐下,你我还能掀了房顶不过日子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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