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末路父子

二宝就摇头，“逃命呢，姐姐不让带，都扔在你们家了。还有好多好多呢。呃，我让我癞子爷回去拿的时候，给你留点，留多点？”

        小孩也跟着摇头，“我们不回村了，吃不到了村里人会嫌弃我们坏了事，我们留下来，也得不了好。”

        他很聪敏，比他爹看得清楚，但他也不在乎。反正不是什么好地方，也没什么好人。

        狗生大儿子，小名大娃，大名也叫大娃，因为，他就这一个名字呀。

        身量看着和二宝差不多，实际上已经满八岁了，真的是又瘦又小。成日里，衣不蔽体，食不果腹，过的比二宝还要穷苦可怜。

        二宝就高兴道：“你爹打算带着你们去讨饭了呀？你们要记的把自己打理干净一点，说话嘴巴甜一点，多说好听的话呀。”

        他突然想起了他们路上的可怕遭遇，又叮嘱道：“你们走在路上也要小心，有人贩子胡乱掳人呢，可坏可坏了。没人的时候，休息的时候，也要记得找个好地方，把自个好好的躲好藏好。他们有车有马有刀，好厉害好厉害的，被抓住了你们就跑不了了。”

        小孩听得一愣一愣的。

        二宝已经滔滔不绝的，进入了下一个重点，“进了城里，要躲着官家人呀。讨水可以找穷苦人家，讨食就算了吧，大家都不容易。对了，讨吃的一定要挑面相和气的，看起来心善的，笑起来好看的。千万别找穿得花花绿绿的，也别找长得很凶很难看的，容易招打”

        他非常热心的，给未来同行，传授他的讨饭技巧。

        大娃也听得一脸认真，非常努力的，一一记在心上。

        围观的兵爷们：

        现今的小孩子都这么勠力进取了？

        二宝，二宝就无奈摊小爪爪。

        人生不易，想恰上饭饭，可不就得好生努力营业呀。

        大娃他爹狗生，还跪在老大夫几个面前苦苦哀求，却无法得不到想要的回应。

        因为老大夫他们，做不了主啊，也不想做这个主。

        虽然当时一片混乱，但他们也是亲眼瞧见了，老村长如何落井下石的，跟在他大儿子之后，为虎作伥，指挥村人们一起，痛打他们，想把他们快点打死了事呢。

        狗生泪眼汪汪的，回望了他爹一眼，鼓足勇气，又去给陈稷磕头，砰砰砰的，磕得特别实诚，咳得头都破了，血都流出来了。

        陈稷看了跟在他身边的大娃一眼，感念到他及时报信的好，便看了眼大麦。

        大麦就一挥手，让兄弟们放了老村长一个人过来。

        老村长见二子来给他求情，不由生了期冀，把双老眼望向了陈稷。

        但见陈稷面无表情，丝毫不为所动，只是给他们机会话别而已，心又渐渐沉了下去。

        他失了心爱的长子，对着憨傻的二子，似乎有了多余的慈父心肠，“你走吧，带着你媳妇娃儿，走得远远的，能活一个是一个。”

        他自怀里掏出了那串惹祸的铜钱，抖抖索索的，塞到了狗生手里。

        老村长老泪纵横，叮嘱他仅剩的二子道：“走吧，走吧，走得远远的，再也别回来了。”

        陈稷瞟了铜钱一眼，没做理会。

        老村长便放下心来，知道这串铜钱是不会被他收回去了，忙忙推着狗生一家子离开。

        狗生傻乎乎的搂着铜钱，张着模糊的泪眼，踌躇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陈稷心下暗嗤。

        他有些蔫坏的对狗生道，“你不用求情，他们最多不过被罚没干些苦活儿，轻易死不了。”

        就这么砍了他们的脑袋，岂不是太便宜他们了，起码也要物尽其用呀。

        民生多艰，怎可浪费白给的人力。

        老村长听了，不由心中一定。

        然而，这心一定下来呀，他就有心思，去思想日后了，一念想到了日后，他就，不由心生悔意。

        老村长的眼睛，也就不由自主望向了，他二子怀里，犹自带着他体温的铜钱。

        他要是能活下去，想要活得好些，那就需要钱钱呀。

        他二儿子家的大娃见了，直觉不好，连忙拽着他爹，推着他娘就走。

        小孩一边赶人，一边连连嚷嚷，“爹，爷奶他们都不会死了，说不得给人干活，还有得吃有得喝呢。你就别为他们多余操心了，还是多担心担心我们自个今晚歇哪儿明晚吃啥吧。”

        围观的众人：

        好现实的小孩儿！

        这一家子，也是，很让人一言难尽了。

        二宝就歪了头看老村长，“你好像我亲爹的亲爹，好坏哦！”

        小孩忍不住好奇的问当爹的：“你到底喜不喜欢你二儿子呀？为什么不能，也给他当个好爹呢？你为什么，那么喜欢你大儿子呀？”

        这些问题，他昨儿晚上，就想问问老村长，可算给他逮着机会了。

        其实，他更想问的人，是他亲爷爷，但，这不是没机会嘛，只好退而求其次了。

        老村长愣了一下，红通通的老眼，就望向了蹒跚远去的二子一家子。

        半晌，他才怅然道：“要是能当个好爹，谁想当坏爹？我不是天生就是当爹的，也不是天生的坏爹，不知道为什么的，自然而然的，就当成了一个这个样子的爹。”

        他的二儿子，还在时不时的回头，望着他的眼里都是泪，被他孙子强硬的推着走远了。

        他心爱的长子，已经身首异处。

        他为了能给他养老的大儿子，逞一时的愤恨，把全村人，把所有幸存的族人，都推向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是他们老吴家的大罪人呀，死后，也没脸去见列祖列宗了。

        老村长不由想起了从前，很久很久以前的从前。

        儿呀，你出生的时候，我也是很高兴，很欢喜，很喜欢的只是，只是世事，难料呀

        他终于潸然泪下，花白的头发，在风中乱糟糟的，颤抖着哭泣，儿呀，下辈子呀，下辈子找爹，别找我这样的。

        他闷头抹了把眼泪，脚步蹒跚的，走向了族人们的队伍。

        父子俩就这样分道扬镳。

        从此，天涯两端，各得各的运，各奔各的命，去了。

        陈稷高踞在马背上，将这一出难以形容的人伦大戏，从头看到尾。

        他看着老村长离去的背影，一脸的复杂也难以形容。

        陈稷想起了他离村前，到最后也没能看到送行的生父生母，他连道背影都没能得呢。

        也是断亲书都签了，何必白费功夫给他做面子呢。

        卫雩睁眼看见他脸上的神情，不由怔了一怔。

        陈稷察觉到了异样的视线，下意识低下头来，正好和卫雩迷惘的眼神对上了。

        他霎时就抛却了一切嗔念，忍不住伸手，去摸她裹了白布的额头，“还疼吗？”

        卫雩愣愣的看着他，下意识就摇头。

        陈稷见状，忙按去她脑袋，急道：“我的小祖宗欸，可别乱动，小心头晕。”

        卫雩，卫雩就忍不住想笑。

        只是擦到而已，并没有真的撞到，怎么会头晕呢。

        她的嘴角只是微微翘起，脸上就现出了明媚之意。

        陈稷就又看呆了，不禁去想，她要是真的开心的笑起来，不知道有多好看呢。

        她天生，就应该笑的，合该，一直一直笑的。

        陈稷只是稍晃了晃神，卫雩就已经把眼睛又合上了。

        经此一遭，她是元气大伤，心神俱疲，累到极点了。

        陈稷瞧着，心疼不已，小心的给卫雩拢紧了从小将军那顺来的鹤氅。

        这鹤氅厚实丝滑，绯红如轻云，是小将军看不过他衣裳单薄，解了自己身上穿的白送的。

        他路上也舍不得穿，怕沾染了灰尘，就包好了，打算给卫雩拿来盖着睡觉呢。

        正好就赶上趟了。

        也确实很配她，衬得她苍白秀丽的瓜子小脸，也有了些许绯红之色，看上去更加好看了。

        陈稷默默凝望了卫雩好一会儿，才冲大麦颔首道别，然后轻踢了一下马腹，促爱骑出发。

        枣红马就仰头嘶了一声，踱着轻盈的马步，领着憨憨的大毛驴驴，带着老大夫和二宝一起上路了。

        黄黄爷摇着毛茸茸的大尾巴，跟在他们身旁，一时跑前一时跑后的，可欢快了。

        他们不紧不慢的，行了约小半个时辰，就到了镇上。

        正好太阳也高升了，大街上人来人往的，很是热闹，大约是赶上了大集日。

        陈稷旧地重来，直接带人进了镇上唯一的两层小客栈。

        他单要了一间上房，里面有一张床，并一扇屏风，隔了一张小榻，正好供老大夫和卫雩歇息。

        客栈不提供早食，他就打发二宝，去外面买包子馒头，然后付了钱，让老板娘给卫雩单独熬米粥。

        老大夫胃口极好，啃了两个大肉包子，一个素包子。

        他给卫雩把了脉，又唰唰唰的开了张药方，就捶着老腰，去床上歇息了。

        黄黄爷也累得不行，啃了一顿馒头和肉包子，也在床边守着老大夫趴下了。

        卫雩敬老，坚持要睡小榻，老大夫和陈稷拗不过她，便只得从了。

        陈稷瞅着二宝吃得差不多了，便给了他药方和钱，毫不客气的支使他，“隔壁的隔壁，就是医馆，你快去抓了药来。”

        二宝便叼了素菜包子，飞快的接过来揣怀里，笑得见牙不见眼，特别高兴。

        他又有用武之地啦。

        他小手紧抓了包子，乐呵呵的道：“师父，你就放心啦，我很快的！你一眨眼，我就回来了！”

        他说着，就往门外跑，话音还在，人就不见了。

        简直跑得比兔子还快。

        然而，小孩灵活的闪过了隔壁突然出来的客人，却差点一头撞到了来送粥的老板娘。

        陈稷听到惊叫声，闪出门来，正好撞见这一幕，忍不住拿眼瞪他。

        二宝忍不住吐了吐舌头，冲着老板娘，不好意思的甜笑了一下，就当没看见陈稷吃人的眼神一样，一溜烟儿跑掉了。

        隔壁的客人就忍不住笑道：“这小孩可真活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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