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第89章

许其麟的尸骨，葬在了吹临山的后山。

        “吹临山四野清净，鸟语花香为伴，许郎其实一直颇为喜欢。”

        池瑶瑶抬手抚过墓碑，笑了笑。

        “许郎其实是个十分喜爱大好山河的人，总想着能四处看看，我本想在他死后，带着他的骨灰四处转转……如今却是没有时间了。”

        慕初黎一呆。

        刚要询问就被打断。

        “你爹盲眼之事，虽然是狼妖所为，但背后不排除有朝廷势力的参与……吴持臣便是其中一人。”

        既然嫉恨许其麟，就不可能不嫉恨，同样有着统率之能的慕长奕。

        “奈何当年的大俞的确没有将领之才，吴持臣虽是心术不正，但缺了他，大俞的江山只会更快地被外围吞并。”

        池瑶瑶望着她，慢慢道。

        “多年来，为了大俞的百姓，你爹将个人仇恨放到一边，从始至终都不曾做过戕害吴持臣之事，甚至为了让战事尽早息止，对他多有帮扶。”

        才让他苟活至今日。

        慕初黎抿了下唇。

        却听池瑶瑶笑了一下，几分自嘲：“好甥女，我这么说，是否有刻意挑拨你，让你杀了吴持臣，为许郎报仇的嫌疑？”

        “没有。”慕初黎摇了摇头，又道，“有也无妨。”

        许其麟一身清明，麒麟才子本该大放异彩，却遭吴持臣陷害，便算池瑶瑶利用她为许其麟报仇，也无可厚非。

        池瑶瑶闻言又是一笑，神情带起几分怀念：“还真是像啊，这股子傻气，和你娘还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慕初黎：“……”

        齐阑前不久还说过，好在她没有遗传她娘的傻气来着。

        池瑶瑶还要再说什么，然而甫一开口，却是猛地眉头一皱，她掩唇重重的咳，等到将手放下时，掌心竟然满是鲜血。

        慕初黎一惊。

        “无妨。”

        池瑶瑶凝视着掌心的血，摇了摇头。

        “许郎魂魄被束魂阵扭曲，我虽救出了他，但他已将近魂飞魄散……为了保他性命，我动了秘法，用自己的魂魄为他修补……今日之局，早在我意料之中。”

        慕初黎握住她的手，想了想，刚要带她入山河图，看看能否寻到楚遥凌一助，池瑶瑶便抽出了手。

        “坎坷多年，我早已有了去意。”池瑶瑶道，“不用花费功夫放我身上了。”

        慕初黎皱眉。

        “陆箫命薄，当年怀你之时，便遗憾注定无法见你长大……”她抚平慕初黎的眉头，又揉了揉的脸颊，几分欣慰，“若是知晓自己的掌上明珠，出落得如此标致，想是十分欣慰。”

        慕初黎心下一悲：“池姨……”

        池瑶瑶低头又咳了几声，她随手拂去唇畔的血，还是凝重了神色，道：“我时间不多了，临死前，再要交代你几件事情。”

        “你也看见了，许郎之所以遭此劫难，归根结底是他天赋太盛，遭人嫉妒。君子怀瑾握瑜，定会波折重重，你哥身负抟盛，想来对此颇有体会，你……”顿了顿，她道，“若是没有抟盛，自是最好，若是……”

        池瑶瑶叹了口气：“万要遮掩锋芒，珍重好自己。”

        慕初黎低下眼，点点头。

        就见池瑶瑶似是思索了一番，抬手引出自己的一缕神识，又拉过慕初黎的肩膀，将那缕神识传到她的脑中。

        “这是我在苍烛山三十多年的所见所闻，虽然没有什么秘辛，但若他日你真的要踏入苍烛……”她道，“想来能给你一些帮助。”

        神识入脑，顿时大量的记忆涌了进来，慕初黎只得迅速闭眼捋顺，尽可能地快速吸收。

        那边的池瑶瑶也不着急，直到太阳西斜，慕初黎睁开了眼，她才一笑。

        “去吧。”池瑶瑶摊了下手，自嘲，“池姨家底空空，也没什么好东西给你了，最后还要拜托你照看好腾云寨的百姓，万不可以让那谢淮川小子如之前一般。”

        慕初黎点头，顿了顿，道了声“珍重”。

        往山下走的前一刻，慕初黎回过脸，最后看了一眼。

        女子盘膝坐在墓碑前，抬手细细触过碑上的字。

        阳光映照着她的脸，她的面庞安详，隐有几分透明之色。

        ……

        池瑶瑶传来的神识中，有不少重要信息。

        比如一点，就是关于谢沉翊的身世。

        池瑶瑶自然不知谢沉翊是司空一鸿的亲子，她知晓的，是在二十年前时，司空一鸿曾与一名大弥弥之境的女子，走得颇近。

        据说那女子地位不低，又生得极其貌美。

        司空一鸿其实并不太注重女色，只是作为修真界的“皇帝”，归根结底，和寻常的皇家并没什么区别，有妻有妾，也好拉拢苍烛山的其余长老。

        他有一正妻徐氏，也就是司空泉的母亲，还另有三个妾。这都是人尽皆知之事。

        而与大弥弥之境的女子，却几乎无人知晓。

        池瑶瑶之所以知晓，还是因为她偶然看见过司空一鸿与那女子在一起，而观那女子的行止，似乎并不太喜欢司空一鸿。

        司空一鸿的修为比池瑶瑶高出不知多少倍，她偶然遇见，险些被司空一鸿所杀，九死一生逃了出来。

        也是在那时，池瑶瑶看清了这位司空山主的真实面目，看到了自诩“清正”“以伏魔卫道”为己任的苍烛山，究竟道貌岸然到何种地步。

        于是自愿退出苍烛，又寻到了被困束魂阵的许其麟，才有了今日之事。

        ……

        慕初黎回了腾云寨。

        早在埋葬许其麟前，池瑶瑶便特意带她来了寨中一趟，借口管够了他们这一群要带着她的许郎遨游四海，所以将山上的百姓尽数交给慕初黎。

        彼时，那粗汉瞧了慕初黎一眼，一语不发地行了个礼。

        倒是那个瘦子瞧见是她时，登时眼睛一亮，搓着手指色眯眯地就要上前，一脸谄媚的模样。

        想来还是把慕初黎当成一个人畜无害，与人私奔不成，抱着包裹手足无措地哭的小姑娘。

        慕初黎也是笑眯眯，直到瘦子凑了过来，才指了指他的下半身某处，笑靥如花地问了一句。

        “命根子疼吗？”

        瘦子：“……”

        瘦子顿时两股战战，堪堪就要跪下给她磕头了。

        慕初黎面不改色，还是一脸人畜无害的模样，笑着继续补充：“日后若是还管不住下半身，可就别怪性盛至灾割以永治了。”

        瘦子：“……”

        直接跪地求饶。

        然而许是多年来被朝廷辜负，即使池瑶瑶亲□□代将腾云寨交给慕初黎，寨中百姓对她的敌意依旧强烈。

        大人们倒还好，即使心中不愿，但慕初黎毕竟是池瑶瑶信赖之人，怎也不会在直截了当拂了她的面子，而寨中孩童心性直率，直来直去，慕初黎没少被他们折腾。

        譬如现在，慕初黎甫一推开房门，不仅门上挂着的水桶兜头浇下，门板更是“砰”一声，从门框脱落砸到地上。

        慕初黎：“……”

        等她叹了口气换到另一间屋子，结果门一推开，一堆蜘蛛、毒蛇、蝎子争先恐后地往她脚底爬。

        换到第三个屋子时，慕初黎甚至只是抬手按到床上，还没来得及坐上去，整个床板便“咔嚓”一声，直接坍塌玩完儿。

        慕初黎猫着身子往床板下看了一眼，见四个床腿被锯的只有筷子粗细，怪不得一按就塌。

        慕初黎感慨了一下。

        为了表达对她的不欢迎，这些孩子还真是八仙过海各显其能。

        她倒也没再去换第四间屋子，毕竟第四间屋子也不知道有什么“惊喜”在等着她，慕初黎把床板下的碎木清理了出来，直接在床板上面铺了被褥，装作好像没看见那些在窗边探头探脑的那群熊孩子，和衣而眠。

        至于其中某些熊孩子见她似乎睡熟，从窗子翻身进来准备再搞怪，却在翻入的瞬间就与张着血盆大口的噬人花面面相觑，瞬间被吓得尿裤子，嚎啕大哭狂奔而出，那就都是后话了。

        只是次日清晨晨光熹微之时，慕初黎便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伴随着孩子们撕心裂肺的哭声。

        慕初黎朦朦胧胧睁开眼，脑中迟钝地想她应该是没完门外放噬人花，这群孩子怎么还哭得这么凄惨，起身拉开了门。

        撞入眼帘的便是一群群哭惨了的小花脸。

        这些孩子也忘记了昨日对慕初黎的折腾，在看见她的瞬间便扑了上去，抱着她的大腿哭喊着“救救皓皓”。

        皓皓不是他们这群孩子里最年长的，却是最人小鬼大心智成熟的那个。

        他们今早跑到山下的溪水边想要洗澡，没想到突然蹿出一只影子一样的水鬼，卷着他们的一个小伙伴就要拖走，皓皓举着木棍驱赶“水鬼”，没想到自己却被“水鬼”卷走去了深山老林。

        山中精怪生事屡见不鲜，拖得久了怕是皓皓会有性命之忧。

        慕初黎心神微敛，闭目唤出识海中的风麒麟，也没时间理会孩子们“哇”地惊叹声，找了两个看起来年龄大性格成熟的孩子，一同翻身上了麒麟。

        日光倾洒，花影纷飞，一群稍稍开了神智的小兔子、小狐狸、小浣熊等一些小动物，还有一些成了精的花妖树妖，正带着皓皓旋转舞动。

        更是在皓皓被不小心推着要掉入湖水时，一旁的柳树突然抽出一个枝条，揽住他的腰向上一荡，瞬间荡出两丈，如同坐秋千一样。

        在黑白棋村时，慕初黎偶尔也会瞧见山野精怪嬉戏游玩，但一次性看见这么多只，还是第一次。

        慕初黎望了嘻嘻哈哈一派热闹的场景，脑中似有走马观花的片段一个接一个闪过，似乎是在记忆之中，年少的她也曾来到过某处山野，与精怪们捉迷藏、荡秋千，玩得不亦乐乎。

        自从知晓自己本就是此世之人后，她的记忆时不时便会恢复一些，只是都是些模糊的片段，记不真切。

        随慕初黎一起来的两个孩子见状不由一呆，又瞧着玩得热闹的场景，二人不由挠挠脑袋，有些疑惑：“皓皓……好像没什么大碍。”

        慕初黎不置可否。

        皓皓的确在一群山野精怪中玩得开心，只是凡人终究□□凡胎，远不如山野精怪体力旺盛，一大早闹腾下来，皓皓面色稍显苍白。

        慕初黎上前与这些小精怪们沟通，好在这些小东西颇通灵性，很痛快地放了皓皓，说是改日再一起玩儿。

        然而就在慕初黎抱起皓皓转身之刻，树影影影绰绰间，似有一抹影子蓦然扭曲了一下。

        极其细微的一个扭曲，仿若只是她的一个错觉，然而慕初黎已如惊雷般霍然抬手，火焰瞬间从“影子”的位置烧起！

        往这里来的时候慕初黎便想过，带走皓皓的影子一样“水鬼”是什么。

        直到此刻真正看见，她才想起此物名姓。

        蛧。

        依附影子而生的寄生虫。

        被蛧俯身的宿主，灵力和精神会被蛧一点一点蚕食干净，而据说想要除去“蛧”，必须要“蛧”自主离开被依附的宿主，若是以外力强硬除去“蛧”，宿主也会随之死亡。

        慕初黎掌心火焰迸发而出，四周精怪登时嘶叫着逃窜，逃窜的间隙不忘骂着“坏人”“坏蛋”。

        慕初黎只当是自己突然引火燃烧，而这些精怪也不知晓“蛧”的存在，所以骂她把皓皓救下来后出尔反尔倒头伤害它们。

        熊熊烈火燃烧中，那“蛧”似是看了慕初黎良久，才慢慢从地面起了身，如同一个纸片人一点一点从地上撕起站立，说不出地诡异。

        在慕初黎掌心风刃旋转而出时，那“蛧”瘫软下去，再次融入树影里。

        找也找不见，想要杀了好像也不是易事，慕初黎重新唤出风麒麟，抱着三个孩子上了风麒麟。

        ……

        慕初黎甫一回了寨，还没把三个孩子放下，就是先前被她恐吓个不轻的瘦子凑了过来。

        一瞧慕初黎不善的眼神，瘦子下意识地双手往下一拂，忙要掩住命根子，又苦哈哈着一张脸，求饶道：“寨主！寨主饶命！小的没有冒犯寨主之意！小的是来通报的！”

        忙指向寨里会客处。

        “是、是有一位生得……好看的不像人的公子，自称是来自什么端王府，说是要见寨主！”

        慕初黎一怔，又一喜。

        谢沉翊来了？

        沧远亭之后，因许其麟清白之身只有他们知晓，想要真正沉冤昭雪，还需谢淮川从朝廷斡旋。

        许其麟身份还是敏感，便算谢怀薇哭喊着要留下，但为了避免引人注意，还是被谢淮川强硬带回宫里。

        谢沉翊他们，也都一同离开了。

        只有一个慕初黎，得了池瑶瑶的点头，随她一同回了吹临山。

        没想到谢沉翊竟会过来。

        慕初黎管也没管瘦子的反应，转身便往会客厅跑。

        许久不见，她和谢沉翊单独相处的时间，也就之前的短短那一晚。往后谢沉翊要回端王府，而她如今身份不宜公开，以后能单独相处的机会，怕也不会多了。

        难得现在在她的“地盘”上，机会难得！

        慕初黎用了御风，脚底速度飞快，眨眼就到了会客厅，一眼瞧见那抹正站在会客厅中央，有些清瘦又颀长挺拔的身影，整个人便扑了过去。

        “谢沉翊！”

        顺带往他脸上重重亲了一口。

        然后一抬眼，看到周身十余双炯炯有神望着她和谢沉翊的眼睛。

        慕初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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