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以示惩戒

三月既望时，天气渐暖，满园春色。桃花盛开在枝头，如人面红艳，白玉兰香馥雅浓郁，叫人心旷神怡。

        公孙皇后陪同太后到华林园赏春，见那枝头的桃花开得正好，太后叫芳嬷嬷折了两把。

        太后:“哀家看到这些来得正好的花朵就欢喜，仿佛能看到年轻时的自己。”

        皇后刚要说几句话抚慰她，太后又笑道:“寻个日子办个春宴，把各家的女眷接进来让哀家看看我们建京城的娇花。”

        两人走出华林园，太后让她回去歇息，不用伺候了。两只仪仗队分道扬镳。

        公孙皇后不禁皱眉，太后一向喜清净，为何这日会提出要办春宴？

        她总觉着不太妙，便写了信回家让公孙家女眷想办法不去赴宴。

        周扬这日议事回府，却见周张氏撑着面颊坐在前厅，手上还捏着一张红纸。

        周扬:“谁家送的贺帖？”

        周张氏抬起脸，眼中满是哀愁。

        周扬慌张问:“怎的了？可是出什么事？”

        周张氏恍惚道:“皇后下的贺帖，让我进宫参加春宴。那送帖的太监还说了，说现在玉奴跟着太后诵经礼佛……”她想不明白，自己的爱女进宫明明是为了给皇后祈福的，为何又去当了太后的陪读？为何像个玩具一样被丢来丢去，各地讨好？

        周张氏也在担心，玉奴夹在那么多利益关系之间，会受到伤害。

        周扬讶异，垂头沉思。太后此番回宫，难道真像旁人所说的是思念宫中子孙？

        他一直很奇怪，建京世家贵女如此之多，为何陛下、皇后要选玉奴入宫祈福，现下太后又为何将玉奴讨过去做伴读？

        他思量片刻，沉声道:“玉奴会遭受这些，大概跟我承袭爵位有关……”

        明帝在防他，在防周家。

        周张氏顿时泪如雨下:“周家未有错处，爵位也是官家自己给的，关我们娇玉奴何事？”

        她的爱女从小娇养在父母身边，入了这深宫，却成为这群皇室子弟利用的工具，她作为母亲，怎能不痛心！

        周扬搂住妻子:“后日莫要赴宴，称病在家吧。我会想办法把玉奴带回家中。”

        周张氏低泣道:“我要进宫看看玉奴才放心，看不到我寝食难安啊。”

        周扬心疼妻子，只好道:“你入宫切勿冲动行事，凡事三思而行。”

        春宴置办在华林园，建京高官女眷衣着华贵，由宫女带领入席。

        周张氏和周寻雁同桌，一见到女儿她便忍不住拉拉胳膊四下打量，确认周寻雁身上没有伤才安下心。

        周寻雁朝她笑了笑，抚慰道:“母亲不要担心，玉奴一切都好。”

        周张氏凑近，轻声问:“你现下可是被太后要了去当伴读？”

        周寻雁微愣，又微笑道:“太后慈爱，玉奴能常伴太后身侧，是天大的荣幸。”

        周张氏苦笑:“你这个傻孩子。”

        “臣妇/女拜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臣妇/女拜见太后娘娘，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公孙皇后搀扶着太后入座，太后环顾四周，让众人起身。

        太后转头疑惑地问:“怎的不见公孙家的女眷？”

        公孙皇后:“臣妾那嫂嫂染了点风疹，这会儿还未好。”

        太后:“风疹可不是小事，还得仔细照看着才行。”

        公孙皇后:“是，多谢母后挂怀。”

        过了一会儿，几个小太监抱上来一大鼓，皇后道:“这般坐着赏春也是无趣，不若击鼓传花，鼓停花落何人处便起身做一花诗，母后觉着如何？”

        太后轻笑:“哀家老了，就不同你们这些年轻人玩闹，便做个看客吧！”

        皇后又让其身边的宫女去摘了一朵海棠，而后一名太监敲鼓，各家女眷开始传花。

        “砰砰砰！”鼓声震天，一片闹声。

        诗词歌赋好的女郎当然想接到这海棠，不好的花刚到手上就急急扔给下家。

        “接着接着！”一女郎面色惊慌，将手中海棠抛给自家姊妹。

        鼓声骤然而止，众人齐齐寻找接花之人。那名接到海棠的绿裙少女缓慢站起身，行礼道:“臣女王丽娘，拜见太后娘娘，皇后娘娘。”神情未有慌张，倒是有几分自傲之色。

        皇后:“可是王护军监军之女？”

        王丽娘一旁的妇人站立起身:“回皇后，太后，这是臣妇的二女儿。”

        皇后:“那王家小娘子便做一首花诗吧。”

        “是。”王丽娘回，又转了转眼珠子思虑片刻，继而自信地吟诵道:“玉手轻存一缕香，原是凤予春海棠。”

        周围女眷交相接耳，有人说到:“好诗好诗，王家女果然好文采。”

        王丽娘闻言不由得心中自得。虽说他父亲是个武夫，却要求妻女文采翩然，觉得这样自己面上才有光，而她是众多姊妹中文采最出色的。

        皇后的脸却霎时灰暗下来。“原是凤予春海棠”，席上还有太后，难不成还有两只凤凰？

        太后轻咳两声，笑道:“坐下吧，王家女擅诗词，看来王大人对你们教导有方。”

        又简短道:“赏！”

        皇后轻瞥一眼太后，见她面上没有怒意才一时舒心下来。

        周寻雁见那王家小娘子欣喜领赏的模样，暗自摇了摇头。

        有才情之人未必有做人的智慧，有智慧之人也不一定得是有才之辈。很显然，这王家小娘子属于前者。

        “砰砰砰！”第二轮传花开始！

        几个有才情的女郎见王丽娘被赏，心下激荡，也想一举得花，在皇后、太后面前出出风头。

        海棠传到周寻雁手中，正当她要递给身边之人时，那击鼓声戛然而止。

        众人纷纷看向她，王丽娘还挑衅地哼了一声。

        周寻雁站起身，“皇后娘娘、太后娘娘，各位夫人，寻雁献丑了。”

        “裳裳者华，其叶湑兮。我觏之子，我心写兮……”

        她完整地念了一整首《裳裳者华》，而后垂头道:“寻雁愚钝，并不会作诗，花诗也只能想到这首……”

        皇后柔笑:“不擅作诗也不是什么大事，不用过于自艾，坐下吧。”

        王丽娘见公孙皇后安慰周寻雁，自己却并未得到一句夸奖，不免急火攻心，站立起身道:“皇后娘娘，既然这位女郎作不出花诗，应该予以惩罚才对！”

        此话一出，不少夫人和小娘子连声附和。

        皇后刚想开口，太后却轻笑出声:“那便罚她把桌上的菜饺子一口吃掉吧，左右不过一个游戏，不用怎么责罚。”

        这饺子是新上的，适才大多数人注意力都在游戏上，这会儿才发现桌上摆放着一盘冒着热气的饺子。

        太后:“听闻周家女郎不食荤腥，哀家还特意让其做了纯菜馅料的。”

        周寻雁鞠躬道:“多谢太后体恤。”

        说罢她弯身夹起一只菜饺，塞进口中，咀嚼两下便囫囵吞下。

        周寻雁嘴巴小，这饺子个头便显得大了些，吃相看起来尤为不雅。

        女子言行讲究得体优雅，那些原有意见的小娘子见她粗鄙的吃相不由得发笑。在建京城众高官女眷面前出了丑态，来日肯定一传十十传百。

        周张氏一阵心疼，却也只能咬紧牙关忍心吞声。

        “砰砰砰！”第四轮击鼓传花开始！

        众人兴高采烈开始新一轮游戏，人群中却响来一声惊叫声。

        周张氏叫喊着:“玉奴！玉奴！”

        只见周寻雁满面红疹，红得瘆人。她忍住瘙痒感，不去抓挠皮肤，又不自觉地瞥了一眼座上的太后。

        皇后急声道:“绿竹带周家女郎回曲台殿，你们几个去请太医！”

        周寻雁临走前安抚周张氏:“母亲不要惊慌，玉奴没事，母亲……不要冲动。”说罢，几人合力抬起步撵，把周寻雁送回曲台殿。

        周张氏却并未跟去，她现下更想知道为何玉奴吃了这盘饺子便起了疹子，是否是有人想害她的爱女！

        周张氏俯身跪下，声音中透着几分不自然流露出的气恨:“臣妇想斗胆问问这盘饺子是什么菜馅？”

        太后轻笑:“不过是寻常的白菜馅。”

        周张氏闻言双腿轻颤，玉奴食白菜从未起过疹子，这肯定并非白菜饺！

        皇后像陡然明白了什么，连忙起身道:“周家大娘子，快去照顾寻雁吧，现下寻雁最需要你这做母亲的陪伴在身侧。”

        周张氏不为所动，片刻后抬起一对发红骇人的眼眸看着太后:“寻雁并未因食白菜有过起疹之症，这盘饺子不是白菜馅的！”说罢，她抓起盘中的饺子，塞进口中，却骤然一怔。

        除了少许油盐味，口中只有白菜的滋味。

        众人被周张氏疯魔的行为举止吓了一跳，这哪是一名侯府夫人？分明是市井疯妇！

        芳嬷嬷上前，拿起盘中剩存的饺子，掰开给众人过目:“这不是白菜是什么？”她又吃下一半，继续道:“周家大娘子，这的确就是白菜饺子。”

        周张氏呢喃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皇后转身看向太后，面上挂着不自然的笑:“母后，周家大娘子也是过于担虑幼女，先让她去曲台殿看看寻雁的情况吧……”

        芳嬷嬷适时喊道:“周家大娘子可是觉得宫中膳食有问题？这菜饺子可是太后体恤周家女郎的心意，怎么可能投毒呢？”

        众人哗然:“投毒？”

        竟敢怀疑太后投毒？

        太后撑着额，叹息一声道:“哀家贵为太后，为何要对一个幼女投毒？而且寻雁整日跟在哀家身边诵读经书，哀家疼惜她还来不及。”

        “起来吧，你且去曲台殿看看。”

        两个宫女将周张氏搀扶起身，带着她离开。

        周张氏一脸呆滞，身体僵硬地走着。

        到了曲台殿，太医已给周寻雁面诊完，正踏步走出。周张氏一把拉住太医，急声问道:“太医，可查明我家玉奴是因食用了何种食物起疹？”

        那太医心不在焉道:“女郎是吃了那饺子才起疹的，肯定是因这白菜馅啊。夫人无须担心，只要按时服药，过不了多久就能痊愈。”

        周张氏还想再问，适时却听到爱女的声音:“母亲，玉奴没事，让太医回去做事吧。”

        周寻雁倚靠在门边，对着她微笑。

        周张氏心中一阵酸楚，走过来搂住女儿哭泣道:“当初不应该让玉奴进宫的，是父亲母亲害了你……”

        周寻雁轻摇头:“可能是玉奴在宴会前吃了其他食物才起疹的，母亲不要思虑过多。”

        母女二人走进殿中，周寻雁轻问道:“母亲怎知我跟在太后身边诵经之事？”

        周张氏:“那前来送信的内监说的，说你深受太后垂怜，是有福之人。可……”这其中利益关系复杂，跟在太后身后真的是幸事吗？

        周寻雁垂头，眼底闪过一丝幽暗。她搂着周张氏的手臂，提醒道:“母亲切勿再追究此事，也让父亲不要为了玉奴和官家起争执。”

        周张氏眼含热泪:“玉奴……母亲的玉奴……”

        等送走周张氏，周寻雁洗漱更衣完便让人早早熄灯，上塌阖眸假睡，心中却将今日之事所有细节梳理一遍。

        太后这招太过狠厉。借皇后之名办宴，送帖太监提及她跟随在身侧当伴读之事，让她父母亲担心，周张氏为了知晓她在宫中过得是否安好，一定会赴宴。

        那盘饺子肯定参杂有让她过敏的那种野菜，只是怎么参杂的，她也不得而知。

        太后利用她母亲爱女心切的心情，知道她吃了饺子起疹一定会讨要说法，在宴上失礼冲撞其。

        但太后又怎么知道王家女郎会提出惩罚之说？又怎么能顺其自然说出让她吃饺子作为惩罚？不，哪怕无人提惩罚之说，太后也会有其他法子让她吃下这菜饺子。

        周家还不能再继续追查，追查只会如了太后的计谋。这事关皇室脸面，若是执意说有人投毒，就怕不是冲撞太后威严之错了，而是诬陷皇亲之罪。

        真有这般能把人心玩弄于股掌之中的人吗……

        这一招不仅有可能会成功离间周家公孙家的关系，还能从母亲下手扼制周家，让周家名声受损。怪不得要回宫，原来真是因周家得势……

        深夜，一名小宫女捧着一盆挤干水分的菜碎从光禄寺走出。

        一名小太监见了喊她:“月娘，这么晚还不回去歇息啊？”

        小宫女惊慌回道:“我倒完这盆残羹剩菜就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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