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阳春面（下）

兴朝的坊市界限已然打开，各街道南北通透，酒店食肆林立古道，栀子灯六棱如果，小巧玲珑。

        还有卖炊饼的货郎，正吆喝得劲儿，路过一雕花小轩窗时，被懒起梳娥眉的小娘子叫住，用篮子放下去几枚铜钱，货郎便将炊饼搁里面，自取那铜钱。

        茶坊里茶韵满盈，正店中酒酿飘香，北食店里炙羊肉，南食店可货江南，外来托卖走街串巷，热闹非凡。

        梅映雪初入市街，对着人声鼎沸的街道啧啧赞叹，这繁华程度堪比现代的庙会了。

        猪油随着颠簸在盆里微微晃动，肉油香掺和着葱姜的辛气，飘了一路，缭绕的烟火熏满衣襟。

        她将木车推至一角，便着手开始卸货，因来得略晚，故而并未占到那顶好的位置。

        即便如此，依旧引来行人的纷纷侧目，又见她梳着小姑发髻，不由得暗自揣测，目光也带了些许不赞同。

        “哟，这不是梅秀才的闺女嘛，你阿娘呢？”斜对面卖汤饼的陈大郎问道，目光还往她来处扫了扫，似乎在找李玉兰的身影。

        他一身粗布短褐，衣襟上满是油渍，正擦着桌面。

        梅映雪归置好东西说：“弟弟病了，家里不能没人。”

        这汤饼陈大郎她认得，从前阿娘出来摆摊，原主便来送麦饭，好几次碰见他出言不逊，明里暗里挤兑李氏。

        陈大郎闻言厉声道：“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合该待字闺中的，这么抛头露面也不嫌臊得慌？且你爹新丧……”

        梅映雪秀眉微蹙，余光白他一眼截胡说：“我家如何就不劳您老操心了，管好你自己吧！”

        不论何时，这多管闲事的人就从没少过，从前她自己接管餐厅时，也有许多嘴碎的亲戚，接着各种由头来插手管理，实际上都是为自己谋利益，若不一开始便摆出个态度，那人便要蹬鼻子上脸！

        陈大郎原就不喜有人抢生意，又见梅映雪是个孤身女儿，总以为会比其母更好欺负些，哪知道随口一句，竟碰了一鼻子灰，便想这小娘子虽美貌如花，可性子也忒辣了些，如此刁钻必定没人敢要，全然忘记是自己挑事在先。

        目下已近哺时，街道上熙熙攘攘的全是人，一个白面书生手执圣贤书，正好走在二人中间，看看常去的陈大郎，又舍不得那美貌的小娘子。

        正在发愁呢，谁料陈大郎主动迎上来，点头哈腰，笑得殷勤：“哟，宋小郎，今日哺时还是吃碗汤饼吧？”

        宋小郎温吞地点头，刚要惯性去陈大郎处，余光又瞧见梅映雪的摊子。

        只见那摊子整洁无比，显然是新收拾出来的，大锅刷得油光锃亮，摊面上不染尘埃，小娘子一身行头干净利落。

        再反观那处，摊面的葱姜蒜洒出来一桌，油渍污垢俱是陈年累月的，顽固地凝结在锅边，陈大郎半臂上还挂了酱油，指甲缝里全是泥巴……

        这真是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从前吃惯了竟不觉得恶心。

        明眼人都知道选哪个了！

        于是他脚步掉转，走向梅映雪处，陈大郎见老主顾去了别家，气得七窍生烟，大勺在锅底欻欻刮响，闹得行人不由得停下脚步，仔细探听此处动静。

        “小娘子，你这面多少钱一碗？”宋小郎说道，目光在梅映雪脸上晃了又晃。

        “十二文。”

        “什么，隔壁才卖十文呢！”

        陈大郎听说这价格比他的高出两文，顿时来了底气，两手插在胸前，预备着要来拦人。

        梅映雪先将面下到锅里，接着含笑说：“小郎君，你先别气，你先别急，听我细细说来。”

        她妩媚的狐眼一扫众人，如戏文里的青衣花旦般甩了袖子，脸上洋着笑意道：“若论从食哪家好，奴称第二便无一。”

        这开头颇有韵味，小娘子嗓音甜美，惹得听者纷纷驻足，又闻词里志气夸大，顿时心里头稀罕了起来。

        宋小郎觉得这托卖的方式甚是有趣，笑呵呵地接茬道：“诶，此话怎讲？”

        可陈大郎却不屑地嗤笑一声：“哼，狐媚的花招子！”

        梅映雪盛起那面条，往下言道：“汤里实取神仙水，面似龙筋可缚鹰。”

        宋小郎听后右眉一挑：“哟呵？”

        陈大郎闻言心中更是不屑，一张脸都皱成橘子皮了，嘴里正骂骂咧咧：“尽是胡扯，你也不怕牛皮吹破！”

        紧接着她又玉手伸向那蒜盆：“葱姜蒜二舞乾坤，酱油实则来助兴；猪油一瓢发宏愿，食盐来到醒温情。”

        说着，一碗阳春面已半成，梅映雪将味精最后撒入，又泼上一勺热汤，继续说道：“阳春白雪今相遇，这碗面来五脏灵！”

        “君若有疑先尝之，倘是不鲜呐，钱不取！”

        “好！”

        “小娘子好文采！”

        此话既出，周围顿时一片喝彩鼓掌，未成想今日凑个热闹，还能听上一出戏曲。

        梅映雪将阳春面递给宋小郎，只见棕色的汤底拖起面条，宛如江汀上浮起的小岛，随着微风在碗里轻轻晃荡着，荡漾间散发出猪油的浓香，只需轻凑一闻，便已然被这股香气折服。

        宋小郎不由得感叹道：“竟是如此淡雅的清香，吃过那么多回，这香味我竟从未闻过。”

        这话是在含沙射影陈大郎了，谁不知道他惯会偷工减料的！

        他端碗就低头吃起来，看戏的食客伸长脖子，等着反应。

        陈大郎心里发虚，却仍旧绷着脸，眼睛却已斜往这处。

        手擀面入口劲道爽滑，根根吸满汤汁，吃进嘴里别有一番风味。

        面汤鲜香味美，配上葱花和蒜粒，不腻不腥，调料配合得天衣无缝，光是这一口鲜汤，就够人垂涎三尺了……

        可最妙的还是这个汤汁，也不知加入了什么东西，竟然与别的面汤大不相同！

        宋小郎不由得感叹道：“如斯美味……”

        食客们见他反应顿时好奇，憋不出馋虫的已经上前买面了。

        陈大郎趁机说：“再吹得天花乱坠，这也就是碗面而已，什么神仙水，什么龙缚鹰，你也不怕得罪了玉帝真人？”

        有人一听觉得甚是有理，毕竟这面要平白贵出两文，许多人没尝过，不知道其中滋味，便觉得多花两文吃碗寻常面，实是不必！

        于是本来蠢蠢欲动的食客，又停住了走向梅映雪那儿的步伐。

        她见此只淡然一笑，清清嗓子大声道：“诶，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也！”

        食客们闻言探头望去，只见那美貌小娘子媚眼横波，盈盈上前道：“我这面虽是十二文一碗，可却是第二碗半价，诸位自可以寻找拼客，如此一碗下来才九文呢！”

        众人一听茅塞顿开，想到确是如此，可还未等他们反应过来，梅映雪又接着说：“且今日开业酬宾，前十五名买面者，赠送猪油渣一袋，这可是今日新做出来的，拿回去下酒岂不美哉？”

        这话一出顿时如沸油炸锅，那些食客的犹豫立即烟消云散，纷纷嚷嚷着寻找拼客，争取前十五名领取猪油渣的名额。

        一些欲往食肆的大老爷都停下脚步，扎进人堆里凑这个热闹，梅映雪的摊子前是乌泱泱一片，惊得附近的捕快都来帮忙维持秩序。

        那陈大郎无话可说，萎靡地站在自家摊子前，喃喃道：“我做了这么些年的汤面，可从未有过如此盛况，这梅秀才的女儿当真是本事了得……”

        这时有个食客靠近，问道：“我差个人跟我拼一碗，你来吗？”

        陈大郎心里正好奇呢，听了这话嗫嚅道：“那、那也行吧，我倒要尝尝是什么神仙面。”

        随后他们在人堆里推搡好一会儿，这才抢到两碗新鲜出炉的阳春面，那味道自不必说了，陈大郎直接连汤底一起端了个干净！

        他和食客对视一眼，心照不宣道：“神仙面！”

        宋小郎还没给钱，被人群推到摊子里边，忙问道：“小娘子，我的十二文！”

        梅映雪摇头含笑道：“小郎君你就不用了，这面算我请你的，猪油渣也有你一份呢！”

        宋小郎听后不好意思道：“这如何使得？不过……”

        说着，他靠近压低了声音：“那神仙水的是什么意思，你这面汤怪是好喝，莫非真是仙人给的？”

        梅映雪噗嗤一声笑出来：“你瞧自古以来可是有河神，那大河是否供给井水，这井水先是通了大河，又通了河神，四舍五入可不就是神仙水？”

        “再说这面条，它难道不筋道，老长一根莫不像龙筋？”

        宋小郎闻言恍然大悟，抵掌而笑道：“是也，小娘子可真是个妙人儿！”

        ……

        梅映雪打烊时，已酉时过半，她数数袋子里的铜钱，总归有一两三钱！

        距离目标还有九天，自己必定能够将债还上。

        她瞅眼冥冥薄暮，见着血色残阳犹如泼墨，顿感有些疲惫，可在回去之前，先得去请大夫给弟弟看病。

        正走在阡陌古道上时，耳边传来系统的声音。

        “恭喜宿主成功渡过新手阶段，您获得烧烤料5斤，耗油5瓶，锡纸3斤。”

        随后面前的光屏发出一阵撒花庆祝的投影，进度条往前挪了一寸。

        “现&am;(为&您0&开启下一&段&p;)”

        “？？？”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光屏突然一阵乱码，紧接着发出闪烁的红光，危机预警的鸣笛声在耳边大吵，界面关都关不掉！

        “什么情况？”梅映雪顿时被吓到，“你们这还会死机吗？”

        那声音吵嚷一会儿，终于以断电黑屏结束，还没等梅映雪喘过气来，光屏又是一亮。

        这回是张实时地图，上面蓝色的点照映她的位置，红色的点不知指向谁，二人的路径由一根绿色折线导航着。

        梅映雪敲敲系统：“这是几个意思，支线任务吗？”

        系统隔了许久才答：“宿主，刚才程序bug，现临时赠送您一份盲盒大礼包，请前往路径认领，您可在完成阶段任务后，按次数抽取一份现代家电或者炊具，内容不可指定。”

        “盲盒大礼包掉落时间有限，请您立即前往认领，逾时不候！”

        梅映雪心想还有这种骚操作？不过听上去挺诱人的，像是游戏里的橙色武器！

        她顿时精神振奋，推着摊车顺着那路标一路狂奔，没多久便寻到一处小巷，里面昏暗幽深，仿佛看不到尽头，可鼻尖却隐约嗅到一股血腥的气息。

        梅映雪问系统：“你确定是这里？我瞧着不像礼包会掉落的地方，倒更像是凶杀现场……”

        可系统没回答，她只好将摊车停在巷口，自己壮着胆子走进去。

        天色已全然颓黑，一抹寒月挂在天际，玉色月身氤氲着薄雾淡烟。

        月晕而风。

        梅映雪走得蹑手蹑脚，一只手扶墙摸行，另一种伸向前方，只怕有什么障碍。

        指尖传来阴冷的巷风，越往深处，血腥味越浓重，就在她准备打退堂鼓之际，忽然迎面撞过来一个人，将她径直扑倒在地。

        “啊，什么东西！”

        梅映雪吓得惊声尖叫，那似乎是个成年男子，他身形很高，倒下来时，她的头抵在这人的肩颈处，唇瓣搁着布料磕在那精致凸起的锁骨上。

        又是一阵风来，蟾宫月晕被吹散，投注下来一色冷光。

        借着这寒气幽芒，梅映雪瞥见男子一对阴柔的眉眼，那水眸中的一点微光潋滟生辉，宛如夜幕沉沉时，沧澜上升起的一缕轻烟。

        “滴——！恭喜宿主领取盲盒大礼包，系统正在为您绑定，请勿松开认证标志！”

        而另一处，男子的脑子也响起同一个声音。

        “恭喜您成功激活重生充电系统，我将竭诚为您服务，目前正在对电源体进行绑定操作，请勿离开！”

        楚凌霄忍着剧痛咽下喉间的血液，白皙如雪的皮肤宛如透明，他只感到有股力量涌进身体，顿时浑身都脱离了那种窒息的剜心感。

        他左手一带，不顾其挣扎将女子抱得更紧，修长的指节微微凸起，紧按在她的蝴蝶骨上，滔天恨意在胸口翻涌不息。

        “恭喜您成功绑定电源体，现对您进行升级程序，本次升级需重启，请您耐心等待！”

        楚凌霄阖目静候，殷红的唇瓣忽而勾起，笑得如同毒蛇吐信，面容在黑夜里妖冶鬼气。

        随后便昏死过去，梅映雪推了半天才推开，喘着气爬出来。

        她看着倒在地上的男子，难以置信道：“这就是我的盲盒大礼包？”

        这……怎么是个人啊？

        梅映雪心里还在纳闷，是不是系统搞错了，结果耳边又响起熟悉的声音。

        “恭喜宿主成功绑定，由于您渡过新手阶段，现发下第一道盲盒奖励，请您凭默念‘抽奖’领取！”

        默念抽奖可还行……

        不过吐槽归吐槽，她还是得照做，于是对那晕厥的男子默念了一声，光屏面板横空出现个方形物体。

        啊，这、这是烤箱！

        梅映雪心中大喜，这可是个好东西，以后可拿来做各种西式甜点或者烘焙，肯定能在这炸响一大片。

        “系统？”梅映雪突然问道。

        “？？？”

        “下次你们出bug的话，是不是就有修仙玄幻那一类的金手指了？”

        “……宿主你真是可爱得紧。”

        不过现在得把这超重的“盲盒”带回去，另外还得请个大夫。

        梅映雪蹲下身，小心地拖动男子，巷里的地面坑坑洼洼，许多地砖已然匮缺，在踉踉跄跄间，她似乎被个物体绊了一下，差点跌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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