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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木根真是时来运转了,这些日子左眼皮一直跳个不停,老婆小香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祸,你怕是要发财了。狗屁呢!他当时在心里就把老婆小香骂了。李木根知道自己的斤 两,他来A城三年多了,在城北附近一个菜市场里租了个摊位,和老婆小香两人合伙卖菜,每日里风雪无阻,起早贪黑,费尽巴力的,一个月也就挣个千儿八百的,去掉一家三口租房的钱,再去掉吃喝,一个月下来也就剩个二三百元,一年呢,也就只是剩下两三千元。在这过程中,孩子、大人还不敢有病。大人还好说,李木根和小香才二十多岁,借着年轻也得不了大病,头疼脑热,感冒发烧的,咬咬牙,说挺过来也就挺过来了。可孩子小毛就不行,前一阵A城来了一场寒流,三岁的小毛感冒了,后来又发烧,最后又咳嗽,凭着他们以前的经验给孩子买了几元钱的“小儿感冒冲剂”,一连吃了几天也不见好,孩子的身体时冷时热的,咳嗽是总不好,最后小香急了,带着孩子到医院去检查,结果儿子小毛得了肺炎,又是输液又是吃药的,花去了好几百元。几个月就算白干了。
李木根知道自己就是受穷的命,这辈子能有个温饱就算不错了。现在卖菜的日子比起老家的生活,已经是天上人间了。老家是什么日子呀,两间风雨飘摇的破草房,漏风漏雨,比马棚也强不到哪里去。以前他和小香在家种地,一年牛哇马呀地下来,去掉这个去掉那个,一分钱不挣,有时还得亏掉几百元,剩下的就是一家人的口粮,那样的日子也就是个活。一年到头,连件新衣服都穿不上。那时,李木根觉得自己的日子并没有什么,老少爷们儿,乡里乡亲的都是这么个活法,别人能这么活,自己为什么就不能活呢?
李木根改变自己的想法那还是来A城以后发生改变的。他刚开始来A城时并不是卖莱,而是跟一帮老乡在建筑工地上搞建筑,老婆小香那时还怀着儿子小毛,干不了重活,给工地上做饭。当时讲好了,干一天五十元,小香三十元,这一年下来对李木根来说已经不是一个小数了,比在老家种地强多了。苦点累点李木根不怕,他认为自己年轻,浑身上下有的是力气,力气没了,睡上一觉,第二天力气又回来了。夜晚,在露着星星的工棚里,李木根无数次地计算过自己的工钱,一天五十元,一个月三十天,去掉阴天下雨,再减去A城冬天不能施工,怎么说他也能干满八个月,还有老婆小香那笔收入,也就是说两人齐心合力,一年就能挣个两万块钱,老天爷呀,我啥时候见过这么多钱呢?李木根在心里惊呼了。
那时的李木根对自己的未来有着一个美好的打算,那就是,他用挣的钱,在老家翻盖一栋新房,明年老婆就要生孩子了,没法出来打工了,他自己出来,一年扣掉路费,平时的花销,怎么说也能剩个一万元,他还年轻,牛呀马呀的十上个十年八年的没问题,十年下来那就是十万元。我的妈呀,那我就是富翁了!李木根又一次惊呼丁。在单调沉寂的生活中,李木根看到了自己美好的未来,苦哇累呀,啥都没啥了。在他的梦想里,老家的土地上有他的一栋新房,刷着雪白的墙,屋里面住着老娘和小香,以及孩子娃。年底了,过年了,他揣着一叠崭新的钱,硬着腰板回家过年,迎接他的是亲情和幸福。李木根是个知足的人,这样的日子他感到已经幸福无边了。李木根也是个善良的人,他孝敬母亲,母亲这辈子不容易,三十多岁才生下他,五岁的时候,父亲得了一场莫名其妙的病就去世了,孤儿寡母的不容易。小香跟他结婚两年多了,现在还挺着个肚子在给大家伙做饭,真的是不容易,母亲、老婆跟他一天福也没有享受过。李木根要让自己的亲人过上好日子。
结果,李木根只做了一场黄粱美梦,年底结算的时候,包工头卷起铺盖一走了之了,那些日子,附近的建筑工地上哭声一片。李木根这些人都是跟一个姓梁的本乡人出来的。那个姓梁的人算是他们的领路人了,平时有大事小情的,都是那个姓梁的关照着他们。姓梁的四十多岁了,和他们一样一天到晚的也在工地上和他们拼死拼活地干。姓梁的和他们一样也被包工头给耍弄了,他也是上天无梯,人地无门。可他们来时,姓梁的乡亲是拍着胸打了保票的,乡亲们哭着喊着只能冲姓梁的讨说法。那几日姓梁的乡亲一直在奔走着,寻找着那个包工头,结果却没有结果,最后的结果是,他们有一天早晨醒来,发现姓梁的乡亲自己吊死在工棚门口的一个树桩上。人们在姓梁的口袋里发现了八百元钱,还有一张血站出具的卖血证明。最后是李木根用这卖血的钱买了两张回乡的车票。
到家后不久,小香就生了小毛。李木根虽然做了一场黄粱梦,但他却无法满足在老家的生活。孩子刚满百天,他带着儿子和小香又进城了,车票钱都是借的。李木根要实现自己的梦想,他朝着自己设定的幸福目标又一头扎进了A城。他不敢在建筑工地干了,而是改行开始卖菜了。卖菜这一行,实实在在,没人坑他没人骗他,可一年到头挣的这点辛苦钱,离他的梦想太遥远了。
李木根终于时来运转了,他以前做梦都没有想过,天上掉下来这么大个馅饼会落在他的嘴里。李木根开始了他的幸福生活。
事情的起因缘于一个月前的一天中午,那是A城初春普通的中午,这时整个菜市场显得比较冷清,老婆小香带着孩子回到他们租住的平房里烧饭去了,李木根一个人盯着菜摊,因为没有买菜人光顾,李木根就显得无事可干的样子,他顺手从地下拣起半张纸,那是买菜人用来包莱,剩下的半张随手扔在地上的,李木根小学毕业,确切地说他还上过一年的初中,后来母亲身体不好,种地已经有些吃力了,上学他也看不到出路,在他的家乡一带,考大学只是听说过,他没见过。念书到最后也是种地,还不如早点种地。李木根对纸上的一些字是认识的,最后他被一行字吸引住了,确切地说那是一则广告。广告是这么写的:本人患病急需换肾,如与本人配型成功,即付十万元人民币,有意者请速打电话X X……
那一瞬间,李木根的心脏快速地跳了起来,十万元,天呐,一只肾值十万元,以前他听都没听过,别说一只肾,就是一条人命能值十万元吗?李木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腰,他知道,肾就是平常人说的“腰子”,腰子自然长在腰上,这么多年李木根几乎忽略了自己肾的存在。平时自己的肾不痛不痒的,他怎么会去关心它,他关心的是怎么进菜,然后又怎么把这些进来的菜快速地卖掉。夜晚的灯下,他和小香一起,齐心协力地把那些一角一分钱数出来,刨去进菜花的钱,剩下的就是他们一天的进项了。李木根看了这则广告才正视自己腰的存在。老婆小香给他送饭的时候,他已经把那半张纸叠好,严严实实仔仔细细地揣在了怀里。那时他还没有意识到,自己会和卖肾联系起来。那天中午一直到下午,他都恍恍惚惚的,心里有什么事
躺在床上的小香诧异地望着他。平时这会儿,他已经差不多躺在床上打起呼噜了,总放不下来的样子。
晚上回到家里,他和小香在灯下数完了钱,他又掏出那半张纸,那则广告无需再看了,他已经能背诵出来了,他喃喃着,一只肾十万元,十万元一只肾。,他每天晚上睡得都很早,因为每天早晨三点就要起床,骑上三轮车,到城南一家批发菜市场去进菜,来回得几十公里,八点一过,他就要把进来的菜在自己的菜摊上摆出来。今天却不同往常,他没有一点睡意,满脑子都是一只肾和十万元。
最后小香把那张纸夺了过去,小香终于看到了那则广告,睁大眼睛望着他说:你要去卖肾?
他听了小香的话笑了,摇着头用手指着那张纸说:你想卖人家还不一定要呢,看清楚了,人家说的是得配型成功才付钱。
小香不说话了,伸手关了灯。李木根想睡却睡不着,他知道小香也没睡着,两人就那么沉默着。半晌,又是半晌,他说:咱要是有十万元,这辈子,唉。
小香翻了个身,把脸冲着他,幽幽地望着他。
他平躺在那里,望着黑暗,望着摸不着看不见、悬在半空的幸福。
他说:咱要真有十万,先盖一栋新房,把妈接过来咱一起过,妈这辈子没享过一天福,她最大的念想就是她死前看到咱们住上新房。
他顾自说下去:咱要是有十万元,就不受这个罪了,我一定要让咱家的小毛读书,一直念完大学,让他过北京人过的日子。
小香叹了口气,她看到那则广告时,也动心了,只不过她觉得那十万元是别人的事,离她太遥远了,她从来不曾想过自己会拥有十万元,做梦都不曾做过。她只想在A城苦挣苦熬上几年,攒够能盖一个新房的钱,等她老了住在不漏风不漏雨的屋子里,她就知足了。
李木根仍幸福无比地畅想着:要是真有十万元,盖完房,剩下的钱咱在家里开一个小商店,再也不用卖菜了。
他伸出手,摸到了小香的手,这哪里是女人的手哇,干硬、粗糙。记得小香刚跟他结婚时,那双小手又细又软,三年的卖莱生活让小香的手完全变了。他握着小香的手用了些力气。
后来他不知什么时候睡着的,还做了个梦,梦见自己真的盖了一个新房。早晨三点的时候,他被小香叫醒了,他别无选择地离开了温暖的被窝,骑着三轮车,向城南那个批发菜市场争分夺秒地赶去。
接下来的两天时间里,李木根的生活完全被那则征肾的广告占据了,确切地说是被那十万元打动了。十万元可以实现他所有的梦想,就用自己一只看不见摸不到的肾。那两天的时间里,李木根生活得混混沌沌,不知自己在干什么,卖菜的时候,老是出错,不是多找人钱了,就是少找了。弄得小香不停地和买菜的人解释。
下定决心前,那天晚上他和小香有了如下对话。
他说:一只肾就能换十万元,值,真是太值了。
小香说:听说一个男人要是少了只肾,会影响他以后生活的。
小香的话说得很隐晦,其实她想说会影响夫妻生活,可话到嘴边又把话题改了。
他爬起来,看了眼睡在一旁的儿子小毛,用劲地咽了口唾液道:咱儿子都有了,啥都有了,还怕个球,咱缺的就是钱。
他气喘着说:咱们要是有了十万元,再也不让你卖菜了,天天让你在家呆着,风吹不着雨淋不
不知为什么,这句话让小香很感动,她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了下来。
他又说:咱要是有十万元,让儿子上大学,以后过城里人的生活。
他还说:咱要真有了十万元,马上就回家。名
最后小香才“嗯”了一声,他在她的嗯声里听出她哭了,伸出手摸到了她一脸的泪水。
李木根第二天打电话联系时,人家让他去一家医院接受检查,他赶到那家著的医院时,一个姓姜的男人面前已经聚集了十几个想卖肾的人,李木根一眼就看出这些人都和自己的处境差不多,头发蓬乱,脸色菜黄,穿着廉价的西服和皮鞋,他一眼就认出这些人和自己是同类。
姓姜的男人四十开外的样子,衣服光鲜,满面红光,他态度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分头让他们填了一张医院的体检表,然后领着他们从这个屋子进来,又去了那间屋子,折腾了一上午,才算完成。李木根在这一上午的时间里算是长了见识,他以前对医院的认识就是打针、吃药的地方,没想到一间又一间屋子里还装着那么多神秘的机器。他在机器前或站或躺地折腾了一上午,他不知道自己的肾行不行。临离开医院时,他凑到姓姜的男人面前不放心地问了一句:我的肾到底行不行?
姓姜的男人,认真地看了他一眼,才说:一个星期后出结果,行不行医生说了算。
然后姓姜的男人每人给他们手里塞了十元钱,他们这些人就散了。
在没去医院前,李木根认为自己是唯一那个想卖肾的,去了才知道他们今天这一拨就有十几个人,他在一个黑屋子里检查时,听两个医生聊天,他才知道,这种检查工作已经持续十多天了,每天都有十几个人接受检查,也就是说,已经有一百多人接受这种检查了,可人家只要一只肾。百分之一的比例,李木根的情绪低落下来,从小到大,好运气从没光顾过李木根,他不相信自己会在这一百多人中脱颖而出。一离开医院,他又回到了从前。
他直接去了菜市场,小香还在打孩子,小毛不听话,把一杯水倒在了菜上,害得小香用衣襟去擦那些菜,北京人精得很,发现菜上有一星半点的水就认为卖菜的往菜里注水了。小香看见他便住了手,探询地望着他。他没说什么,蹲在菜摊前看着小香和儿子。
小香是个善良的女人,她没说什么,只是问:中午的饭吃了么?
他说:不吃了。
接下来两人就沉默下来,四只眼睛望着菜摊,半晌,又是半晌,他才小声地说:想卖肾人真多,一百多口子。
她说:以后发财的事咱不想了,咱好好地卖菜,十年,二十年怎么着也能盖得起房子。
他苦笑了笑。
那些日子,李木根的日子又回到了从前,一大早就出去进菜,然后和小香两人轮换着守着菜摊,表面上看没有什么,可他的心里还是非常的失望。十万元在他的心里已经计划过了,有钱的日子他也想过十遍八遍了,可突然间,希望没了,他还是感到了失落。仿佛本应该属于自己的钱,突然去了。
就在李木根几乎对那十万元不抱任何幻想时,突然在那一天下午,他看见姓姜的男人四处搜寻着来到了菜市场,来菜市场的人不多,他一眼就认出了那个姓姜的男人。最后那姓姜的男人把目光定格在他的脸上,笑眯眯地走过来。李木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就那么木木地望着他。
姓姜的男人这次态度很好,冲他点了头,又问:你就是李木根吧。
他点了点头。
姓姜的又说:经过初步检查,你和我们董事长配上了,明天上午,你再去一趟医院去复查。
李木根听了这话,不知眼前的一切是真是假,他怀疑自己是在做梦,愣怔了半天,他伸出手狠劲地在自己的腿上掐了一把,痛疼让他差点叫出声来。
姜男人走的时候递给他五十元钱,又吩咐道:明天早晨不要吃东西,打车来,别晚了,我在医院等你。
直到姜男人的身影消失,李木根才反应过来,心脏快速地跳着,浑身的血液在体内呼啸地奔腾着。
他离开菜摊向他们租住的房屋跑去。小香在家里正在准备晚上的饭,看见他红头涨脸地跑回来,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他举着那张五十元钱,语无伦次地喊:我配上了,配上了。他们明天让我去。
说完他一把拥住了小香和儿子,此时,李木根觉得自己离那十万元已经很近了。
那天晚上,小香给李木根炖了排骨,又用鸡蛋炒了菜,他们从来没有这么奢侈过,小香就像送一个出征的勇士似的要为李木根送行。李木根决定,明天的菜就不卖了,让老婆儿子在家里等着他的好消息。那天晚上,一家人兴奋到了很晚才睡去,似乎那十万元已揣在了他们的怀里。
他说:回老家先把房子盖好了,再开一个杂货店。剩下的钱存起来,供儿子上大学。
她说:那以后,咱们一家真的就享福了。
他说:那是自然。
她说:你少了个肾,以后重活累活我干,你别管。
他说:没那么严重,不就是一个肾吗,少一个也不耽误吃不耽误喝的。
她无限体贴地说:别说那样的话,肾也是长在身上的肉,那个董事长要是不缺肾,干嘛买咱们的。
两人就不说什么了,有一缕淡淡的苦涩,但很快就被即将到手的十万元钱的喜悦冲淡了。
第二天,李木根一大早就出发了,他没舍得花钱打车,而是去挤公共汽车,他走在路上觉得浑身上下都是力气。
到了医院他才冷静下来,原来今天复查的不是他一个人,而是五个人。有两个年龄稍大一些,另外两个的年龄就和他差不多了。李木根为自己不是那个唯一又忐忑了一阵子,既然来了,只有五个人,也就是还有五分之一的希望。李木根还是精神饱满地接受了又一轮的检查,这次检查比上次严格、仔细多了,晕头转向地在医院转悠了一上午,终于才完事。
姓姜的男人已经在那里等着他们了,这次没有急于让他们走,而是把他们带到了一间比较豪华的饭店里,又订了一个单间。饭菜很丰盛,有许多菜李木根是叫不上名字的,他认为另外几个人也和他一样,别说没吃过,看都没看过。
吃饭的过程中,姓姜的男人冲他们很客套地说了几句话:我代表我们董事长感谢各位了,你们五个人,肯定有一个人为我们董事长换肾,以后这个人就是我们董事长的大恩人,我们是不会忘的。
这几句话说得李木根的心里忽悠忽悠的,他偷眼去看那四个人时,看见他们的心情和自己差不了多少。他们都一律地冲姓姜的男人挤出讨好的笑。
一个男人说:姜总呀,我的身体好,没得过病,我的肾是健康的。
另一个也说:我爷都八十五了,还活着呢,我们家遗传是长寿。
还有人说:我的肾还没用过呢。
众人就看说话的人,那人就红了脸说:我说的是真心话,我还没结婚呢。
姓姜的男人就笑,众人明白过来也跟着笑。李木根在此时此刻,也想说点什么,但他没想好说什么。最后姜总的一句话,让他失去了表白机会,姜总说:你们和我们董事长有缘,最后谁行,谁不行,还得听医生的。十天以后出结果,到时候我会亲自去找你们的。
这十天的时间里,李木根恍然活在梦里,从一百多人到五个人,无疑他离自己的梦想又迈进了一大步,这一大步是迈出来了,可最后的结果还只是五分之一的希望,人家董事长只要一个肾,也就是说,希望说有就有,说没有就没有。这十天时间里,李木根一会儿满怀信心,又一会儿情绪低落。弄得茶不思饭不想的,他经常站在菜摊前发呆。
小香就劝他:好运气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想也没用。
理是这么个理,李木根心里明白,可他劝说不了自己,小香也劝不了自己。仅十天,他仿佛过了十年那么漫长。有钱的愿望在他心头里疯长,又一会儿荒芜得一片狼藉。在第十天那个上午,李木根的脖子都伸酸了,他在期待命运的光顾,也就是说他的命运在这一天就要水落石出了,如果今天没有人找他,他的心也就踏实了,以后该干啥就干啥。但今天是他希望的始点,也是终点。
当姜总出现在菜市场时,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他下意识地迎着姜总走过去。姜总要比他冷静得多,停在他面前,先掏出了支烟,慢条斯理地吸了两口,才说:你真的愿意卖肾。
他点了点头,眼泪都快下来了。
姜总又问:你不后悔?
他摇了摇头,看来他的愿望真的要实现了。
姜总又问:你做好准备了?
他终于说:我早就等着这一天了。
他说完这话,眼泪终于流了出来,那是激动的泪水。他当即和小香商量,菜不卖了,立马收摊。他都有十万元了,还卖菜干什么?小香从来没有这么听话过,说收摊就收摊了。姜总告诉他,如果他想好了,决定了,立马就跟他走,车就在外面等着呢。
他似乎觉得慢一点就失去了这次发财的机会,头也不回地跟着姜总走了。想好的和小香告别的话一句也没有说,坐到“大奔”里,他还在云里雾里着。
车一直把他拉到医院。下车的时候,他下意识地用手捂了捂自己的腰,他知道那里有一只活蹦乱跳的肾,现在还属于他的年轻健康的肾。
李木根来到医院,医生并没有让他马上给董事长换肾的打算,在姜总的安排下他住进了一间宽敞明亮的病房,这间病房是李木根有生以来住过的最好房间。上厕所都不用走出去,有沙发,还有电视,如果他不亲自住进来,甚至不相信这里会有这么好的病房。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李木根并没有什么事可干,只需他在病房里呆着,吃饭的时候,有人给他送进来。晚上躺在宽大的床上,他却睡不着了,他想起了老家的母亲,还有那两间风雨飘摇的小屋,以及身,住在又脏又乱小平房里的老婆和儿子。他此时身在这间高档的病房里,时时刻刻有想哭的感觉,他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兴奋。天大的好事说落就落在他的头上了,那个急需换肾的董事长真的是他的恩人。想到那个董事长,他就有了想见一见那个恩人的愿望,自己的肾就要装在那人的身体里了,自己至今还没有见过那个人呢。那天晚上他胡思乱想了大半夜,最后还是睡去了。三点的时候,他又醒了,一时不知在哪,半晌他才清醒地意识到这是在医院里,他是来给董事长换肾的,一想到这里,他又激动得想哭。做个有钱人真好,以后再也不用半夜三点起床了,他有钱了,就不用卖菜了。后来他又睡着
了,睡得很踏实。
他住进医院之后,又接受了一系列的检查,这次检查比前两次更细、更严格。然后护土给他送来一些白的、绿的、黄的药片,他说:我没病,我的肾是好的。
护士说:没病也得吃。
他就只能吃,吃了几次,他对那些药就有了感情,不花钱就能吃这么贵重的药,他感到无比的幸福。药也吃了,检查也做了,医生仍没有开刀拿他肾的意思,他只能在医院里吃了睡,睡了吃地等待着。
一天下午,姜总走进了他的病房,姜总坐在沙发上,如释重负地吁口气道:过两天咱们就手术。
进医院这么多天了,他终于等来了手术的消息,他的心脏如鼓地跳动起来。姜总说:本来呢,你们五个人有三个都合适,后来征求董事长的意见,董事长亲自选中了你,因为你比那两个合适的人都年轻,董事长喜欢年轻的肾。
姜总说到这里,还笑了笑。
他庆幸自己的年轻,眼里盈满了幸福的泪水。
姜总又从公文包里拿出两份合同,冲他说:你签一下字,咱们的交易就算成了。
一份合同是关于肾和钱的,那上面清楚地写着关于肾和钱的问题,也就是他手术之后,立即就可以拿到十万元钱。还有一份合同是他跟医院签的,是志愿者献肾的有关条款,他连看都没看就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姜总又说一些客套话,诸如合作成功之类的话。姜总要走时,他突然提出要见见董事长,即将用他肾的那个人。
姜总挥挥手说:你见他不合适,钱不会少你的,你放心。
说完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到门口又说:董事长就住在你隔壁,手术时,你们俩同时上手术台。
姜总走了之后,他试图走进隔壁,可走廊被一扇门挡上了,他透过窗子看见隔壁是一间更大的房间,走廊里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花篮,他听不见动静,也见不到人。
手术前的头天晚上,老婆小香带着孩子被姜总接来了,他们在病房里见了一面。
小香问:明天就手术?
他答:明天!
小香望着他,眼圈突然红了。
他的心也有了一种别样的感觉,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小香说:我是来签字的,医生说这种手术还是有风险的。
他咧开嘴笑了笑。
小香的眼泪流出来了。
突然他就有了一种生离死别的感受,他凝视着老婆孩子,以前他似乎从没这么认真地看过他们。就在这时,他有了一种强烈想念老婆的愿望,虽然他们此时就在他的眼前,可是他仍然想念他们。这种想念异常的强烈,他冲姜总说:能不能让他们晚上住在这儿。
他多么希望手术前和老婆孩子共同住一个晚上呀。
姜总摇了头:为了让你有更好的体力应付明天的手术,他们不能住这儿。
他的脸灰了一些,小香的脸也灰了。
姜总又说:手术后可以让你爱人陪你,那没问题。
小香和孩子在姜总的护送下还是走了,儿子招着手跟他再见,他此时真想冲出去,拥抱一下他娘俩,结果他没有动。他看见小香挂在眼角的泪水。
第二天一早,他被护士推进了一间手术室,隔壁也是一间手术室,董事长在那一间,他刚开始还能听见医生护士准备手术器械的声音,他下意识地又摸了摸自己的腰,麻药已经起作用了,他没有了感觉。
二十天后,他出院了。A城的春天到了,已经有了些热度,小香和孩子陪在他的身边,十万元钱在手术的第二天就让小香存进银行了,换成了一个小小的折子揣在怀里,银行的人说,拿着存折在全国各地哪都能取出他们的十万元钱来。
听姜总说,董事长的手术也很成功,已经过了排斥期,董事长的身体正在一点点适应他年轻健康的肾,用不了多久,董事长也会活蹦乱跳地出院。
他一直到出院也没有见到那个用他肾的董事长,无所谓了。他用自己的肾换回了十万元钱,这已经足够了。
走出医院大门,用手扶了一下腰,左腰那儿有些空,以后他就是用一只肾生活的人了。以前有两只肾的时候,他并没觉得有什么,现在少了一只肾,才发现腰下有些空。
他很气派地挥手拦了一辆出租车,然后大声地冲司机说:去火车站。
在出租车里,他拥抱了老婆和儿子,最后他说:咱们回家!咱有钱了。
泪水从他眼角溢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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