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第 7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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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奴是楚直身边第一人,当初楚直前往东明城之时,便是剑奴一路护送。
相比较奉恩江辰等的忠心耿耿,剑奴的存在极为特殊。
他并不算是楚直的“属下”,而像是一名同道随行者。
当初是剑奴主动来找楚直的,据他所言,他只想要一个能够让天下太平的君主,而楚直显然是他认定的那个人。
剑奴的剑术已臻化境,来历更是神秘。
后来又过了几年,奉恩所派之人才在无意中发现一丝端倪。
原来剑奴其实并非东平人,而是来自南越。
当时听闻这消息的时候,奉恩等人吓出一身冷汗,因为以剑奴的身手,如果想对楚直不利,他们这些人加在一起也未必能挡得住。
楚直倒是坦荡,他淡淡地说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他在孤身边如此之久,若要动手,还会等到今日?”
其实楚直更明白,以剑奴这出神入化的剑术,就算不在他身边,也能如同聂隐娘、红线等,悄然无踪地取人性命。
从那后,楚直便叫他们不必再追查剑奴的身世。
事实证明,剑奴确实未曾对楚直不利,相反,他替楚直挡下不知多少次的刺杀,再棘手的刺客,也没法儿逃过他背上剑刃索性。
后来,在楚直巡幸东明城回东都之后,剑奴便不告而别,有人说他回了南越,有人说他流离江湖,至于真相则扑朔迷离。
奉恩等暗中揣测:一个南越之人,按理说跟东平“不共戴天”,他居然肯为楚直效力,甚至要认楚直为天下之主,难不成他是南越的叛臣?想要报复南越之类?
其实他们都错了。
剑奴确实是越人,他原先甚至是南越的贵族之后。
但南越时局,跟东平西川又有不同,南越地界,是许多的小部族组成,许多部族的首领并不是什么循规蹈矩的,隔三岔五便有大大小小地纷争。
剑奴的家人便是一场大械斗之中的牺牲者,家财也都被另一部族抢掠一空,男子为奴,女人的遭遇更加凄惨。
在这种情况下,剑奴遇到了少年的宣王楚直。
当时先帝尚在,自然还轮不到楚直进东都,他还是个眉眼尚带青涩的少年王爷,改装易服只带了几名心腹亲兵前往各地历练。
当时西川跟南越跟东平的关系还未到决裂之时,三地百姓也可以自由来往,贸易通商等等,所以楚直进西川之时并未遇到多少阻隔。
不过南越跟西川的风土人情又不同,南越的百姓虽淳朴,但行事难免直白蛮横,至于那些部族首领则更加凶蛮。
原本楚直一行都是尽量避开那些零散的战事,此刻在路上看到被押解的奴隶众人,也只得先行闪退,众人便在林木岩石后,等这些人经过。
楚直年纪虽不很大,但已然初露峥嵘,自有城府,加上一路而来的所见所感,他当然也知道此时自己该韬光隐晦,不去招惹这些蛮人。
直到见一个越人拉扯着个不过七八岁的小孩儿往前,陪同楚直的本地人嘀咕了一句话。
楚直不懂,便问他们想做什么,那本地人因是读过些书的,所以不像是别的越人般无知,便为他们翻译了越语,道:“他们首领说饿了,要拿这孩子去……洗剥干净、煮了吃肉。”
这一路楚直虽然见过无数的世间疾苦,但“吃人”,还是头一次,他几乎怀疑这越人是在哄骗自己。
可很快,眼前所见证实了越人所想,那孩子被拉到前方,彼处,已经有士兵架起大锅灶,那首领坐在岩石上,大笑呼喝,指指点点。
即刻有士兵往少年身上泼了一桶水,然后抽出腰刀,在楚直还没反应过来之前,那刀已经劈落下去……
瞬间,楚直仿佛觉着自己置身了地狱,而在士兵们的狂笑声中,又一个更小的孩子被拉了上前,楚直不知自己当时在想什么,而只是听着自己牙齿格格的响声:“都杀了!”
奉恩等心腹内侍显然都在等这一句,楚直刚启齿,话音未落他们已经拔刀冲了上前。
虽然亲随不多,但一个个都是顶尖人选,越人的士兵岂能抵挡,很快给屠戮尽了,只剩下那些“奴隶”们,如待宰羊羔般瑟瑟发抖。
他们虽暂时逃了一命,但谁知接下来迎接他们的会是什么?兴许还有另一个更凶残的头领。
楚直却早给他们打算好了:他一路走来,对于东平,南越,西川的地理了然于胸,竟给这些死里逃生之人指了一条往东平的生路。
从他所指的路,可以避开这些嗜杀的部族,而抵达东平跟南越交界的河洛镇,那一地方是东平辖下,因是各地通商,便成了三地之人杂居的所在,又有东平驻军守护,并无人敢侵扰。
楚直并没有想做好事,而是在做他认为必须做的事。
他是少年宣王,虽然如今西川跟南越自东平分出,但在他心目之中,这两地之人,亦同时东平子民,既然是皇室之人,自然该护佑子民。
楚直没有留意人群中有一个双目泠然的少年,就是先前那悬命一刻却被救下的孩子。
而那孩子,便是后来的剑奴。
长大后的剑奴一直忘不了自己身历地狱的那一幕,而少年宣王的模样也深深印刻在他心中。
这时侯,三地之间已经不复当初般和平,陆陆续续起了战事。
西川的人视东平为洪水猛兽,南越忌惮西川来侵吞袭扰……可剑奴却自己参透了一个道理。
他本来是越人,却给越人灭了他的族、家,而除了他们一族,另外还有多少个如他们一样遭遇的?
所以,南越跟西川、东平又有何不同呢?无非都是你杀我,我杀你。
剑奴想,要免除世间战乱之祸,也许便要先结束眼前这分裂之局,就如同当年秦统一六国一般,西川跟南越又都曾是东平属地,为何不相助楚直一统山河,结束这纷纷扰扰不休的战事?
如此,百姓才可以长久地安居乐业,战事亦会在同一个“东平皇朝”之下消弭。
这就是剑奴那一刻在心中坚定了的信念。
而他所选择的人,就是楚直,也只能是楚直。
容时晴不知楚直为何竟知道那背剑人:毕竟跟在他身边五年,他从未提过。
楚直则回想当时在东明城遇袭的时候……其实以剑奴的身手,那一击之下,不管对方是谁都绝不会有任何生机。
剑奴的手法很利落,他不像是奉恩等人,他出手从来都是最简单的方式,绝不留下活口。
但那次,他居然没有杀死辛野裳而只是重创了她。
楚直记得当时剑奴是想跟自己说点什么的,可惜他当时以为剑奴要说的自己都已经知道了,如此自负,而愚蠢,错过机会。
现在回想,也许剑奴……是看出了什么?他兴许知道辛野裳并不是真心要杀了楚直,兴许他知道的还更多。
容时晴凝视着楚直。
兴许是因为刚才被逼喝下去的汤水,她缓缓地吁了口气:“主公,为何特意问起涿县之事?莫非是因……重光为国捐躯,才想起来……咳、咳咳……”她抚胸喘个不休。
楚直垂眸。
他本来不愿跟容时晴多言,然而在他身上发生的事情如此匪夷所思,他绝不会把这些事告知第二人。
然而,如今他好似已经山穷水尽,没有别的路可走了。而这件事,僵冷在他心底,越来越重。
沉默片刻,楚直道:“你有没有想过,当时裳儿为何会赶去涿县?”
容时晴听到他对辛野裳的称呼,满眼疑惑,却黯然道:“说来此事怪异,对了……当时裳儿看过我所写之信后,竟笑着说了两句话……”
楚直一惊:“什么话?”
“她说,”容时晴回想着:“——‘原来如此’。”
楚直竟不忍听,可还是问:“还有一句呢?”
“这是跟随宋昭身边的人告诉我的,那人说他没听清楚,好似裳儿自言自语,在……“说着,容时晴抬眸看向面前的皇帝:“在向某一人道谢。”
楚直的凤眼蓦地睁大了。
容时晴的声音恍若游丝飘渺:“主公,你可知裳儿的那句话是什么?”
楚直没有回答,但他的眼角却泛了红。
容时晴撑着身子,一把拉住楚直的衣袖,欲言又止。
“主公,”她看着面前冰山似的皇帝,胸口有些发闷,容时晴道:“还有、裳儿为何会突然赶去涿县……主公你、知道的,是么?”
“不错,朕知道,”楚直并没有否认,反而一笑:“你必定要问为什么,很简单,因为是朕告知她辛重光将遇险,她自然会不顾一切赶了去。”
“是、你?”容时晴失声。
楚直看着她惊骇的脸色:“不错,是朕,你当然不懂这是为何,但朕可以告诉你,你能否想象,假如朕没告知裳儿此事,那现在之局面又将如何。”
容时晴不是很懂他的意思,楚直已经回答了:“她不去涿县,就不会替辛重光去死,她会活下去,成为西川人尽崇敬的安国公主,她绝不会辜负这个封号,直到……”
梗住,把那句殒身濮水城压下,楚直道:“至于她说的那句‘原来如此’,是因为明白了拆开那封信必死,但她并不后悔也不惧怕,而是坦然面对这个结局,毕竟,她很愿意为自己兄长而亡,而你没听清的那句话是……”
——“多谢你,阿叔。”
楚直不用再问别人,他自己清楚辛野裳在那时候会留下什么话。
虽然楚直告知她辛重光遇险的本意,是想让她做点什么,最好是保住辛重光,由此兴许可以改变她的命运,至少身为至亲,辛重光可以保护她。
可没想到,这只是他一相情愿的奢求。
而对辛野裳来说,能够替辛重光去死,她自是喜欢的。
毕竟跟她同用一具身体,有过世间别的人都没有过的亲密相处,他又怎会不知那个傻丫头的想法!
辛野裳会感激楚直成全了她。
越是明白,越是摧心折肝,楚直甚至觉着自己此刻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回天乏术的痛苦跟无法宣之于口的懊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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