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太后回宫

尚衣局所有绣娘正在刺绣，元宵晚宴将至，各宫娘娘和公主都订了新衣，她们要快快赶工才行。

        一名小宫女四下张望，见管事姑姑不在，探头跟旁边的伙伴说:“听说太后从恩德慈庵回宫了，现下各宫娘娘应该都去请安呢。”

        伙伴疑问:“太后离宫多年，怎的现下突然回来？”

        小宫女转了转眼珠子，思虑片刻，“我也不知啊，只是听光禄寺的小太监说的。”

        光禄寺每日人来人往，里边的太监宫女个个消息灵通。

        一边的小宫女见两人闲聊，轻骂了一句:“活都赶不完还在这当耳报神，也不怕交不了礼服被主子们罚！”

        两个小宫女闻言忙止了闲聊，继续埋头苦干。

        惠圣太后并非明帝生母，而是前朝微文帝的第二任皇后。明帝于建京登基为帝，为笼络前朝旧臣，特把其尊为太后。但太后离宫多年，无论明帝如何派人相劝也未归，这次竟自行回宫，实在奇怪。

        “太后，皇后和各宫娘娘来给您请安了。”

        惠圣太后睁开半昧的眼眸，招手示意让人进来。

        公孙皇后领着后宫嫔妃进殿，“臣妾给母后请安。”

        “臣妾给太后请安。”

        “……”

        “都起来吧，赐座。”

        公孙皇后坐下后便皱眉担忧道:“母后近来身子可还安健？”

        太后转动手中佛珠，她的眼尾布满皱纹，人已是苍老模样，气质也是慈和而不缺威严。

        “哀家无事，就是想回宫看看，沾沾人气。”

        舒贵妃突道:“听说太后刚一回来，陛下就给送了好几箱至宝过来，看来陛下十分挂怀太后。”

        太后闻言挥手轻道:“哀家这儿不缺东西，你们若是看中什么，只管拿了去。”

        又吩咐道:“芳娟，带几个娘娘下去挑礼。”

        芳嬷嬷带着几个娘娘去库房。

        “臣妾就不跟几个妹妹争抢了。”公孙皇后没有跟去，她贵为皇位当然不会贪图几件礼物。

        太后喝了口参茶，看向座上的公孙皇后:“听说皇后这年身子不大好，现下可恢复康健了？”

        公孙皇后得礼笑回:“现已大好，母后无需挂怀。”

        太后笑道:“既然大好，怎么还不把那周家女郎给周家送回去？”

        公孙皇后微愣，微皱眉头做苦恼的模样回话:“虽说那女郎是因臣妾入宫，可到底是陛下的旨意，臣妾不敢私自行事。”

        太后沉思片刻，又弯起眉眼道:“既然陛下不愿周家女郎返家，哀家也不好再说什么。听说这周家女郎还曾引来祥瑞天景，哀家又是个信徒，不若把她放到哀家身边当个伴读吧。”

        公孙皇后面色诧异，刚想委婉拒绝，太后便盯着她说道:“此事哀家会自己跟陛下说，皇后也不用担虑。”

        公孙皇后垂头应道:“是，臣妾明白了……”

        公孙皇后被人搀扶着走出长乐宫，明眸中闪过几分暗色。太后一向不谙世事，为何今日却要讨要寻雁？难道是知道了什么……

        正走神间，舒贵妃紧随其后而出，声音娇柔如春水:“皇后留步。”

        舒贵妃比公孙皇后年长几岁，但因跟着明帝久了，明帝感念长伴之情，对她格外恩宠。

        公孙皇后转身，看见舒贵妃面上带着笑施施然朝她走过来，虽已年过三十，可保养得如二十出头少妇一般。

        舒贵妃问:“皇后刚才怎么不去挑礼物？”

        公孙皇后:“身为皇后，怎么好意思跟太后讨要礼物，你们拿便好。”

        舒贵妃轻笑出声，“也是，皇后宫里什么好东西没有，哪像我们这些做嫔妃的……”

        “本宫没记错的话，上月淑华宫支出九千两银子，比本宫的朝凤殿还多了三倍。”公孙皇后语气柔和地回驳。

        舒贵妃霎时面色冷了下来，未有言语。

        公孙皇后望了她一眼，转身回宫。

        “太后回宫了，看你们公孙家还怎么笼络周家！”舒贵妃看着公孙皇后的背影，咬牙切齿道。

        这半年来她一直想对那周家女郎下手，可经过起疹那事，皇后便对其衣食住行严密监视，她一直没找到机会。

        只是连她也没想到太后会趁元宵将至回宫……

        这个冬季周寻雁因受寒症埋下的恶根折磨，身体一直都不大爽利。皇后命人搬了一尊菩萨像到她殿中，要求每日在宫中诵经即可。

        夏荷摘了一把红梅回来，边走边说:“女郎，梅园的红梅开得正好呢，奴今日和杏儿经过，同修剪梅树的小太监讨了一把回来。”

        周寻雁窝在被里探出头看她，应了一句:“寻个花瓶插上吧。”

        夏荷把红梅插进一个白玉瓶中，又过来伸进被子摸了一把她的手足，见一片冰凉忙道:“女郎的手脚怎的还是那么冰凉？”

        周寻雁眉心微皱，面色看着有些苍白。“没事，不过是手脚冰冷而已，身体还是暖和的。”

        夏荷闻言更加心疼，女郎这寒症真磨人。

        “奴去给女郎到小膳房煮碗红枣枸杞粥暖暖身子，女郎喝了再睡。”说罢她便匆忙离开。

        周寻雁从枕下取出压在下边的一本书卷，挨着枕塌看书。

        不能出门真的太无聊了，她忽然有些想念远在天边的兄长，他总是耐心地陪自己玩闹。

        “女郎，粥好了……”

        夏荷端着粥进内室，缺见周寻雁挨在枕上偏头睡着了，手上还握着一卷书。

        周寻雁眼角挂着泪珠，眉心处微皱成一道弯曲的褶痕，看上去柔弱得也如同一滴泪。

        夏荷叹息一声，帮她抹去眼角的泪珠，盖上厚厚的锦被，又去拿一柄蒲扇把炭火扇得更旺盛。

        元宵晚宴，周寻雁一层套一层地穿，又披上一件厚实的纯白毛氅，坐了步撵跟在皇后的仪仗后去举办宴会的华雎殿。

        她戴了一顶毛茸茸的毡帽，下半张脸埋进毛氅里，只露出一双眸子。

        一行人入了华雎殿，周寻雁才觉得身上那股被冷风吹得发抖的寒意被压下。

        她被安排和槐安公主同桌，槐安公主见她穿得厚实浑圆，知道她现下身子难受，也难得没出声骂几句，还挪了挪臀，给周寻雁让了点位置。

        周寻雁和槐安的关系不能说好但也不差，至少公主没有给她使绊子，她也就觉得已是很好很好了。

        各宫妃子相继带着皇子公主到场，过了一会儿，明帝搀扶着太后走了进来。

        行过礼后，明帝和太后说了几句新年祝福，一群貌美舞姬聘婷走进。

        太后慈眉善目，同宫妃聊天也是十分慈和，周寻雁不由得对这位同明帝没有血缘关系的太后多了几分好感。

        皇室家宴，周寻雁一个外人夹在之间多少不自在，她弯着背脊，拿起一块糕点小口小口地吃，像一只啃米糕的田鼠。

        槐安同学见她不吃肉就觉得纳闷，问道:“听闻你以前还是个胖妞，如今怎的那么瘦，该不会就是吃素吃出来的吧？”

        周寻雁摇摇头，轻声道:“生了一场大病，就瘦下来了。”

        槐安面露同情，把桌上那盘子梅烙酥往周寻雁面前一推。

        周寻雁微愣，对她露出一个甜笑。

        槐安:“本公主一惯不喜欢来这些宴会，你瞧那些娘娘，一个个穿红戴绿的，不知道还以为是选秀。”

        周寻雁半懂半疑地点头，槐安也是话匣子打开了，凑到她耳边轻道:“你看我们后面那位戴桃花簪的女子，便是今年刚入宫的刘容华，才不过十五，才比我大了四岁！”

        周寻雁闻言往后瞥了一眼，看到一名桃腮雪面的妙龄女子，她身边的随从宫女正给她剥虾吃。

        明帝已过四十，听闻其第一任妻子在胡晋一战中被俘虏，连同腹中胎儿一起被杀。之后六大世家扶持明帝南迁建国，明帝迎娶了公孙家嫡女公孙静为后，也便是现在的公孙皇后。

        周寻雁环顾四周，明帝的子女不少，除去早夭的二皇子，分封到地方的三皇子和四皇子，已嫁的淑华公主和善华公主，宫中还有四位皇子和三位公主。

        她又偷偷看了一眼生母早逝被皇后养在名下的槐安公主，只觉得脑壳生疼。

        要是江衡以后敢纳妾收通房，她就卷铺盖回娘家。

        想到这儿她面色一红，一张适才还略带苍白的小脸像含苞待放的桃花，显得生机勃勃。

        “太后饶命！太后饶命！皇上饶命！”

        一道清脆的碗碎声响起，一名宫女匍匐在地上磕头。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太后一身华袍满是羹汤，正一言不发地坐在座上。芳嬷嬷赶忙上前，掏出一方丝帕给太后擦身上的汤水。

        旁桌正座上的明帝勃然大怒:“混账东西！怎么做事的！”

        “来人把这个手脚粗笨的丫头拉下去！把手砍了！”

        宫女嘶声哭喊“陛下饶命啊陛下！太后饶命！”

        舒贵妃站起身，笑着提到:“陛下，臣妾有个好主意，既然这贱丫头把汤泼了，不若就用烹煮刑把她煮成汤可好？”

        明帝望了一眼不为所动的太后，点头同意。

        那宫女被太监拖走，哭声渐行渐远。

        太后适时起身道:“哀家回去把这身脏衣换下，就不跟陛下叙旧了。”

        明帝笑着回:“儿臣改日再去给母后请安。”

        等到太后离开，这场闹剧才落幕。

        周寻雁一脸怔愣地坐在席上，那块吃了半口的糕点从她手中掉落到衣裙上。

        槐安喝了一口果酒，偏过头看她，见周寻雁被吓住了推了一把，又语气轻快地嘲讽到:“瞧你这样儿，就是见识少。”

        周寻雁看向她，不可置信地呢喃:“你为何……”

        槐安轻笑:“为何不害怕？这样的事多了去了，只不过是一个小宫女的命，有什么稀奇的？”

        “宫里的刑罚比这残忍的多得是，还有醢刑、炮烙、剥皮……”

        周寻雁霎时面色惨白，后背已然冒出股股冷汗。

        等到散宴后，她还是一脸呆愣样地坐在步撵上回殿。

        周家最严厉的刑罚便是打板子和发落到庄园做苦力，奴婢们犯了小错只会扣例银。可皇宫中，将人活活烹煮竟然是司空见惯的刑罚……

        她忆起太后对事不为所动、沉默无言的模样，那才是致使明帝严罚那名宫女的原因。

        太恐怖了，太恐怖了……

        远处飘来一股绵密的肉汤香，周寻雁不自觉吸了几口，又忽然想到什么，胃中翻滚出一阵酸楚，捂着嘴剧烈干呕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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