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九、职权

『漫漫人生路，

        每每被记下姓名的人，

        即便不再见，

        也能偶尔被想起。』

        1、

        江畔小筑的地理位置实在玄妙，六月底的时候，湖面上还能掠过丝丝清凉的风。秦天让这风吹得清醒了许多。他轻笑道：“哦，小郭啊！”

        “是这样的啊！我们市场部的新领导刚刚来过啦！”

        秦天把手机从左手换到右手。“好好说话！”

        “我是在好好说话啊！”

        秦天把手机从耳边拿开，瞪了一眼屏幕上的“郭浩”两个字。“别阴阳怪气的。那个‘老妖怪’怎么你了？”

        “啊？”郭浩在电话那头大笑起来，好一会儿才停下，换了语气，很沉静地说：“我们市场部的人都被叫来了。要核对三年以来的所有项目资料。说是如果有必要，会核对五年以上的。”

        “什么？疯了吧！”

        “哎！”郭浩吐了一口浊气，嘴唇像是孩子似的发出“嘟嘟”的声音，“秦经理，我接下来可能每天都要加班加点了。你今天聚会有没有收获啊！给兄弟介绍几个善解人意的美女吧！”

        “几个？”

        “随便来点！”郭浩又笑了，“怎么样？她回来了吗？”

        “没。”

        “这样啊！”郭浩没有追问，“不和你说了，我们这里都乱套了。你得空跟董大姐打听一下吧，我感觉，总公司有大动作。”

        “唔，明白。”秦天挂了电话，对着湖面失神的看了一会儿，再拿起电话，拨打董大姐的号码。对方瞬间就接听了，秦天在刹那间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

        “董大姐，是我，小秦。”

        “知道。”电话那头的声音很纷乱，“哗啦啦”、“哒哒哒”的，纸张和机械的声音掺杂在一起，“是听郭浩和你说了什么吧！”

        “嗯。”秦天对着湖面点头，“怎么要核对这么多项目？”

        “小秦啊！我这儿忙得要起雾了，不好跟你解释太多。我给你发个号码，你等下自己联系。”董大姐似乎是连换气的时间都没有了，“你听我说啊，是这样的，来人希望跟你本人见了面，再确定你们的宿舍问题。你回来之前一定要打电话联系人家，记住了啊！”

        电话被匆匆挂断，秦天拿着手机，对着粼粼的湖面，兀自笑了。远远的，徐仁柱浑圆的身体从玻璃门离跌出来，滚上了九曲桥，像颗硕大的瑜伽球一般，溜溜的，弹了过来。

        “笑什么？”徐仁柱站定了，一手撑着柱子，大口喘气。“怎么不打招呼就出来了？”

        秦天没有立即回答，低下头，沉思了片刻。公司里乱套了，来人的目的究竟是什么？看情形，是有大动作。他深吸了一口气，看徐仁柱转了个圈，跌坐在他身后的石凳上。

        “我跟你说过，市场部主管辞职了。”秦天把手机收起来，“总公司调的人到了。这会儿，他们都乱套了。”

        “是吗？那你在这儿……没事吗？”

        秦天低下头，迟疑了一下，吞吞吐吐地说：“这事儿，是我惹的。暂时不去，可能会好一些。”

        “你惹的？”

        看徐仁柱那般期盼的眼神，秦天无奈把事情的原委和盘托出，两手抱在胸前，仰头对着铃铛叹息。

        “这样啊！那你今天不去也对。他们给你打电话，是催你去吗？”

        “不是，就是告诉我目前的情况。”

        “哦，这么看，你现在人缘儿挺好。”徐仁柱笑了笑，“你再等一会儿出来就好了。‘烟囱’刚才提到何青雨了。”

        “什么？”秦天走到徐仁柱面前，恨不能撕开他的嘴。

        徐仁柱连连摆手，推开他，叫他回到刚才站着的地方去。“别挡着风，外面热死了。‘老头子’的医生是何青雨帮忙联系的。他没说别的，我猜，何青雨可能是跟‘老头子’有联系。”

        “是吗？”秦天止不住地颤抖着，几乎不能言语。

        “不会吧？”徐仁柱站起来，走到他身边，“你没跟‘老头子’联系？刚才那人说的不会是真的吧？你——为什么？”

        秦天看向徐仁柱，看他满脸好奇的模样，还是当初那个好事的少年，他不禁笑了，却没有回答问题。

        徐仁柱见他这样，也知趣。他向来知趣，因为知道来日方长，因为总不会忘了，因为确信能得到答案。他坐回石凳上，倚着石栏，懒懒地慨叹。

        “这天这么闷，看着像要下雨了。珑城的天气不好，总是稀稀拉拉地下雨。你怎么会到这儿的？”

        秦天瞄了徐仁柱一眼，不自觉地笑了。“我自己选的。”

        当天空中落下的第一颗水珠在湖面上激起一朵炫白的涟漪，入职当天的情形就随着漩涡盘桓开来。

        2、

        这家公司太大，人事工作其实纷繁复杂。秦天在面试的那天被当场录用，让在走廊里等待的竞争对手们艳羡不已。然而一切并不是那些不知情的人以为的那样简单的。在面试之前，他们所有人的档案其实已经经过了数十次的筛查。面试只是一个简单的流程，一个判断本人和那些纸张上的文字是否相符的流程。

        秦天从人群中挤出来，拿着表格，按照指示走到一楼大厅，问到了人事处的位置，再乘电梯上到九楼，在人事处的门外深呼吸，调整错乱的心率，敲门，入内。

        “姓名。”一个带着金边眼镜的年轻人头也不抬的问。他并不是不尊重秦天，他太忙了。他的面前，资料堆积如山。如果不是站着，秦天是看不见这些资料背后还坐着个人的。

        “秦天。”他把表格递到那人眼前。

        那人抬头，看向他，接过表格，看了一眼，又抬头看他。“哦。”他推了一下眼镜，“抱歉，我也是才来的。都去给你们面试了，这儿只剩我一个人。”

        秦天微笑，表示理解。

        “其实根本用不着去那么多人，他们就是躲清闲去了，欺负我一个新来的。”那人不服气地哼了一声，“你好，我姓韩，韩啸阳。”

        “韩先生，你好！”秦天点头，“他们说……”

        “知道。”韩啸阳拿笔的手摆了一下，把秦天的表格收起来，从桌上翻出一个文件夹，在秦天眼前展开，拿笔在上面指指点点。“想去哪儿？自己选吧！”

        “自己选？”秦天讶异地看着文件夹里的表格。

        韩啸阳又推了一下眼镜，笑道：“不是谁都有这样的待遇的，你很优秀！”

        秦天淡笑。“留在总公司，是不是可以经常去各个分公司？”

        “那是市场部。设计部和人事部是不可能的。”韩啸阳两手一摊，“你看看我，都快被这些活埋了。”

        “那……”秦天犹豫不决。

        “你要是留在总公司的设计部，很难出头的！这儿都是精英。”韩啸阳的笔尖在纸张上一跳、一蹦的，像颗弹珠。“这儿，南边儿，热，不过海鲜倒是很多的，也不贵，新鲜。”

        秦天听见海鲜两个字，猛地摇头。

        “那么，这儿。火锅杠杠的，就是辣，你吃辣吗？”

        秦天愣了一下，摇头。

        “那么，这儿。你大学就是这里的吧！”

        秦天点头，又摇头，看见韩啸阳一脸的为难，尴尬地笑道：“有总是下雨的地方吗？”

        “下雨？”韩啸阳不解地看他，“珑城。”

        “那，我去珑城。”秦天把笔从韩啸阳的手中抽出来，在“珑城”旁的空格里签字，把笔还给他，点头致谢，满意地离开了。雨，在珑城下了多少场，秦天不记得了。渐渐的，他让工作充斥了苦闷的生活；渐渐的，淡忘了自己对雨水的期盼。连轴转的工作，加班加点，只有在黎明时分，坐在早点铺子里，偶尔看见纷纷的雨滴，独自感伤。

        望着粼粼的湖面，他轻轻叹息。

        “哎！”徐仁柱大声地叹气，“你这人，书呆子一个。我还以为你注定是个被女人追的命。谁能想到呢？她有多好，叫你惦记了这么多年？”

        秦天在惋惜声中回过神来，眯着眼睛看湖岸边一棵倾斜的杨柳。“我也不知道，第一眼看见，就觉得是她。”

        “得了，这位也一样吧！”徐仁柱站起来，走到秦天身边，“看看，追出来了。哎！你们啊！上辈子的债肯定没清。”

        秦天顺着徐仁柱的视线看过去，九曲桥上走过来一个玫红色的身影。

        “我跟她没什么好说的。”他往后缩了一下身子。

        “头一天报道的时候，她看你的眼神，傻子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徐仁柱伸手推了他一下，“说清楚吧！都这个岁数了，我听她说，还一个人呢！”

        “该说的，我早说清楚了。”

        “什么意思？”徐仁柱伸头看他，“我可是听说，你俩在大学里好了的。不用这么绝吧！万一何青雨不回来了呢！”

        秦天盯着徐仁柱看，眼中燃起哀怨的怒火。他就这么盯着，不言语，也不眨眼。

        徐仁柱被盯得身子发颤，站直了，朝九曲桥上微笑。“好吧！你不高兴提，我就不多问了。不过，你知道我的个性，什么事儿，只要问起了头，不知道个究竟是不能够的。今天不说，早晚得说。你不说，她也会说的。”

        “那就让她说吧。”秦天在戴茜踏上亭子的石阶的同时，身子一侧，闪过去，走到九曲桥上。

        “秦天。”戴茜边喊，边伸手抓住了他的左臂，“一定要这样吗？”

        秦天没有回头，闷声说：“这话，该问你自己。”

        “这么多年不见，都是老同学，为什么要格外对我生分呢？”戴茜轻笑，松开手，走到徐仁柱身边，“你这样，倒解释不清了。”

        秦天深吸一口气，侧着身子，用眼角的余光瞄见徐仁柱一副好事的表情。“我以为，我已经说得够清楚了。”

        “是啊！可你没给我说话的机会。”戴茜站到了秦天先前站的位置，倚着柱子，对着湖面怅然。“你这么躲着我，倒像是欠了我的。”

        “那什么，我进去看看，你们聊。”徐仁柱走到桥上，冲秦天笑笑，伸手把他推到亭子里，朝戴茜摆摆手，匆匆离开了。

        秦天走到另一根柱子旁，站定了，极不情愿地开口：“你要说什么，说吧！”

        “这个态度，你是觉得她今天能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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