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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六章 醉言醉语


  凌寒宗半山腰就有许多建筑,宗门弟子,外门杂役加起来有数十号人,一并在此地。山顶是一座样式简单的大殿,是其祖师堂,祖师堂后有一绝壁小径,蜿蜒向下通往一处断崖,断崖上有一凉亭,三面临风,可观北方连绵山景。

  换了身凌寒宗服饰的林月,与宗主范镇在亭下相对坐定。范镇特地交代宗门厨房做了丰盛菜品,矮桌都已摆放不下,珍藏的好酒都是放置于地上。

  日中不久,亭下已生清风,徐徐吹拂两人衣衫与长发,对坐先无话,各自观景,叠嶂山色由青至白,景色别致。



  等到阳光躲进云层,林月这才收回目光,望了一眼还在盯着北方的范镇,又看向桌上菜色与地上酒水,自顾自开了一坛,为对方倒酒。

  范镇回过神来,急忙说道:“失礼了,该是我来的。”

  双手抱着酒坛小心倒酒的林月,笑着回道:“计较这些作甚,今日喝酒,我想喝个痛快。”

  范镇露出笑容,见他倒了两碗,伸手取了一碗,双手捧在眼前,“那好,先敬林院长。”说完把酒碗微微一扬,自己先干了。

  林月随意放下酒坛,端起碗仰头喝完,砸吧几下嘴巴,又抿了抿嘴唇,说了句:“回甜。”

  “平洲宜苏城宜春酒,入口绵柔,回味无穷。”范镇微微笑道。

  “再来。”林月又将两碗满上,“我比范宗主小了许多,厚着脸皮称呼范兄了。”

  “来,敬范兄。”

  “好,我也不推辞,林兄弟。”

  土碗见底,两人这才挑了几口菜吃。



  林月一手搭在膝盖,俯身吃菜,一边开口:“范兄宗门看着热闹,为何正式弟子不多呢?”

  坐直身子夹菜的范镇,也不避讳,回答道:“林兄弟也知道,凌寒宗算是个小宗门,多收些正式弟子,培养不起……反正也可以学习术法,以杂役身份,让他们少些期待,人心安定些。”

  林月瞥了他一眼,狡黠笑道:“范兄深谙此道啊。”

  “唉……”范镇却是叹了一口气,“都是历代宗主吃了亏,才得出的方法,我要真是深谙此道,凌寒宗还要大些才对。”

  说完探身拿过酒坛倒酒。

  林月放下筷子,看着他倒酒,“我说句实话,我觉得宗门弟子在精不在多,既然贵宗养不起那么多弟子,为何要收这么多人进山门呢?”

  小心放下酒坛,范镇先是看了眼他,然后又望向北方山景,缓缓开口:“方圆百里算是安定之地,可北方百里之外,就是另外一番风景了,林兄弟也知道,那里凶兽不少,我凌寒宗,需要时常清理地界之内的凶兽,难免会有遗漏,多培养些习武之人,就算只会些拳脚功夫,也可拖延些时间,再者,是可以作为候补弟子。”

  这句话其实没有说完,但林月听懂了他的意思,凌寒宗没有顶尖战力,清理凶兽,需要拿人命去堆。但可以推论出的是,在此方地界,高阶凶兽极少,就算这样,也够凌寒宗对付的了。

  范镇收回目光,注视着林月继续说道:“此前差弟子去往扶月山,没想到林兄弟答应得如此爽快,我再敬林兄弟。”

  两人举碗,皆是一口鲸吞,三碗下肚,脸颊都是微红。



  “林兄弟。”范镇喊了一声,然后说道:“你问剑云丰国时,我本以为是位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后得知你入了镇山书院,又以为是个靠着师门仗势欺人之辈,叶飞从扶月山回来后,说你平和儒雅,今日一见,我倒是觉得林兄弟,不拘小节,有些江湖气息,只是藏有郁郁之气,不见修行气象。”

  说道此处他又告罪一声,“林兄弟别往心里去,我知忌讳交浅言深,你当我喝醉了说得胡话罢。”

  凌寒宗宗主这翻言语算是豪赌,赌的是林月能听得自己的短处。

  林月扯了扯脸皮,低着头瞧了他一眼,范镇见此眼神,脸色不变。

  半阖着双眼的林月,缓缓回道:“范兄所言不错……”他忽然止住话头,提过酒坛倒酒,然后自顾自喝了两碗,等到脸颊脖子红透,又才开口,有些迷醉。

  “范兄……之前有人对我说九洲人,不像人,我思量数日,结合我的了解,觉得这个说法无错……”林月停顿了一会儿,又讲起了自己炼气之前的事,“在我小时候,因为家父管得严,每日炼体,难得像村里其他小孩一样……那时我真羡慕他们能到处玩耍,放牛割草、竹灯竹马、溪水嬉戏……你看,我都说不出几样他们玩过些什么……”

  年轻人又给自己倒了一碗酒,然后一口喝掉,随即继续说道:“我的待得最多的地方,是自家的小院,炼体的间隙,我想得最多的,是使劲儿练,然后等到父亲满意,教我炼气,可他始终没有教我,直到他去世之后,我出门远游,才遇见小先生教我炼气。我也很奇怪,为何我不恨我父亲,而且还养成了随和性格……”

  范镇为他倒酒,自己也举起碗干掉,继续等着他的讲述,并未说话。

  林月略微坐直了身子,“之后入了镇山书院,到现在也就三四个年头,却了解到以前二十多年都未曾接触过的人事物,本想仗着身怀道意,快速增加修为、战力,可说九洲人不像人的那位,告诉我,我只是颗棋子,当然他没有直接说出来,但我知道他的意思……这几日我一直都在思量他说过的那些话……我没有想出一个结果……”

  他弯着腰抬头露出笑容,在范镇看来,有些凄惨。



  没有对任何人讲过自己的过去,今日却和一个刚见面的陌生人提起,他也不知道为了什么。

  山风此时也急了些,他不禁打了冷颤。

  安静听他讲完的范镇,也是自顾自倒酒喝了一碗,随手抹了下嘴巴,开口说道:“其实林兄弟这几年在九洲流传的经历,可是惹得不少人羡慕。”

  林月狐疑一声,又一笑置之,“哦……对了,山下有个叫张牛的孩子,大概五六岁,范兄若是看得上,他家里也愿意的情况下,可否卖兄弟一个面子,让他学学术法。”

  “好。”范镇虽然不知道他为何突然说起这个,但还是答应下来。

  “还有送弟子到扶月山之事,范兄早些安排,不过兄弟我先把话说在前面,临月书院的武学路子,可是还未探寻清楚……我有汇集九洲武学的想法,并且也在招揽客卿,但我不知道他们是否肯拿出自家理论……”

  山风过后,林月的身子开始摇晃起来。

  对坐的范镇爽朗一笑,“以利相交,利尽则散;以势相交,势去则倾;以情相交,情逝人伤;唯以心相交,淡泊明志,友不失矣。这句话可解林兄弟难题。”

  林月一愣,又听范镇问了句“客卿之位,我可能坐?”

  他抬头注视着对方,范镇略有些方正的脸上,有淡淡笑意。



  持续片刻,他直起身子,露出笑容,端起酒碗开口:“好!”

  两人又是豪饮一碗,亭外一只白鹭划过,落在凌寒宗一侧山腰,与其他几只已经各自站在树梢的白鸟,落在同一处。一阵风过时,吹弯树梢,吹进断崖亭下。

  凌寒宗宗主范镇的动作,比起一开始随意了很多,他扭动几下脖子,看向林月说道:“一番话下来,我觉得知道了林兄弟现在的问题所在,可要听听?”

  “当然!”林月诧异抬起头,紧接着为其倒酒,一边说:“范兄请讲。”

  范镇等着他把酒倒好,却是没有伸手,而是趁机打个腹稿。直到林月停了动作,再次看向他时,他开口说道:“我话说得直,你挑着听……我觉得林兄弟现在是关心则乱,怎么说呢……你在考虑扶月山,在考虑自身武学路径,自身心境,也在考虑九洲那些你所了解的大事,时日尚短,经历不够,武学境界不够,学问也不够,自然想不出个结果。”

  说到此处,他端起酒碗抿了一口,又才继续,“我举个不恰当的例子,也不怕你笑话,我因自幼在凌寒宗长大,没什么见识,境界稀松平常,学问自然也谈不上,但正因为如此,我能心甘情愿的经营凌寒宗,不去瞎想,想的都是如何守好我这一亩三分地,如何守着方圆百里,不受凶兽侵袭。”

  这番话算是掏心掏肺了,林月自然能听得出来。其中道理很简单:见识够了,能力没跟上。破局也简单,便是先认准一个方向,做就是。这些他如何不知道。

  他低头沉吟半响,范镇也等着他自己思量,最后,他看向对方,嘴唇动了几下,却始终没有说出话来。

  范镇换了一坛酒,重新给各自满上之后,开口说道:“林兄弟难道受困于,读书人一脉的那些条条框框?什么广授教化,什么不逾矩,危机面前,或许只是累赘,如今兄弟只需在修为上发力即可。”

  林月摇了摇头,他知道这次对方会错了意,但还是说出了自己的见解,“范兄此言差矣,有时候一些规矩能让人走得更远……我在意的也不是这个问题,而是如何说服自己。”



  “兄弟纠正的是,我就是见识短了些。”

  听到此言他又笑了出来,“范兄适合做学问,到时候一定要在扶月山多待些时日。”

  范镇爽朗一笑,吞了口酒,“只是我知道的少,解不了兄弟忧愁。”

  林月坐直身子,单手扣住酒碗,举在眼前,“已是受益良多,范兄以后少说这些气话。来,喝酒!”

  “喝酒!”

  李老所说心关难过,他忽然觉得很有道理。

  带着没有想通的心事喝酒,也确实有趣些。

  愁丝声声叹,叹青丝,酌酒不停,忧愁聚还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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