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连湾村近来的话题都围绕着舒老二家的傻孙女舒三娘。

        舒三娘被舒老六家的孙子舒亮推进河里，捞起来时气儿都快没了，昏迷了大半日。为此，愤怒的舒老二带着他那一支男丁壮妇打上了舒老六的家门，将舒老六那一房除五十以上、十岁以下的，全打了一顿。

        舒老二还将舒老六家养的十几只鸡全都抓走了，说是拿回去给他那落水的傻孙女补一补身体。

        这邻里之间一点鸡毛蒜皮的事可能就会吵上个三五天甚至打上一架，旁人看个热闹，却也不觉稀奇。但这次两家的事却让村里人一连几天都挂在嘴边，只因那舒三娘昏迷醒来后，一身傻病居然全部好了。

        舒三娘是个傻子的事，他们连湾村人尽皆知。她一出生就是个傻的，不会说话不会哭闹，十二岁了，吃饭还要人喂。纵是这几年舒三娘的傻病看上去已经有所好转，那也不可能一夕之间彻底正常吧。

        所以这话村里人一开始并不信。

        可几天过去，传这话的人却越来越多。起先只是舒老二一房的人在那说，然后是他那一支的人到处说，再然后和舒老二家住得近的邻居也开始了。

        眼见传得有鼻子有眼，终于有人按捺不住，每天都有人借着各种名头或者在经过舒家大门时装作不经意地探头探脑，想看一看那传说中变成正常人的舒三娘。

        此时话题的中心人物舒迎迎，正在自家堂屋里捧着一碗刚出锅的鸡汤，喝得万分珍惜。

        这鸡是那天她阿爷从舒老六家拿回来的，十几只鸡分了些给当日帮忙的叔伯婶子们，最后剩下两只，家里全宰了炖汤给她补身体，说万一留着再叫舒老六带人抢回去，索性全进了肚子最保险。

        舒迎迎也知道村中近来的话题都是她，别说村民，就连舒迎迎自己也觉得很不可思议。

        这其实已经是舒迎迎的第二世，上辈子的她生长于现代社会，出生于富贵家庭，但她出生就患有严重的先天性心脏病，注定寿数不长。

        也好在她家里有钱，让她物质优越地过了二十年。

        二十岁过了还不到一半，她便死于心脏病发。但死亡在她这里居然不是结束，死后的她带着上辈子的所有记忆，投生到了这辈子的阿娘肚子里。

        只是她这辈子的身体又出了一点问题。

        可能是异世魂魄的缘故，她的灵魂与身体并没有很好的融合，导致出生后的她身体不受自身意志使唤，外在的表现让她看起来像个不会说话不会哭闹，感知不到任何事物，也无法对外界做出任何回应的痴儿。

        当发现自己这辈子居然是这样的，舒迎迎的心着实凉了半截。

        这辈子的家庭完全没法和上辈子的富裕家庭比，虽说不至于穷得揭不开锅，可生活也十分清贫，养个正常孩子对这样的家庭是正常压力，抗一抗尚且能扛过去，算是有个奔头。但是养个终生生活不能自理的傻子，就绝对是巨大的负担。

        更何况，这辈子的舒迎迎还是个身处古代落后社会的女孩。

        所以发现自己是个傻子后，舒迎迎已经做好被半夜扔进深山里自生自灭的心理准备。

        但出乎意料的，这辈子的家人发现她的不正常后，在伤心难过一番后，对她的照料竟比之前还精细一些。

        不止没有嫌弃她是个女儿，更没有嫌弃她是个傻子。

        那时舒迎迎心里的震惊不比发现自己是个傻子时的震惊少。

        上辈子的亲人害怕往她身上投入感情，他们给了她一栋别墅，然后请了好几个专业的人士负责她的日常起居，一年见她一面。来自亲人不假手他人的关爱呵护是怎样的，在此之前舒迎迎从未体会过。

        舒迎迎先前总觉得自己运气很差，但后来她觉得自己的运气其实很好。上辈子患了病，亲人虽吝于情感，但物质上从来没有亏待过她；这辈子投生成一个意识清醒但行动上无法自如的“傻子”，物质条件与上辈子天差地别，但她受到的关爱足以弥补这些缺憾。

        只是这傻子舒迎迎一做就是十二年，除了感恩家人对她日复一日不变的关爱，她心里也很愧疚对家人多年来的拖累，无数次祈祷她能恢复正常。

        或许真有神灵听见了她多年的祈祷，用一场落水的惊吓换来她的愿望实现。

        不过真等到了这一天，便是舒迎迎一时间也不敢确信，生怕自己再傻回去。

        舒迎迎暗自观察了几天，觉得老天终究是厚待她的，她刚清醒时说话还有点磕巴，几天过去，说话越来越流畅，一颗提着的心终是慢慢落回了实处。

        时值五月，气温不停升高。

        喝完鸡汤，舒迎迎出了一身汗，她擦擦额头，刚放下碗，院门口传来动静。

        “阿姐！”

        六岁的小萝卜头捧着一堆指头大小的紫黑果子跑进来，献宝一般递到舒迎迎面前，“这是阿兄摘的，你可还记得这种果子？”

        这是舒迎迎的阿弟舒涛，家中最小的孩子。自从前几日舒迎迎变得正常，并向家里人表示过去这些年她虽然无法和他们交流，但一直记得家中所有的人和事后，舒涛便来了兴趣，不停验证，这几日已经缠着舒迎迎问了很多次。

        听他又问，舒迎迎有些哭笑不得，但依旧认真地回答了阿弟：“这是成熟的桑果，甜的。新长出的是青色，将熟未熟的是红色，吃起来带着酸味。”

        “阿姐果然都记得！”舒涛顿时很高兴，把果子往舒迎迎面前又递了递，“阿姐快吃。”

        “多谢阿弟。”

        舒迎迎拿一颗桑果吃了，之后便让舒涛自己吃。

        糖在这个世界是很昂贵的东西，对于乡间孩子来说，熟透的桑果是一年中难得可以轻松获取的甜食。舒迎迎上辈子吃过的好东西不少，这辈子虽然身体也馋，但她能遏制住这种渴望。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舒迎迎还傻着的时候，舒涛从三岁起就时常肩负帮忙照看舒迎迎的责任，舒迎迎对这个阿弟十分愧疚。

        她用帕子给舒涛擦了擦汗。

        这些爱护的动作往常其实都是舒涛经常对舒迎迎做的，现在的舒涛就像是当初第一次感受到有家人呵护关爱是什么滋儿的舒迎迎。

        舒涛仰着头，过去他和阿姐之间向来只有他自言自语。他喜欢过去那个安静漂亮的阿姐，但现在这个聪明鲜活可以陪他说话，对他百般耐心的阿姐，他更喜欢。

        这时，厨房那边传来一道女声：“六郎回来了？”

        舒涛忙应道：“阿娘。”

        舒迎迎拿起空碗，和舒涛一起去厨房。

        厨房里，舒母金荷正将一个瓦罐装进竹篮里，见姐弟俩一起进来，目光怜爱地从他们身上划过，然后看着舒涛：“把这罐鸡汤给你大伯家送去。”

        舒迎迎上前接过竹篮，“阿娘，我去吧。”

        舒家以前从来不敢让舒迎迎独自出门，舒迎迎好了这么些天也还未曾踏出大门一步，舒家人对舒迎迎多年来的呵护照顾更是已经成了习惯。

        金荷看着白白净净模样乖巧的女儿，面露迟疑，“外面又晒又热，还是让你阿弟去吧。”

        “不妨事的阿娘，就几步的距离。”舒迎迎笑了笑，“您实在不放心，就让阿弟和我一起。”

        金荷便没再犹豫，“那你们快去快回。”

        舒迎迎脆脆地应一声，提上竹篮，和舒涛一起出门了。

        舒涛还道：“阿姐，我来提吧。”

        舒迎迎揉了下阿弟毛茸茸的脑袋，给了他一个可靠的眼神，“阿姐提得动。”

        金荷站在厨房门口看着这一幕，脸上笑着，眼眶泛红。然后她抹了把眼泪，又高高兴兴地重新走进厨房，继续忙活一家子的午饭。

        此时正是村民归家吃午饭的时间，因此舒迎迎一出门，很快就受到了很多路人的瞩目。

        往日舒迎迎虽甚少出门，但村中人多少也见过她几次。在他们的记忆里，舒老二家的傻孙女脸上向来没个表情，木木呆呆，行走也十分迟钝。可现在那小姑娘手脚灵活衣裙带风，眉眼带笑，灿烂明媚，生动不已，哪还有半点傻气。

        这、这真的是舒三娘？

        有人以为看错，忍不住揉揉眼，手才放下，便忽然对上小姑娘明亮清丽的眼眸。

        “刘二叔，回家吃饭呢？”舒迎迎笑眯眯地主动招呼。

        刘二叔肩上扛着锄头，他怔了一下，忙回道：“对，回、回家吃饭……”

        舒迎迎过去十二年只是身体傻着，脑子一直十分清醒。她记性很好，见过一面的人基本就不会忘，因此这么多年她虽然从未和村中人打过交道，但人基本是认了个七七八八。

        舒迎迎也不在乎刘二叔惊愕的反应，之后还有其他好奇的村民，她也这般带着笑大大方方地和他们说话，任他们打量。

        这么一番下来，凡是亲眼见过她和她说过话的人也都被她惊了个七七八八。

        众人这下才真的相信，舒老二家的傻孙女竟是真的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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