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十六、难安

『直觉是件玄妙的事情，

        “在意”是它存在的必要条件

        ——不论男女。』

        1、

        郭浩想念的人这会儿已经下了楼，沿着公司楼下的人行道前行，融入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她挽着董大姐的手，在人群中小心地前行，她的身后，跟着不再是孤身一人的秦天。秦天的眼前，是他心心念念了十二年的人。十二年过去了，她有变化，变成了他想象中的样子。

        推开饭店的门，让两位女士先进，秦天紧跟在何青雨的身后，看她在一个靠窗的位子坐下了。

        “秦先生，还是老样子吗？”服务生按照惯例，没有拿菜单过来。

        秦天的嘴角一直是扬着的，他控制不住自己，大概是积攒了十二年的笑容终于破防，挂上了嘴角，就下不来了。

        “不，拿菜单，让她点。”

        服务生讶异地点头，转身离去。董大姐拿茶壶给何青雨添了水，一样的讶异。“小秦，这是你常跟郭浩一起来的馆子吧！往常都是郭浩结账，你大可以随意。今天是我请客，你也跟着大方。哪天你真的请我们吃一回呢！”

        “今天，就今天。”秦天不知疲倦的笑着，“想吃什么点什么。”

        “说了今天我请啦！你这人呢！省吃俭用的，也不知道为什么。”董大姐放下茶壶，凑到何青雨耳边说话。“别说真的掏钱，就用嘴说的请客，他这都是头一回！”

        何青雨用双手捧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水。“是吗？要养家的男人总是没办法大方的。”

        “哪里啊！单着呢！”董大姐忙不迭地说，“眼光高。”服务员拿来菜单，董大姐也不叫何青雨看，在五颜六色的册子上指指戳戳的，三两下就点好了菜，叫服务员催厨房快一些。“哎，真的要饿死了。按说我还在减肥呢！也不能这么饿。总公司这究竟是要干嘛啊！”

        “珑城这边很多年没有调整了。所以……”何青雨用双手捧着茶杯，喃喃的说，“不只是市场部的问题。”

        “我明白，都明白。何经理，你不用解释，我都理解的。”董大姐说话的功夫，服务员端了两个凉菜上来，恭敬地说热菜很快就到。

        秦天拿手挡了一下凉菜，对何青雨道：“先别吃凉的，喝点温水。”

        董大姐说：“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要核对这么多单子。我们虽然是分公司，但是三年的单量也是很庞大的。”

        “考核。”何青雨放下筷子，捧起茶杯，“总公司之前收到过不少关于珑城市场部员工的投诉。这次我来，首先要完成的就是对他们能力的考核。这是第一项。”

        服务员端来一大碗银鱼羹，秦天盛了一碗，摆在何青雨面前，拿走她的空碗，把汤勺递给董大姐。

        董大姐边给自己盛汤，边问：“第一项？折磨他们？”

        何青雨放下茶杯，双手捧着汤碗，笑道：“都是他们经手的个案，应该是熟悉的。按说昨天一下午就该整理好了。今天午后如果还不能完成，只能说明这其中水分很大。”

        “哎哟！”董大姐啜了一口汤水，啧啧叹道，“年纪轻轻的，下手这么狠！我说总公司怎么能派这么年轻的人来呢。接下来不会还要折腾吧？我再下个礼拜想要请假呢！”

        “需要人事部配合的事情不多，也没那么快。我想，到那时候，你应该已经回来了！”何青雨拿个小汤勺在碗里搅。

        热菜一个个被端上来，董大姐却好像忘了饿似的，一个劲地跟何青雨说话。秦天插嘴问道：“那么，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呢？”

        “秦经理。”何青雨放下汤碗，拿起筷子，“即便没有这次结构调整，设计部也要为接下来的钱氏招标做好准备的。”

        “何——青雨，我可以这么叫你吧？你可以叫我秦天，或者——天。这样可以拉近彼此的距离。”秦天一手托腮，笑道，“准备了，放心。”

        “二位应该都已经收到了邮件——我在这里期间，代行珑城分公司总经理职权。”

        “期间，你要走？”

        “小秦，你怎么了？老是插嘴！”董大姐拿筷子敲敲自己的碗，笑吟吟地看向何青雨，“他昨晚喝多了，往常从来不这样。你接着说！”

        “我会在今天分配好市场部的工作。明天——周一早晨，我需要开一个部门间的例会。以后每周一的早晨，要形成惯例。财务那边没有主管，总公司会给需要到场的人员发邮件……”

        “青雨，吃饭的时候谈工作伤身体的。”秦天再次打断何青雨的话，往她的碗里夹了两只虾，“我们聊聊家常，可以增进感情。”

        何青雨夹起一只虾，刚要把虾放回盘子里，秦天又笑了。“河虾！这是清炒河虾，不会让人——丧失理智的！”

        “小秦？”董大姐缓缓放下筷子，拿纸巾抹嘴，“你酒醒了没有啊？”

        “醒了啊！特别清醒！”

        “哎哟！”董大姐蹙起眉头，推了推何青雨，“我这边的事情忙得差不多了，刚才已经叫他们都回去了。你慢慢吃，我结了帐，找人去酒店搬你的行李。物业说，床褥子晚上之前一定能弄好的。”

        “谢谢！”何青雨站起来，跟着董大姐往外走。

        秦天一伸手，拦住何青雨，站起来，朝董大姐欠身道：“大姐，我还没那里的钥匙呢！”

        “哦！”董大姐站定了，“在何经理那儿呢。”她看向何青雨。

        秦天挡在两人中间，笑眯眯地对董大姐说，“好的。我们吃好了一起回公司。我送她下班，陪她去物业领被子，你放心！”

        董大姐的眉头拧紧了，身子一歪，探头对何青雨道：“那我先走了啊！”站正了，她冲着秦天摇头，“以后还是少喝点酒吧！哎！”

        看董大姐出了门，秦天转身，推何青雨坐回去，乐呵呵地坐下，把桌上的菜盘子挨个往她面前推。“吃啊！饿了吧？你今天早上吃饭了吗？昨天晚上……”他顿了顿，偷偷瞄何青雨的脸，“我昨天……”

        何青雨面无表情，拿起筷子，很认真的吃饭。

        秦天捧着茶杯，痴痴地看她，犹豫了半晌才开口说话。“你昨天晚上，没在公寓里？”

        “你醉了，不知道送你去哪里。”何青雨放下筷子，“我吃好了，先走了。”

        “哦，我也好了。”秦天跟着站起来。

        何青雨看了眼桌上的菜。“你昨晚没吃什么东西。”

        “哦，那，”他先是欣喜，转而犹豫了一下，“你现在是回去？”

        何青雨不答，走到桌边，又被秦天抬手拦住了。她停下，抬眼看他。“我得回去，很多事情。”

        “那我吃好了，回公司等你下班。”秦天像个等着母亲给糖吃的孩子，眼中满是渴求。

        何青雨低下头，闷闷的“嗯”了一声，看秦天放下手，匆匆地走了。

        这一餐的胃口出奇的好。已经很多天没有这么安心吃顿饭了，秦天吃着饭，竟哼起了小曲儿，即便服务员几次朝他投来讶异的眼神，也没能阻止他快乐地哼唱。放下筷子，擦了嘴，他像个愣头青似的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出饭店，独自走在街边，神思飘渺。

        “秦天！”

        秦天停下来，恍恍惚惚地，感觉是有人在叫他。他在原地转了个圈，四下里看了一周——并没有一个熟悉的身影，摇摇头，他不得不赞成董大姐临走时说的那番话——以后还是少喝点的好。

        “秦天！”

        刚往前走了两步，又听见了。这一次，秦天确信，是有人在喊他。

        2、

        秦天呆在原处的时候，郭浩正站在公司楼下看着他。大约二十来分钟前，何青雨独自回来了，这于他而言是件好事。从看见何青雨的第一眼开始，沦陷的同时，他的心里被种下了一颗怀疑的种子。

        这种莫名的猜疑，源自何青雨的微笑——浅淡的，捉摸不透的。昨天下午，何青雨突然离开后，他在心里暗暗地打鼓，这会不会就叫“淡淡的，很轻，很深，很——特别”。粗略地估算了一下从公司到江畔小筑的时间，他给秦天打了电话。

        挂了电话，他开始在心里反复玩味，秦天等的人没有回来，何青雨的离开纯属巧合。他的猜忌是多余的，这一切完全是因为此生第一次萌生的想念——是的，这位情场浪子，在人生的第三十个年头，初初体味到了想念的滋味。

        但他还是没办法定心，不知道为什么，跟着董大姐去高管宿舍的一路，他的心又开始噗通、噗通的狂跳，直到再在公司看见何青雨，看她已经换了一身装束坐在那里，他才给自己编了个完美的解释——她一定是回酒店换洗了，就这么简单。

        然而，秦天不对劲。他从没见过秦天对一个初次见面的女人这样热情。同事这些年，这也是秦天第一次掏腰包请吃饭。这一切，都不对。郭浩没有在会议室里吃午饭，他的饭盒被随意地送了出去。他独自站在秦天的办公室里，踮着脚张望。何青雨回来的时候，他全身有些僵，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他走出秦天的办公室，看见大家已经收拾好桌面，各自离开了。他迷迷糊糊地走进何青雨的办公室，在她面前站定了，近乎痴傻地问：“你回来了？”

        “嗯。下班了，你可以回家了。”

        “下班了？”

        “对。”

        “我还没有……”

        “我知道。”何青雨合上面前的文件夹，抬起头，“剩下的，我一个人就可以了。”

        “他们也都没有……”

        “我知道。大家都累了，你不累吗？”

        “不，我可以留下。”

        “不用了。”何青雨露出了她独有的笑容，“回家休息吧！”

        “哦，好。”

        郭浩退着往外走，没有得到一个告别的对视。他迅速收拾好桌面，跑下楼，站在公司门外，定定地站着。他说不上自己是在等待什么，不确定，却又有预感。他感觉秦天没有走，他感觉他很快就会出现。他在阳光下站得有些眩晕，身子晃悠悠的，被人扶了一把。

        “郭浩？你怎么不走？”一个清脆的女声在他的耳边鸣响。

        他转回头，看见了那个会计部的新人，注意到了她那双硕大的眼睛，以及明媚的笑容。

        “啊！小江，我站会儿，骨头坐得木了。”

        “可你先前一直站着。”小江嘻嘻笑道，“你没有吃午饭。”

        “不饿。”郭浩连忙解释，“你呢？”

        “你们部门有主管，才有午饭。我们是今早才来的，这会儿又下班了，当然没有免费的午餐了。”

        “那现在去吗？我请你。”郭浩的脑子里闪过一个极好的主意。

        “我的防晒衣落在楼上了。”小江在原地打了个转。

        “那你上去拿，我在这儿等你。”看小江进了公司，郭浩接着朝街道的那头张望，恰在这时，他看见了秦天。

        从秦天的走路的步态判断，他很快乐。这种没来由的快乐让郭浩惴惴不安。他一夜未睡，这时候脑子里已经是一团乱麻。不会的，从何青雨见到秦天的反应去判断，他们是陌生人。有可能，从秦天见到何青雨的态度去判断，他们之前很可能认识，不，不像——如果她就是那个人，秦天不可能这么冷静。又或者，他们昨天已经见了面，达成了某种默契。

        他不能再这么猜下去了，疯狂在向他步步逼近。

        “秦天！”

        他听见街对面有人在喊，紧接着，秦天站住了。再然后，他静静地看着，等待一个恰当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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