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托孤

小莫愁心满意足地走出来，碗里还剩了半碗肉，嘴上有油，脸上绽开着花，“大哥哥，真好吃。”

        看到小姑娘开心的样子，怕是有半年没有吃上肉了吧？

        “怎么还剩那么多？”

        “娘亲吃得少，基本上都是我吃的。”莫愁挺起撑大了的肚皮，让李长安看。

        “吃饱了就好。”李长安摸摸小姑娘鼓起的肚皮道。

        “大哥哥，娘亲请你进屋去。”

        听到小姑娘的话，李长安凝了凝神，一个下午了，还没有见到她口中的娘亲，难道一种不好的想法陡然升起。

        李长安随莫愁来到里屋，屋内光线昏暗，飘散着润润的潮气和一种说不出的难闻气味，一个透光的小窗下有一口褪色脱皮的木柜，旁边是一个极其简易的木板床，有些破烂的棉被下躺着一个面容蜡黄的妇人，她嘴角泛白，眼神迷茫而无神，一副重病之下有气无力的样子。

        “小哥到来本是贵客，礼当下地迎接，但妾身有疾，还请见谅莫怪。”妇人话音细若游丝，上言不搭下语的，说得很是艰难，不过知情达理，不像是穷苦人家的无知之人。

        李长安眉头微皱，急忙施礼道：“我本从山上下来，打扰了你的清净，还望为我的失礼海涵海涵。”李长安见妇人胸中有诗书，也学着臭老道的模样，本想咬出几个漂亮的文字，不料还是肚空词穷，不慎尔尔。

        妇人微笑，嘴角微扯，很是勉强：“我还要感谢小哥的肉呢，我可是好久没吃肉了，咳咳，只是苦了小愁，哎小哥不知要去何处？”

        莫愁站在旁边，一声不吭，大而黑的眼珠，在她娘亲与李长安身上来回转动。

        李长安苦笑一下，不知从哪里又挤出了一点词汇，有些文绉绉地道：“这里本是吾来地，怎奈只身是浮萍。”

        “小哥有德报，可见是个善心之人，正好家中还有一间空房，如不嫌弃，就暂且住下吧。”妇人从对方买肉的举动和刚刚的谈吐断定，这位少年定是个知恩图报之人。

        李长安见屋外暮色已深，大片夜色笼罩过来，初来乍到，确实不知何去何从，看来今晚也只得住下了。他点了点头，说了句谢谢，表示同意。

        讲了几句话，妇人的精神渐弱，也就不再矫情，开始单刀直入，说出心中的想法：“小哥，我家情况你也看到了，我的病拖了很多年，如今已经病入膏肓，将不久于人世，只是可怜了我家小愁，从小乖巧懂事我想，我想将小愁嫁给小哥，如果我不在了，小愁也好有个依靠，不知小哥意下如何？”

        小莫愁虽然年幼不更事，但谈到婚嫁，脸上瞬间有了一抹绯红。

        这种情况，李长安也是没有想到的，这是什么剧情，怎么一开头，还不熟悉，就要嫁女儿了？看着热切期盼的妇人，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脸上露出了一丝尴尬。

        看出了少年的难处，不如退而求其次，于是妇人又道：“我知道为难小哥了，你本少年，又初到长乐巷，后面如果还带着个拖油瓶，怎么去讨生活？小愁虽然还小，但很懂事勤快，如果小哥一个人，就让小愁当个贴身丫环，给你洗衣煮饭端茶倒水，做个贴心之人，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可好？”

        这倒是一个可以接受的方案，李长安看了看小姑娘，想从她的眼中探寻出最终结果，毕竟就算做个丫环，也得她本人同意不是，他现在没有钱，可买不起，甚至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以后的日子还是个未知之数，从目前情况来看，必定异常坎坷难行，也不敢断定将来一定就会幸福。

        莫愁始终低着头，一言不发，大有一切全凭娘亲做主的架势。

        等了许久，二人都没有出声，妇人开始艰难地爬动，她想起来，“小哥，我，我给你磕头了。”可是爬起又倒下，再爬起，再倒下，羸弱的身体已经不能支撑她坐起来了，反反复复几次后，已经让她气喘吁吁，只得瘫睡在床上。

        看到妇人艰难而倔强的样子，小姑娘开始轻轻地抽泣起来，豆大的泪珠扑簌簌落下，声音嘶哑道：“娘亲，娘亲”

        妇人溺爱地看着小莫愁，她何尝不想幸福地陪着女儿一直到老，看着她长大、成家、生娃，“小愁别哭，都十岁了，是大人了，该长大了，为娘这么大的时候，已经哎。”妇人始终没有再说下去，脸上已是泪水依依，不能自语。

        莫愁看到娘亲的模样，哇地一下大声地哭了起来，亲人即将离去，未来的阴霾荆棘，哪个都是无法承受的痛。

        真是福不双至、祸事连连，看来这个已经一贫如洗的家庭又将会迎来一次地震了。李长安此时既感到无奈，又感到彷徨，还有怜惜等数种情绪兼而有之，一时善心泛滥，无所适从，但想到臭老道的话：多做善事，多为大众。收留照顾小姑娘，不就是做的善事、为的大众吗？

        “大娘，别哭了，我答应你就是。”李长安终是同意，妇人渐渐止住泪水，微微笑了出来。

        “那小愁以后就交给你了，还请你多担待。”女儿始终是她永远放不下的牵挂，要不然，他早就想下去陪亡夫了。顿了顿，又道：“小愁，快叫少爷。”

        莫愁看到娘亲不再哭泣，也慢慢止住了那颗脆弱摇摇欲坠的心，弱弱喊道：“大少，少爷。”

        “嗳，丫头，那以后要乖哦。”李长安轻轻地揉了揉小姑娘乱糟糟的头发，眼中充满了怜悯和溺爱。

        “嗯。”莫愁狠狠地点了点头，她对李长安的印象很好，在最为艰难时刻，是李长安给了她对未来的希望，让她在黑暗无边的地平线上，看到了一抹微弱的光亮，只是此时小姑娘还不知道，正是这一抹微光，让她以后的人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妇人满意地看着少年的举动，眼泪再一次流出，却没有哭声，那是满足幸福的泪水，是为小愁有托，也为她今后的日子而高兴。

        “小愁，你去给少爷整理一下床铺。”看着眼前的女儿，妇人吩咐道，他是真不想女儿离开，哪怕就是这么一点点时间。

        “好的，娘亲。”莫愁迈着小碎步出去了，脚步很轻，就像脚下有一层厚绒绒的毛。

        见女儿已经走出房间，妇人拭去泪水，轻声述说起家事来，就像是在说断头话，使人不得不去认真听，因为就算你想再听，可是没有第二遍。

        “我们一家三口本来过得很是快乐，小愁懂事，她爹是这里的铁匠，我也做点小工，虽然不算富足，但温饱还是没有问题的，那想七年前，北狄进攻幽州，在北凉陷入持久战，你攻不下我，我也攻不下你，咳咳，呃，就这样拖了两年，随着时间拉长，后来幽州兵力不足，只得全境征兵，她爹就是在北凉望乡坡战死的，从此家道中落，以至于沦落到如今地步”

        “我婆家人丁稀少，小愁还有个二叔，住在三步桥弄堂，条件原本和我家差不多，可是她爹死后，二叔家的条件就要好些了。她二婶是个厉害人物，很是自私的一个货色，把她二叔和莫浪管得死死的”

        莫浪，估计就是莫愁二叔的儿子了，李长安这样想。

        “我姓吴，名青翠，娘家是城东云台院那边的，有个舅老爷在北凉军中当值，因为当初不同意我与她爹的婚事，所以几年前便断了联系，她爹死后，我也没脸去求娘家人了”

        说到此处，妇人身体颤动，呜呜地哭了起来，人到伤心处，哪有不动情，多年与娘家人不见，多少还是个遗憾啊！看来这辈子是很难实现了。

        李长安轻声地安慰了几句，可是不见成效，他又没有安慰人的经验，正在头痛彷徨之际，好在这时莫愁来了，“少爷，床铺整理好了。”

        听到小姑娘的声音，李长安如获救星，逃也似的跑出了房间，走到隔壁，拍了拍起伏的胸口，好险。

        没过多久，隔壁房间里又传来了妇人断断续续的声音，“小愁，以后你要懂事了，照顾好少爷起居，不要懒，要勤快些。”

        “小愁，如果有什么不懂或者遇到过不去的坎，就问你家少爷。”

        “小愁，隔壁超凤父母早逝，也是个苦孩子。”

        “小愁，你一定要好好过，照顾好自己啊！”

        妇人说着，每一句小愁，都喊得是那样的柔和不舍，小姑娘听着，不时发出嗯地声音，那是莫愁在专注地回答。下山的劳累不适和今天的诸多烦心事，让李长安渐渐昏睡过去，直到公鸡打鸣三次，快要天亮时，隔壁房间里传来了莫愁撕心裂肺的哭声，“娘，娘，你醒醒，娘，你不能丢下我啊！呜呜呜呜”

        李长安急忙和衣下床，赶到隔壁房间，看到小姑娘哭得梨花带雨，妇人紧紧闭着双眼，脸上已经没有了血色，走得很是安详，他赶忙把妇人用被子盖住，扶起小姑娘，口中碎碎念道：“大娘一路走好，大娘一路走好，你放心，我会照顾好小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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