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番外D七点钟的云（一）云往南Ⅸ

冯赟话音刚落，孙辽抬头盯着监控。

        “组长、杨斌，走！”

        “别带赵鷟来警局！”孙辽阴鸷地看着推门进来的冯赟。

        “孙辽，注意态度，你没资格讨价还价！”老韩拉开凳子坐下。

        “不带赵鷟来警局，我就告诉你们关键性证据！”孙辽靠在椅子上，毫不收敛狡黠，露出真实面目。

        “好，我答应你。”冯赟坐老韩旁边。

        孙辽通过之前的被审讯，知道张悦章已被抓，他虽暂时未全部交待，但也是早晚的事情，警察不会放过自己。这场谋杀孙辽准备了大半年，终究是失败了。失败了便是失败了，她认了，她没有恐慌，反而如释重负，终于可以堂堂正正地做一个坏人了，坐牢又怎样，现在的自己又有什么自由。

        “我不要你答应，我要他答应。”孙辽指着老韩说。

        “如果赵鷟没问题，带她过来也只是了解情况，警察不会对她怎样，你为什么这么在意她来不来警局，还是说赵鷟也有参与？！”老韩质问。

        “她没有，我全都交待！”孙辽抓住扶手，“在你们警察看来是配合调查，在那些人眼里是她进警局了！”

        “全校都知道你和她是好友，你伤人之前，怎么不替她想象你获罪后她在学校如何自处？”老韩愤慨。

        “你以为我没想吗？！”孙辽瞬间癫狂，“我想啦，是张悦章太蠢暴露了！”

        “孙辽，到现在了，你依旧不知道自己错哪，没有伤人的自责、内疚！”老韩怒斥。

        “我有什么错，错在不如你们警察高明？”孙辽五官愈发狰狞，“伤人？这个世界上谁不是每分每秒地在伤人，谁又不是每分每秒地在受伤？人，向死而生，一生下来就在奔赴死亡的路上，不受伤怎么会死？”

        “烧火做饭、开车通行释放二氧化碳造成温室效应，加速冰川融化不是伤害？开发石油、制造塑料难道没有造成海洋生物的死亡？996、007工作过劳，就让人身体健康了？若伤人是坏蛋，那地球上没一个人是干净的！”孙辽怪笑，“你们这群人只会惺惺作态、欺软怕硬！因为战争、因为饥饿，中东惨死多少人，非洲饿死多少人，有本事你们把那群人抓起来啊！”

        “所以我为什么要内疚，我为什么要自责！我从一出生就被别人伤害，我从一出生就注定了要伤害别人！”

        “我只是在行使我的权利。”孙辽手指着自己。

        “孙辽，少在这歪曲事实、强词夺理！”老韩怒火中烧。

        “是你们警察没理！”孙辽双手砸在案前，试图站起，轻蔑地说道。

        “坐下！”老韩指着孙辽怒吼，“我问什么你回答什么！”

        “edown！”孙辽手离开案板，坐下，讥讽道：“您问，我坦白从宽！”

        “为什么要杀许美玲？”老韩稳住怒气。

        “警察叔叔，我没杀人，伤人的是张悦章，杀人的是陆爱民，我只不过轻轻地踩了她一下，她既没哭也没闹，连个‘痛’字也没哼唧。”孙辽斜靠在椅子上讥笑。

        “说！”老韩把笔摔桌上，“杀人动机是什么？！”

        “好好好，我说我说，着什么急嘛，你我都心知肚明的事，非得让我再说一遍，搞得警察都是蠢货一样！哈哈哈……”孙辽狂笑。

        “老实点！”

        “警察叔叔，我很老实呀！”孙辽一脸无辜委屈状，“我没枪没刀没力气，还被你们铐着，您还想我怎么老实呢？”

        “少耍花样，说！”

        “呵呵呵~”孙辽疯癫笑道：“我为什么想让她死吗？”略微停顿思考了一下，“其实我也不是想让她死，只是担心她乱说话，毕竟死人嘴最严！”

        “警察叔叔，您不知道，我这大半年过得提心吊胆，总害怕我还没来得及动手，她话就说出去了，那样就不得不多死几个人。”

        “你被抓了，一样会被曝光！”杨斌越听越气！

        “对啊，我被抓了，才会被曝光！”孙辽瘪嘴，“警察哥哥说的太对了！”

        “你……”

        “杨斌，这儿两个人就够了！”老韩按下欲站起的杨斌，冯赟用眼神示意他保持淡定。

        “是！”杨斌怒气冲冲地关门出去。

        “说！怕许美玲把什么说出去？！”老韩压住怒气。

        “还能是什么事，就我把我姑父，把钱大有推粪坑那件事呗！”孙辽轻飘飘地说道，好像杀人跟碾死一只蚂蚁一样，不用承担任何道德负担，“我当时真该把她一起推下去，省了后面这一堆麻烦！”

        “老实交代，为什么杀钱大有？！”

        孙辽冷哼，“警察叔叔，你知道什么叫二次伤害吗？我可以告你故意伤害罪吗？心理伤害也是伤害的一种吧？”说着说着，孙辽眼角发红，眼闪泪花。

        “少装模作样！”老韩边斥责边抽纸巾给孙辽。

        “因为他……他侵犯我，”孙辽苦笑，低头看向胸部，“这有个疤，他拿烟头烫的，说给我的第一次留个纪念，您要不信，掀开衣服看看，哈哈哈……”

        “孙辽，穿好衣服！”老韩扭头，神情复杂。

        “哎呦！警察叔叔，收回您的同情，我不需要，钱大有死了，死在了粪坑里，我亲眼看着他一点一点下去的，可爽了！”孙辽后靠在椅子上，“哦，您肯定想问，为什么没人报警吧，放心，我姑姑可开心了呢，拿着钱大有的脏钱过得舒服又自在，唯一的麻烦就是……”

        孙辽压低声音，“就是我把钱大有推下去的时候被许美玲看到了，虽然她跑得快，但我还是看背影一眼认出了她。”

        “钱大有……钱大有欺负你的时候，为什么不报警？”老韩问。

        “报警？”孙辽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报警能让他死吗？”

        “中国是法治国家，一切由法律定夺！”老韩内心对孙辽又恨又无奈，接着问：“你知道被人欺负的痛苦，为什么又要鼓动张悦章侵犯黄莉？”

        “积累犯罪经验，”孙辽挑眉鼻孔轻哼，“干坏事也得有信心，是不？”

        “在校园造谣黄莉，鼓动别人对她进行校园暴力，也是积累信心？”老韩怒不可遏。

        “她活该，我不过是替天行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孙辽越发不耐烦，眼神里透露出躁动。

        “黄莉对谁进行过校园暴力？你吗？”老韩步步紧逼。

        “管那么多干嘛！”孙越突然癫狂，“你知道是我搞她就够了！”

        “黄莉是不是欺负过赵鷟？”冯赟抬头问，“你不说我们也能查到！”

        “不要去查，我求你们不要去查，不要再伤害她，我求你们了。”孙辽双手合十，带着哭腔恳求。

        “好，那你说，为什么要对黄莉进行校园暴力？”老韩继续问。

        “因为她欺负过赵鷟。”孙辽收敛嚣张。

        “你为什么对赵鷟那么好，为什么一定要替赵鷟出头？”老韩不解。

        “……”孙辽沉默不语。

        “说话！”老韩训斥道。

        孙辽继续沉默，一言不发，一字不吐。

        “你不说我们就查不出来吗？！”

        孙辽猛然抬头，凶狠地盯着老韩，咬牙切齿，突然欲站起，左摇右晃，拼命挣开枷锁。

        “孙辽，孙辽，孙辽！”冯赟摁住孙辽，“冷静点！”

        孙辽整个人进入狂躁状态，低头要咬冯赟的手。

        “叫医生！”老韩开门朝外喊。

        不一会儿，医生跑进来给孙辽打镇定剂。

        孙辽冷静下来，情绪稳定后，喘着粗气，神情木讷，低头沉默。

        “孙辽，孙辽！”老韩叫了她两声。

        孙辽缓缓抬头，算是给了一个回应，“我渴了。”

        杨斌进来送水给孙辽，神情复杂地望向她。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孙辽瞟到杨斌，苦笑自嘲。

        喝完水后，孙辽交待了杀害钱大有、许美玲的时间、地点、经过，至此整个案件调查就算基本结束了。

        冯赟、老韩去分局提审张悦章，据他交待，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对孙辽言听计从，孙辽的话就像他自己的大脑下达的指令，他说看着黄莉先是反抗，像个蛾子一样扑棱翅膀，撞得头破血流也冲不破自己设的牢笼，让他感觉自己像上帝，很爽，后来黄莉放弃反抗，变得顺从，那天晚上他跟朋友在自家山庄度假别墅里喝酒，把黄莉叫过来给朋友助兴，没想到黄莉会想不开，几天后人没了。

        冯赟听得心惊胆寒，老韩也好不到哪里去，恨不得当场宰了张悦章，整个审讯过程都在咬牙切齿。

        审讯结束，冯赟整理资料，老韩和分局刑警队戴队长聊案情，得知压死黄莉的最后一根稻草是黄莉父母。黄莉父母已离婚多年，双方各自组成了家庭，黄莉跟着姥姥住，从小就是个大人、老师口中的“问题少女”。黄莉当晚从别墅回来后有自残行为，黄莉姥姥给黄莉妈妈打电话，把黄莉送到了医院，在黄莉妈妈的再三逼问下，黄莉说出了校园霸凌的遭遇，黄莉妈妈劈头盖脸骂了黄莉一顿，说是她自己不检点，不然为什么欺负她而不欺负别人，然后叫上黄莉爸爸，两人一起跑到张悦章家，张家父母开出高额赔偿金，黄莉父母决定不报案，私下解决。黄莉当时就疯癫了，在家里大哭大闹，她父母怕她闹事把她关了起来。黄莉还是趁父母不注意逃了出来，迷迷瞪瞪地跑到警局，警察问她怎么了，她只一个劲儿地重复被欺负了，还没等警察再多问，就被父母抓回去锁在了家里，没多久选择了轻生。最终来报案的是黄莉姥姥，一个八十多岁半边身子不利索的老太太，扶着辅助行走器，颤颤巍巍地挪进警局，一进门就双手合十鞠躬下跪，请求帮自己外孙女讨回公道。

        戴队长讲到这，摆手不愿再讲，指着案宗让他们自己看。

        冯赟看见前些天在党炜解剖室遇见的见习女警，正坐在电脑前红着眼眶，紧咬嘴唇，憋住不哭出声。

        冯赟、老韩离开分局前，听到了张悦章与其前来探望的父母间的争吵。

        “你们知道什么，像我这样学习差又没人管的小孩，在学校不欺负别人只能被欺负！”

        “我为什么变这样，你们现在才想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早干嘛去了！”

        “我就是这样的人，别自欺欺人了，你们早就知道了，你们早就认为我无药可救了，从你们决定再要一个孩子的时候，你们就已经放弃我了！”

        “别跟我说我爱你这种屁话，你们爱我？你们何曾爱过我，你们的爱都是有条件的，我这种蠢货，不配得到。”

        “我只是一个错误的试验品，不值得你们浪费精力！”

        “不要再来见我，这个世界上我最不想看到的就是你们。”

        “你们和那些弃婴的父母有什么区别，五十步笑百步，你们和他们只是抛弃的时间不一样，他们是一生下来就扔了，你们是养一段时间发现生下来的和自己想要的不一样，扔了。”

        “一样的生而不养！”

        “……”

        ……

        冯赟百感交集，出分局时，落日余晖带来晚霞，云从地平线长起，顺着天空抛物线长到最大，悄悄分离，独自飘荡。

        老韩抽出一支烟，感慨道，“万幸在他们还小的时候抓住了他们，让他们知道法律不是儿戏，伤害别人一定要付出惨痛的代价。”

        “陷在不幸原生家庭沼泽里的孩子，想靠自己挣扎出来万分艰难。”冯赟朝夕阳走去，“很多人还未意识到危险，还未来得及呼救，就已经淹没在里面了。”

        “不幸的家庭又是谁造成的呢？”老韩指尖的星火一熄一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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