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你为什么在这里

过了夜最长的冬至，南市的日照时间开始增加，街道上亮起灯光的时候，太阳落山的西边还泛着丝丝缕缕的桔橙色光芒。

随着幼儿园里的孩子一个个被家长接走，每一层的教室灯陆续熄灭，最后只剩一楼活动室的窗户透着白光，光线悠悠透过窗户，照亮操场一角。

余夹克盘腿坐在地上，乖巧地把乐高叠出自己心里的形状，许珺坐在他身旁，不时抬头看一眼窗外，又低头看看手机。

以往都是余青妤下班的时候顺带跟他一起回家。今天他中午听说妞妞出事了，小夹克就知道妈妈今天有得忙。除了担心妈妈以外，也很担心妞妞这位小伙伴。

他记得很清楚，之前在元旦表演的时候，小朋友们都说他是谎话精，离他远远的，只有妞妞一直陪在他身边。

想着想着，夹克兴致黯然地放下拿在手里的乐高积木，抬头看看已经黑透的天空，他有些担心妞妞。

“珺珺老师，妞妞她还好吗？”余夹克眉毛皱着，小小的脸上布满忧愁。

许珺毫不讶于余夹克会这样问，这孩子素来是老师们心中的小暖男。她挪了挪身体，靠近了些余夹克，轻柔地摸了两下孩子顺滑的头发，浅笑着安慰：“你妈妈在群里说了，妞妞没事，只是还要休养一下，这段时间来不了幼儿园。”

余夹克点点头，拿着乐高方块的手却久久没动，低头盯着自己的手，仿佛在思考些什么。

余青妤走到活动室门口的时候就看见这样的场景，她的心软了一下，轻声唤：“儿子。”

两人同时抬头看向她，余青妤边走向余夹克，边对许珺说：“辛苦了，珺珺老师，你先下班吧。记得打卡，超出的时间按加班工资算。”

许珺倍受感动，一步三回头地打卡下了班。临走前还跟余青妤说，需要她帮忙的话随时打她电话，她二十四小时在线。

余青妤目送许珺离开，弯腰抱起余夹克：“儿子，我们先去吃饭，一会儿去医院看你太爷爷和妞妞，好不好？”

“太爷爷在医院？”余夹克两条小眉毛皱得更紧了。

去年余青妤盲肠炎，做手术住院，小夹克跟他外婆一起送余青妤进手术室，年纪不大的他直到现在都还记得做完手术的余青妤躺在病床上被退出手术室，紧闭双眼，脸色苍白。

那是余夹克第一次看见这样的余青妤，完全没有了往日的活力和精气神，连胸口会随着呼吸的起伏都变得微弱。不懂什么是麻醉的他害怕得想哭。从次开始，余夹克就对医院有了恐惧，所以现在听到太爷爷居然进了医院，他心里又多了一件不安的事情。

“嗯，你太爷爷他年纪大了，之前还摔过跤……”余青妤见不得生离死别，光是想想眼睛就有些泛酸，她认真嘱咐儿子，“总之，儿子你多陪陪太爷爷，让他开心些。”

余夹克紧紧抱着余青妤的脖子，脸色凝重地点头。

和茂司环汇合以后，一家三口简单地吃了个晚餐，匆匆往医院赶去。

晚上的住院部大楼比白天更为安静，电梯内只有余青妤三人，谁都没有说话。

        很快到了茂老爷子入住的病房套间，推开门就看见欢姐坐在病床边的宽厚背影。

        欢姐转过头来，眼眶泛着明显的红。她扯起一抹勉强的笑容，跟三人打招呼，起身让开了床边的位置。

        余夹克还太矮，站在地上根本看不见茂老爷子，只好让余青妤抱住他站在病床旁。

        茂老爷子的情况比余青妤想象中更严重些。也不过是一段时间不见，竟比在茂家老宅初见的时候更瘦了几分。

        要不是知道欢姐的手艺和她对茂老爷子的尽心尽力，余青妤都要以为是欢姐故意虐待老爷子了。

        病床上形容枯槁的茂老爷子双眼紧闭，身上被各种仪器的线缠绕着，表情却并不痛苦。

        “爷爷睡多久了？”茂司环问。他想让老爷子看看余夹克，但又怕吵到老爷子休息。

        “医生下午五点多给老爷推了药，他难受了好久一会儿，刚刚才好不容易才睡着。”欢姐站在角落位置，小声道。

        茂司环点头，正打算不打扰茂老爷子休息，和余青妤商量一下明天再来的时候，茂老爷子醒了，咿咿呀呀地发出声音。

        “爷爷。”茂司环握住茂老爷子的手，声音很轻很温柔，“我在。”

        茂老爷子却还是咿咿呀呀着，全身上下唯一能活动自如的眼睛不断往茂司环身后瞄。

        余青妤眼尖地看见茂老爷子的眼神，赶忙往前一步，把余夹克抱到茂老爷子面前。

        懂事的余夹克完全没有被茂老爷子的模样吓到，他学着茂司环的动作，牵起老爷子的手，乖巧地喊了声：“太爷爷。”

        老爷子终于不再咿咿呀呀，反而发出“啊啊”的声音，像在笑。

        听着老爷子完全不成音节的笑声，余青妤不禁觉得眼睛有些湿润。

        病房里并没有开白得晃眼的日光灯，暖色调的灯带和窗帘交相辉映，摆脱了一向冷色调的病房软装配色，多了几分生气和温馨。

        祖孙三代就在这样的环境下一只手搭着一只手，仿佛完成了最原始的生命传承。

        “嗡嗡”

        口袋里调成静音的手机振动了两下，余青妤摸出手机点开信息，神色一凝，低声跟茂司环说了个理由，脚步急促往外走去。

        茂司环看着她往外走的背影，若有所思。

        老爷子和妞妞住的是同一个医院，妞妞的病房就在老爷子楼下几层。

        余青妤跑到电梯口，发现电梯停在一楼，来不及等这几秒，她直接推开旁边的应急通道，顺着楼梯往下跑。

        “老大。”

      刚推开妞妞病房所在的楼层，一个身材高大、扎着利落马尾、颧骨高凸、眼睛上挑的女人迎了上来。

        “蓝雨，什么情况？”余青妤瞟了妞妞所在的病房一眼，低声问。

        “翟先生接了电话，去了楼下，我让红雨跟着下去。”蓝雨边说边调出手机的视频，递给余青妤，“这是她传回来的视频。”

        接过手机，余青妤问蓝雨：“妞妞现在一个人在病房？

        蓝雨摇头：“翟先生出去前喊了护工。”  

        余青妤这才放下心来，视线落到手机上。

        视频里，一男人脚步匆忙往医院花园凉亭中走去。男人穿着下午那套西装，余青妤可以肯定他就是妞妞爸爸。

        “你怎么来了？”妞爸声调微微上升了些，可以听出来他话语中的意外和欣喜。

        随着话音落下，凉亭中不被路灯照到的暗处，缓缓走出一个身穿浅色连衣裙的长发女人。

        余青妤瞳孔紧缩。

        这个女人，是她上次在凤凰居遇到的那个！

        妞爸牵起女人的手，声音听起来在笑：“这段时间你都不接我电话，我还以为你生气了。”

        女人却挣开妞爸的手，别过头，似怨似怒：“你心里还惦记着你的前妻，她才是你的好老婆，怎么会想起我？”

        说到后面还带了些哭腔。

        妞爸急得直挠头，绕到女人面前，再次牵起她的手：“我怎么可能对那疯女人有感情呢？莉莉，遇到你我才懂得什么是爱，我最爱的人只有你。”

        女人似乎信了妞爸的甜言蜜语，可是下一刻又甩开妞爸的手，背过身去，凄怨道：“你骗人，如果你真的那么爱我，为什么还要把你和她的孩子留在身边？”

        “我，我……”妞爸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

        女人看见妞爸的态度，更伤心了，哽咽着说：“上次你明明答应我让那孩子消失……你果然都是在骗我！”

        说完，女人转身就要走，却被妞爸扯住了手腕，拉进怀里。

        “莉莉，别走！”妞爸紧紧抱着怀里的女人，“我答应你，答应你以后不会再让妞妞出现在你面前。”

        女人泪眼朦胧地看向妞爸，将信将疑：“真的？”

        得到妞爸的许诺以后，她靠在妞爸胸口柔声说：“阿燿，请你原谅我的自私，都怪我太爱你，我想拥有你的全部。每次看见那孩子，我就会想起你和另一个人相爱过……”

        接下来的事情，余青妤已经不想再看了。她面无表情地把手机还给蓝雨，并吩咐蓝雨把视频存起来。

        抬腿往妞妞病房走去，余青妤每走一步，都觉得自己的怒火累积得更多一些。

        妞妞的病房内没有开灯，暗暗的，只有窗户外倾泻进来的浅淡月光。

        床上的小身影并未躺下，她孤零零地抱着自己的双腿，坐在床上，看着窗户外的绚烂的霓虹灯。

        余青妤的心刺痛了一下，她出声打破了这副孤单的场景：“妞妞。”

        “鱼鱼老师。”妞妞转过头来，黑亮的大眼睛看向余青妤。

        经过医生的治疗，孩子的过敏已经好了很多，脸上的红疹褪去不少，喉咙也能正常发出声音。

        表明身份后，余青妤让护工先出去。

        她绕到靠近窗户的一侧，坐在病床上，抬手摸了下妞妞的头，笑笑说：“月亮小姐都爬到天上啦，怎么我们的乖妞妞还没睡？”

        “睡不着。”妞妞脸上有着超越这个年龄的成熟。

        她抬头看着空中的月亮，淡淡地问余青妤：“鱼鱼老师，月亮小姐是不是不喜欢做坏事的小朋友？”

        余青妤的心咯噔一下，脸上却不显：“月亮小姐最温柔了。她知道谁都会犯错，所以她会包容第一次做坏事的小朋友哦。”

        闻言，妞妞闷闷不乐地将头埋进双膝之间：“可是，我已经不是第一次做坏事了。”

        不是第一次做坏事？

        余青妤不敢相信，善良乖巧的妞妞会说出这样一句话。无异于在她心中落下一道响雷。

        她缓缓引导着妞妞：“老师跟月亮小姐是好朋友，妞妞是有什么藏在心底的话吗？鱼鱼老师可以帮你传达给月亮小姐，请求月亮小姐的原谅哦。”

        妞妞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她看了余青妤许久，终于抬头，鼓起勇气张嘴：“我……”

        话音刚落却被打断。

        病房门被从外打开，一道高大的身影站在门口，逆着光，他沉声道：“你为什么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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