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杀机四伏（一）

七月初，宜阳县，县令府。

        两个奴才死命拦住盛怒之下的少年，“小侯爷，你不能进去啊，不能进去！”这么气愤的模样，万一进去把他们县令爷给踹死了可怎么办？

        “都给我闪开！”周峥瞪着二人，甩手就把那个瘦小的奴才甩开。

        更多的奴才想上前拦住，周峥身边的侍卫适时拔出长剑，锋芒毕露，生生止住了那些人的动作。

        周峥几个大步踏进县令府，眼眸里像是有火星子在烧。

        他今日就要问问这宜阳县令，为何要把他查收的几个大家强占的地皮又还回去！

        百姓没有土地，只能变成流民四处乞讨，或者去支付昂贵的租金租借贵族的土地耕种，成为佃农。甚至有的百姓被逼无奈卖身为奴，昼夜都在用血汗为贵族劳作，受尽压迫！

        宜阳县令听到声响很快赶了出来，他忌惮周家的势力，又不敢得罪宜阳的贵族乡绅，只能做了一出戏，先假意收回再悉数奉上。

        没想到这南郡小侯爷那么快就知道了！

        “小侯爷来了，坐坐坐。”宜阳县令嬉皮笑脸地迎了上来，招呼着周峥坐下。

        周峥忍着火气，拱手行礼:“下官是县丞，大人是县令，您先坐。”

        宜阳县令战战兢兢地坐下，他不敢直视周峥的眼睛，强装不解地问:“周县丞今夜前来，所谓何事？”

        周峥胸腔起伏，深呼吸几次，控制住心中的气愤，说:“大人可是又把下官没收的地皮又给了那些土匪大家？”字里行间却满是愤懑。

        宜阳县令不禁后背一抖，滚了几滴冷汗，干笑两声说:“怎么会呢，那日本官亲自去收回地契，县丞不是都看着吗？”

        周峥讥诮讽笑几声，冷声反问:“那为何城中流民不减反增？为何前些日子刚领回土地的百姓今日又出现在胡家田间劳作？”

        宜阳县令闻言冷汗津津，暗自抹了一把额汗，呼了一口气让自己镇定下来，说:“那些地契还在本官这里押着，县丞不信可同本官去查验查验。”

        周峥闷声应了一句，跟随其去了书房。

        只见宜阳县令从书架最顶端取下一个木匣子，打开一看，皆是那些田户的地契。因为还未查验完登记入册，还留在他这里。

        他补充一句:“县丞要是不放心，今日就可以拿了回去还给田农。”

        周峥拿起其中几张，却未看出有什么问题，眉头皱成川字，心中郁结。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半晌，周峥沉声回了一句:“待我去查明情况，才找大人商讨。”说罢，又急急走出书房，往县令府外而去。

        好不容易送走一尊大神的宜阳县令心里顿时松了一口气，他翻动几下木匣子里的地契，暗自摇头。

        说实话，他佩服这个一心为民的少年郎君，但远离建京，周峥也只不过是一小小县丞，怎么能斗得过那些老奸巨猾的大家贵族？

        地契是真的，可那些大家贵族还留有一份。他手上的地契只能证明这些土地属于过田农，而大家贵族手中那份却是强迫这些田户变卖后属于他们家族的地契。

        周峥很快走出县令府，一双眼眸在夜色中幽深不明。

        街道已没有人影，远远能听到报更人的吆喝声。

        “郎君，现下去哪儿？”侍卫问。

        周峥看向城门方向，说:“先回府，明日一早去那些百姓家中调查！”

        夜里凉风习习，一片枯黄的树叶在两人面前飘落。

        侍卫总觉得心头不安，说:“郎君，我们快回府。”虽然周围有周家死士暗中保护，可这几日他总觉四周还有其他人在步步紧盯。

        周峥面色一沉，轻问:“又有贼子在附近吗？”

        侍卫:“嗯，而且……数量不少。”

        周峥没有回话，转身向街道一端走去。

        这群隐在暗处的杀手已经盯了他三日，周峥知道，他们是在等自己出城，好伺机动手。

        还未等周峥走几步，几个身穿黑色窄衣的少年飞身到他面前，“郎君，师父见你迟迟未归，叫我们来接你。”

        待他们来到，侍卫便察觉到那些隐于暗处的杀手也悄然离开了。

        周峥瞥了一眼不远处一棵被风吹得轻晃的树，刚才那儿多了一道影子。

        回到府里，孔承刀说:“郎君这几日不要出城了。”

        周峥摇头，语气坚定道:“百姓一日未拿回属于他们的土地，我就得出城。”

        孔承刀不再挽留，沉默地退下，去安排明日跟随和保护周峥的死士和侍卫。

        一边的小厮上前接下周峥的外袍，担忧道:“郎君自从来了宜阳就没睡过一天好觉，何苦对那些百姓这么尽心尽力呢？”

        周峥瞥他一眼，说:“与你而言那是不相干之人，可于我而言，那是民，是一个国家的根基。”

        小厮似懂非懂地点头，又暗自觉得自家郎君变了许多，变得更有人情味了。

        周峥看向窗外，夜空中悬挂着一轮缺月。

        来到这个县城也有半年多了，他还是没能忘记初到宜阳的场景。

        一月初冬，正值寒冬，佃农赤脚在租借来的田间翻动霜土。

        周峥骑马经过看到此情此景不由得勒马驻足，他觉得奇怪，不知为何这田农大冬天还要穿得如此单薄出来劳作。

        直到那名佃农从土中挖出一只缩在洞中过冬的田鼠，兴奋地拎着鼠尾从田间奔跑离开。周峥才知道，那名佃农是在找粮食。

        他一路骑马到城中，看到无数挨饥受冻的百姓。那名挖到田鼠的佃农还是走了运的，有的农户什么也没挖到，捧着一把雪回家，那便是他们一日的“粮食”。

        到了城中，县令跟一群大家贵族子弟拥着他进了府邸，端着美馔珍馐款待他。

        那一刻周峥心底竟生出一阵无地自容的羞愧之情来，他觉着自己这个官当得名不副实。

        他身为一名官员，在享受暖衾饱腹之乐时，他的子民在寒冬赤脚翻土只为了找一只虫一只鼠吃。

        这……不可笑吗？

        庶日，周峥一大早起身洗漱穿戴好后，便骑马往城门方向去。

        孔承刀戴着斗笠和几个徒儿隐藏在人群中跟了出去。

        “周大人，今儿起那么早啊？”看守城门的士兵热络地跟周峥打招呼。

        周峥在马背上朝他微微颔首，说:“出城处理一些事宜。”

        士兵叹了一口气说:“还是你关心我们这宜阳的百姓，不过这事不好办，大人还要小心……”

        “小心别被那些贵族摆一道。”这后半话轻飘飘的，显然是怕隔墙有耳。

        周峥笑了笑，似乎在听什么玩笑话，“他们不能奈我如何。”说罢，马鞭一挥，出了城门。

        骏马在城郊奔驰，周峥身后和周围总共跟着八名侍卫。

        很快，他们到了最近的一户农户家中。

        侍卫下马，上前敲门:“有人在家吗？有人在家吗？”

        破旧的木门被打开，从里走出一个面黄肌瘦的女人，屋中隐隐传出婴儿啼哭的声音。那女人警惕地看着来人，轻问:“你们……是什么人？”

        又抓着门锁紧张道:“我们已经交过租了……”

        周峥从众人身后走出，垂首肃声问道:“你家君可是林铁牛？本官上月已帮他从贾家收回地契，为何还要给贾家缴纳租金？”

        周峥生得面如冠玉，风姿卓绝，女人单看其外貌就知晓他是新来的县丞爷，在上月带着人去帮自家家君把地契夺了回来的好官。

        一时间满腔的委屈便倾盆而出，女人忍不住捂脸哭泣道:“大人帮我们夺回地契是没有用的，那些大家贵族手里还有一份地契……”

        “那是他们逼迫我们签字画押把地卖出去的属于他们地契……我们把地卖给他们，只能得一袋米，到最后还要把原本属于我们的土地租回来！那块土地原本是我们的啊，到最后我们成了租借的佃农，耕种一年得来的粮食几乎都拿来做了租金……大人，他们不是人啊，他们是修罗！是魔鬼！”

        她的哭声愈来愈大，房中的婴儿也跟着她声嘶力竭地哭喊，霎时周峥耳中都是哭声。

        女人转身回了屋中，抱出一个羸弱的婴儿，她收敛了情绪，继而啜泣道:“大人，那些禽兽不准我们告诉你这事，威胁我们说要是敢把事情说出去，就打死我们夫妻……可……可我的孩子才刚出生，他需要吃粮食啊，我那良人没日没夜出去干活，也讨不回半碗米……”

        她抬头，一双哭红的泪眼看着周峥，发出沉重的疑问:“大人，我们还能活吗？我可怜的孩子还能活吗？”

        周峥偏过头，退后两步，他咬紧牙关，额角青筋爆起，努力克制着内心的愤怒。

        侍卫上前一步，关切地唤了他一声。

        周峥深呼吸几下，对悲伤的女人许诺:“放心，本官会让宜阳的百姓都吃上饱饭，你们都能活着。”

        他的声音还带着少年人的几分青涩，却在这个微凉的初秋掷地有声。

        周峥利落上马，夹紧马腹，骏马便迅疾奔跑起来。他要马不停蹄赶往下一家农户。

        转眼离宜阳城越来越远，天色也渐晚，一旁的侍卫不禁担忧会有危险发生，便劝他:“郎君，我们回吧，时候不早了。”

        适时远处一座山林升出浓浓黑烟，几名猎户从山的那边跑出，嘴里大喊着:“山林起火了！山林起火了！”

        “去救火！”周峥急忙上马，跑向山林。山林处还住着几户百姓，那是活生生的人命，他不能见死不救。

        在他离开后，那几名猎户进了一处野草地，换上一袭黑衣，黑巾遮面，快速返回山林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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