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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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主,你醒啦。”
奉剑依旧如同人偶一般,脸上无喜无悲,看不出多大情绪。
他只是一柄剑鞘,没有楚蕴的吩咐,他从不会主动做什么。
所以他只是安安静静在这里等着。
楚蕴略微一点头,正准备从地上站起,就见一双纤长的手递了过来,褚砚半蹲在她身侧,视线似落在她身上又有些飘忽。
也只有在这时他看起来才像个瞎子。
“这儿呢。”
楚蕴主动把手搭了过去,立刻便被握住,另一个人的微凉体温透到她肌肤上,带着轻微的痒。
不及开口,就听褚砚先说:“楚仙人,地上凉,你快起来。”
依旧是妥帖周到的温柔小意。
搭着他的力楚蕴站起身,这举动于她着实有些陌生,剑修一向是苦修之途,纵使是她看起来这般不着调,也是经由了无数寒暑淬炼方得始终。
何时被人这般牵过?
记忆里是有的,除了师父,便是陆知行。
她立马松了手,依旧觉得掌心滚烫,目光环顾画舫,向奉剑问道:“褚泽方呢?跑了?”
奉剑立马摇头,略微侧身让出身后,楚蕴顺势去瞧,却见角落之中,褚泽方周身布满魔纹,黑色纹路在满是褶皱的肌肤上如同断裂的蛛网。
他唇角和衣襟上满是血,掌中握着的那块铜镜碎片已经碎成了细沙状。
楚蕴知道他这是被反噬了。
“你活不成了。”
她走过去,居高临下地看着褚泽方,却没有得到半分回应,仿佛于他来说,生死早已是闲事。
“少和我装死,说,固魂阵阵眼在何处?你手上那个铜镜碎片是什么?你说的那个“他”又是谁?”
楚蕴知道,就算有那枚玉剑在手,褚泽方也不可能通晓如此多的奇术。
固魂阵,魂蝶,铜镜碎片,一切都在指向他所说的那个“他”。
不知是哪句话触到了褚泽方的开关,他“咯咯咯”地笑了几声,是从喉咙深处发出的气音,显得阴沉而古怪。
“楚姐姐,你不会想知道答案的……”
他脸上似还漾出点笑,透着一股莫宁的愉悦,只是在那已看不出五官本来样貌的过分衰老的脸上,这个笑格外狰狞。
“你不愿说?那如果我说我可以为韩芸招魂呢。”
闻言褚泽方立马抬头,嘶哑而苍老的声音带出一声怒吼:“不可能!你说了你不会救她的!”
“确实救不了,但是只要她尚未投胎,我便能招她魂魄来见你一面。”
褚泽方沉默下来,像一头被逼到角落的困兽,隔了好一会儿他才说:“若是……她不愿见我呢?”
“我只负责将她招来罢了,其他的我管不着。”
楚蕴好整以暇地往床榻一坐,偏头去看韩芸那不知被如何保养而显得莹白如玉的尸骨。
她想起镜中那个温婉的女人,也不由唏嘘,想的却是果然情字害人。
“我答应你,但是……你要先让我见芸芸。”
褚泽方最后还是妥协了。
“小书呆,是谁给了你可以对我讨价还价的勇气?就冲你刚才的算计,我便是用剑把你片成千片,再对你搜魂也是使得的。”
楚蕴略带点好奇去那白骨,语气却透着冷,她是心软,却做不得以德报怨之事。
她凝了道剑影悬于褚泽方天灵盖之上,说道:“你说于不说,不过是走个过场,我允诺你招魂也不过是全了当年你我一场情谊。”
“小书呆,此事因我而起,却并不是因我而生,你行差踏错,错付一世从来都只是因为你的贪念罢了,我不欠你。”
她目光轻轻掠过,却被人捉了手,褚砚手中拿着张素白手帕正在擦她抚摸过白骨的指尖。
“楚仙人这乱来的毛病真该改改的,万一又是陷阱该如何?”
褚砚语气柔柔的,轻轻拿捏她一下又松开,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原本气氛被这轻柔一打断,又再续不上。
楚蕴烦躁地一抽手,面上那点冷厉散去,又露出平日里那点直率。
她道:“行了,先说阵眼在何处。”
这算是退了一步。
褚泽方也不再坚持,他呛咳好几声,又呕出几口血来,面上蛛网般的魔纹又深了些,似全箍在皮肉里,要将他勒得皮开肉绽。
“就在这画舫底下……”
没再与他啰嗦,楚蕴执剑临于水上,她伸手一招,问天剑自奉剑处飞出,一时东方既白,剑光照得长夜将明。
剑鸣长响不止,合着夜风,吹起她一袭似火红衣,她抬手一劈,罡风带着一股煞气分河断流。
河水被煞气所固不得合拢,现出水下的累累白骨,让人心惊。
她不愿破坏人尸骨,便又一道劲风将那些骨架尽数吹向一旁,这才露出最下面的一方阵眼。
那是一只被困的魂蝶。
以魂蝶固魂,使得生魂不灭,也永不得超生。
楚蕴轻轻皱眉,她落到河底的河床上,以灵火烧灼困住魂蝶的细丝线,她来时的那夜也遇到了这丝线……
丝线烧出一点诡异的香气,魂蝶轻轻展翅,蝶翼上生出幽蓝的光。
魂蝶振翅,无数光点从小镇四面八方而来,那些光点跃动如星子,形成一片流泻的银河,牵着镇上所有的行尸走肉们到了河边。
一个个魂魄从禁锢他们的□□之中飞出,逐渐四散而去。
长达两百多年的束缚,终于在此得到了解脱。
一阵阵清风拂过楚蕴的衣袖,她似乎听到了王七娘的声音,带着笑的声音。
王七娘说:“楚姑娘,那日我拦下你之事,陆公子是知道的。”
楚蕴微愣,片刻后,风渐止光点散去,河面重归平静。
她一抬头就见褚砚立在画舫的船头看她,白衣像是因夜色染了点墨,显得沉静如冷玉……
似是察觉她的视线,褚砚脸上露出丝柔和的笑,牵起一股轻软。
陆知行才不可能这般乖巧!
将心里那点心思压下,楚蕴跃回画舫,褚泽方的目光依旧看着窗外,空虚而呆愣。
他两百年的徒劳在这一瞬被释放,却洗不去他那一身附骨的罪孽。
“该让我见芸芸了……”
楚蕴对着褚砚一招手:“狐狸崽,你来帮我护法。”
说着把褚砚往韩芸白骨旁一摁,继续道:“借一点你的生气。”
若他是借术法还魂之人,是不可能有生气的。
她在试探。
“楚仙人,我该如何做?”褚砚显得很镇定,乖乖巧巧地答。
“对着尸骨吹口气就行。”
褚砚立刻照做。
她则从乾坤袋中取了一枚金玲,那是她同那阴魂幡一起抢来的小玩意,玄门以此招魂。
金玲轻摇,魂念于此。
“小书呆,把韩芸的生辰八字写下来。”
她话音一落才想起此处并无纸笔,却见褚泽方直接咬破了手指,在地上一字一句写下。
带着血的字迹随着铃声轻晃,玲响三遍,魂兮归来。
一个虚无身影自褚泽方身前凝出,一身大红喜服,眉目柔顺似当年。
褚泽方踉踉跄跄地过去,却在一步之遥停了下来,他们之间隔着生与死,衰老与青春,一个是三途河畔两百年不入轮回的鬼,一个是杀戮不断逆天求生的人。
韩芸安静地看着他,脸上挂着微笑,似乎完全没有被褚泽方的衰老和恐怖吓到,她眼底溢出温柔心疼,和更多的遗憾。
褚泽方看着她,脸上再无愤恨,这一刻他不恨那些无知的贪婪的人,他更恨的一直都是自己。他恍惚流下泪来,想上前拥抱却不敢,最终韩芸抱住了他,他泣不成声:“我不该贪心……我是真的想和你……白头到老的。”
回答他的是满室寂静,隔了许久,他才听到一声回答。
“我知道。”
韩芸的魂魄隔着生死的距离轻轻抚慰着褚泽方,他抬起手于虚空之中握住了什么,脸上是最温柔的神情,似一溪花月浅照。
褚泽方恍然忆想起当年,他和韩芸坐在院落中那棵银杏树下,他在读医书,韩芸在一旁绣花。
天光落在韩芸的身上都能翻起温柔,那一针一线穿引便引了他的全部心神。
韩芸笑骂他:“别分心,是谁说要成当世第一神医的?”
他回道:“嗯,然后娶你……”
可惜那诺言终究化成了漫长余生里孤单而无望的守望,成了他的的樊笼,生死相隔,垒成遗憾的监牢,让他在此后无数个日日夜夜里痛苦。
那时她红着脸答:“那你可别骗我。”
若岁月回头,他定要执起那双手,暮暮朝朝。
今生不能,期以来世。
被魔纹所覆的褚泽方落下一滴泪来,泪水晕过脸上魔纹,他如同一块镜子般开始支离破碎。
“你……”楚蕴知道,他魔心已破,要灰飞烟灭了,他作孽太多,已经没了来世的可能。
不管生死,他与韩芸都再无将来。
“楚姐姐。”褚泽方转头看向她,带了点年少时的平和,他道:“是我错了。”
说着他开始慢慢化作烟尘,魔纹如同脱痂一般剥落,他凝着最后一口气开口:“是陆知行,是他通过镜子告诉我这么做的……”
“白雪仙,一直都是陆知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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