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大道无为

一次饭后与莫愁不期而遇的聊天，聊着聊着就聊到了徐超凤，听说他家是从唐国举家搬迁过来的。本来是唐国绥阳城的大户人家，祖上还出了几个轰动一方的人才，有居庙堂之高的儒家高士，有处江湖之远的证道武者，但后辈中鲜有天赋卓绝之人，也就慢慢地温水煮青蛙，逐渐家道败落，到了徐超凤这一代，更是只留下了他这么一棵独苗，整天在长乐巷跟着一般闲来无事的人厮混，要死不活的。

        好在有祖荫在身，父辈手中有件一直舍不得处理的物件，就算再穷再苦也不卖，才有了为他读书而借米一说，他爹娘死后，有许多人开始打那物件的主意，或偷或诈，还大有抢夺之势，无所不用其极，这小子也是个狠人，把那东西用油纸包裹的严严实实沉入粪坑之中，任谁也猜不到，找不到，也就善罢甘休了。

        据说那东西是一枚碧绿色的玉剑，是他家那位证得大道的祖上留下的宝贝，梅朵拉姆和万象也是得到消息后，过来探探情况的。

        绫罗锦袍的男子和那个宛如仙子的女子还是先一步到达徐超凤的家门，当青衣少年和旗袍小姑娘来到窄小木门前时，正好与那对生活在上层能呼吸到更多清新空气的男女打了正面，一天能同时看到两次的人，说明缘分不俗，要么是生命中的贵人，要么是今后的仇人，反正在老天刻意安排下会产生意想不到的交集，清风观的臭老道最信这个。

        万象与梅朵拉姆转身，刚好挡在小巷中间，万象上前一步，笑道：“缘分来了真是挡都挡不住，咱们好巧不巧应该是第二次见面了吧。”

        先前在玉兰树广场看到过这对如同神仙般人物，算上这次，的确是第二次了，李长安点点头，问道：“二位有事吗？”

        万象对幽州官话很是熟悉，在这里自然用不上齐云山的方言，“请问一下是不是这边有个叫徐超凤的人住在这里，我们是唐国人氏，与他是五族内的亲戚，今天来到宝地，是想拜访一下他。”

        听完话，仰着小脑袋的莫愁嗯了一声，正想出声，立即被李长安拉到身后，清理了一下嗓音，道：“拜访一下他啊？”

        万象急忙点头，满脸笑容，声线更加柔和：“他家应该就住在这里吧？”

        梅朵拉姆不忘及时地补上一句：“小弟弟，可不要说谎哦，如果你如实告诉姐姐，姐姐给你好处，好不好？”女子抖动了几下手中绣袋，如春水般的眼眸看着小姑娘，轻柔地说道：“小妹妹，这个可以买糖吃哦，告诉我，它就归你了哦。”

        莫愁哪里见过如此漂亮的仙女姐姐，但他只是看着，也不说话。李长安拉着小姑娘的手道：“一个小姑娘，她不知道。”

        万象有些失望，不曾想这个少年如此狡猾难缠，“那你？”

        李长安也是摇摇头，“我也是从外地来的，才不过几天，对这片还没有摸熟，你要不去问问这附近的老人。”

        “小姑娘，想不想买糖画吃？告诉姐姐，你就可以去买糖画了哦。”梅朵拉姆眼角抽动，微微笑起，莫愁真不知道，一个女人的笑还会如此好看，李长安以为，漂亮的女人都像画中仙女不染凡尘，不想也会动这些小心思，与长乐巷里油盐酱醋也无二至。

        莫愁挠挠头，嘴角抽动，带着甜甜微笑，“少爷说了不知道就不知道，我一个小跟班，哪里管得了那么多人。”

        李长安也补了一句：“我是真不知道啊！”

        梅朵拉姆恢复平静，对万象道：“这小子是不是”

        不等说完，梅朵拉姆条件反射般地突然抬头，只见院子里一个头发披肩的少年，双手趴在矮墙上，脑袋放在双手上，吊儿郎当地注视着他们。

        这一刻，梅朵拉姆心情大好，眼前少年，必然就是自己苦苦寻找之人了。

        长发少年站起身，懒散地道：“你们找我？”

        梅朵拉姆又露出了仙女般的笑，挺挺胸脯，先前的自信一下又回来了，“嗯，我们找你，有笔生意想和你商量商量。”

        徐超凤皱眉道：“家徒四壁你也看到了，我一个破落户，没有能够拿得出手的，又有什么生意可谈？”

        梅朵拉姆将绣袋抛给徐超凤，“门也不开，你这可不是迎客之道，东西好不好不是你说了算，连南山院都垂涎欲滴时刻惦记的东西，到了你这里，就拿不出手了？”

        徐家祖上偶然间巧得那枚玉剑后，引来追杀，最后只得举家逃离，辗转多地，最后低调地在这长乐巷隐藏下来，不料还是被那些嗅觉敏锐的老狗觉察到了，三番五次，绝不放手。

        徐超凤轻轻地抛了抛绣袋，面无表情，缓缓打开木门，“进来吧。”

        三人对坐院中桌前，青衣少年与旗袍小姑娘站在矮墙另一边。

        万象端正坐下，面容恬淡，雍容尔雅，“这位小弟，我也就开门见山了，贵祖上得到的那枚玉剑，可还在你的手上，如果在，价钱好商量。”

        徐超凤目光游离，举目四顾，吊儿郎当地道：“我手上哪有那样的宝贝，如果有，我还至于这样窝囊？”

        万象自然不信，腰杆微微前倾，带着标志性的笑容，活脱脱像个儒家谦谦君子，下一刻，他掏出两个绣袋，双手敲着桌面，铜臭酸味儿十足，“兄弟，价钱好说，这些不够的话，我可以马上去取，只要你开的出，那都好商量。”

        徐超凤双手一摊，耸肩苦笑道：“祖宗的东西，他们自己都带走了，难不成让我去挖了祖坟？说实话，我倒真希望他们能留给我一星半点，那样的话，我也可以像公子一样尽显风流，岂不快哉？”

        万象弯腰将乳白玉佩解下，放在绣袋上，“这是齐云山万家的传家宝，怎么也得抵上个十几两银子，怎样？”

        随身就带着十几两银子，倒也有富家子弟的派头，徐超凤一时无话，琢磨着该如何办的时候，墙外青衣少年啧啧道：“这位小哥也是没有，就算有，岂是区区十几两银子可以买下的，我看过观里的道藏，恰巧有关于那枚玉剑的只言片语，那玉剑最先是老君的本命法宝，后因境界掉落入了凡间，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又有谁敢说那不是可以通天的宝贝呢？你找出这样的宝贝，我也给你十几两银子，怎么样？”

        万象哑口无言，脸色涨红，梅朵拉姆仙女般的面容也沉下来，“当真不卖？”

        徐超凤听到李长安的话，知道了那枚玉剑的珍贵之处，现在岂还会动那个心思，双手一摊道：“我是真没有啊！叫我怎么卖？”

        “你个贱胚子，我叫你多嘴。”梅朵拉姆速度飞快，一下就到了矮墙边，抬手一掌向青衣少年拍去，迅速完成了从仙女到泼妇的转变。

        徐超凤眼眶微眯紧缩，着势扑出，可为时已晚，一个小巷泥腿子，怎么有天道院仙子的速度快？

        旗袍小姑娘焦急地喊了一声：“少爷。”紧紧地抓着李长安手臂，往后拉扯着。

        万象神色紧张，狠狠地盯着梅朵拉姆道：“住手”

        听到男子吼声，梅朵拉姆那如玉纤手迅速停下，顺势轻轻拍在李长安的肩头，就像是情人间很正常的一次问候，丹凤眼注视着少年的眼睛，在李长安的眼瞳中，宛如清潭池水，在池水一角，是浩瀚星河。

        万象轻轻松了口气，如果梅朵拉姆在此杀人，极有可能被幽州的绣衣使者盯上，假如就此追查下去，他齐云山万家难辞其咎，“之前我们是怎么约定讲好的，面对一个小巷平凡少年，怎么会动如此杀心，你就不担心坏了你天道院梅朵仙子的名头？”

        及时地将梅朵仙子抛出来，也好让少年清楚自己的状况，他面对的是可以和幽州寒梅三院齐名的天道院，如果官府有人追查，他也可以躲在后面。

        万象的算盘，梅朵拉姆自然知道，在那些人的眼皮子底下，她又岂敢冒进，杀一个凡人事小，如办砸了北狄之大事，那可就冒犯天威，事儿大了。

        她很快收敛杀意，转过头，对万象歉意道：“刚才是我失礼，以后不会了，我保证哈。”

        万象面色微青，冷笑道：“你知道就好，免得到时候坏了机缘，还连累了学院，得不偿失。”

        梅朵拉姆转头看向青衣少年，用幽州官话夹着北狄方言道：“我天道院能与幽州寒梅三院平齐，除了道法高深，人才济济，实力强大外，最讲究的就是大道无为，老师对此晦莫如深，全靠自己感悟摸索，不想被你小子这么一闹，倒是很像点悟之妙，破障在即。”说到最后，梅朵拉姆哈哈大笑起来。

        李长安面色平静，提醒道：“仙女姐姐，我是说，这样珍贵的玉剑，就是有，也不卖给你。”

        说完，李长安看向徐超凤，后者站起身吼道：“你看我干嘛，我是真没有。”

        万象很是奇怪，只是这么一点功夫，面对两个矮上一头的少年，竟然有些心慌意乱，毫不遮掩自己的鄙夷神色：“梅朵拉姆，院里有证得大道之人，你又是一个出尘不染的仙子，竟然为了一点闲言碎语，想要踏碎自己的大道之路？”

        梅朵拉姆竟是没有气恼，返回石凳前，一屁股坐下，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动的生人勿近模样。

        李长安低头轻语：“本来我是想说，仙女姐姐颈白如雪，朱唇粉面哎，修习长生，渴望证道之人”说罢，少年摇头晃脑，满脸鄙夷，不可置信。

        本来几乎平静如水的梅朵仙子，竟然被这市井蝼蚁看轻调戏，立即勃然大怒，打定主意，就是被绣衣使者发现，也要好好教训一下这个不知好歹的野小子。梅朵拉姆专注武道多年，对付一个在山野长大在小巷泥地里艰难生存的少年，还是小菜一碟，只要轻轻一拍，在某个小小窍穴上动些手脚，便能斩断根基，生病折寿。

        夕阳光辉里，梅朵仙子看到一对清澈透亮的眸子，旋即为拥有这好看惊人双眸的少年惋惜怜悯，然后，这种惋惜与怜悯在夕辉中一点点褪去，她顿觉恍然大悟，证求大道，自然无为，大道无为，道法自然，自然便是顺应天意，想为而为。

        于是，她脚步快移，伸出手指，轻轻点在少年鼻下。这一切动作，快如闪电，李长安来不及移动半点靠在墙上的身躯，就已经蓦然中招。

        万象看到贸然出手的婀娜身姿，心中已是凉透半截，万家危亦，有一股莫名的杀意升腾而起，大声吼道：“你先前出手折其寿阳已经有违修道本意，现在又要断其根基，真是疯了？与一个凡间少年如此纠缠计较，就不怕坏了你天道院的名声？”

        梅朵拉姆自顾自地一拳打在墙壁上，瞬间出现了一个碗口大小的窟窿，梅朵拉姆捡起掉下来的石头，掂量了几下，道：“这小巷还真是有机缘，不但让我悟到了大道无为，不想还捞得了一块石头，不虚此行啊！”

        万象愕然，难不成这个婆娘还真的有所收获？

        万象看向徐超凤，被梅朵拉姆这样一搅合，心情着实不太美，“小兄弟，我知道你有哪枚玉剑，都是街面上溜的，希望你招子够亮，如果挖个点儿，你也别想扯活。”

        说到街面上那点黑话，徐超凤来了兴趣，“嗨，我见过的花条子、海青子多了去了，念攒子才会怕，何况你还是个化把。”

        万象好说歹说，油盐不进啊！

        梅朵拉姆听得暴跳如雷，就想又来一巴掌，还好这次李长安反应敏捷，还不等梅朵拉姆出手，他便撒开了嗓子喊：“杀人了，杀人了，来人呐，天道院的强盗杀人了。”

        北狄人在幽州最不受人待见，街坊邻居都探出头来，跟着破口大骂：“他娘的，是不是那个臭婊子，抓到官府去，让衙役给他架上十八般酷刑，剥衣，抽筋。”“打死北狄狗，打死北狄狗。”

        二人只得讪讪离去。

        天空中一道若有若无的威压传来，“打雷咯，要下雨咯，收衣服咯。”长乐巷的街坊都急忙进屋关门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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