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7月12日终于到来了，天光大亮，清晨的薄雾笼罩着枚方城，生驹山显得朦胧神秘。伙夫在小溪畔汲水，哨位上传来换岗的口令，脚步声渐渐嘈杂起来，不时传来金铁铿锵，提醒人现在是战争状态，随时会把这美丽山河打成人间地狱。
城主馆客房中，商团团老柴德美正在洗漱，富田详太急匆匆闯进来，草草一礼，有些不安的说道：“明美大人，情况不对。”
柴德美诧异的转过头，看着年轻的武士，问道：“何事慌张啊。”
富田详太说道：“天亮前就一直有军队调动，幕府军在大规模换防。”
柴德美也紧张起来，沉声问道：“你是说，这是要开战的征兆。”
富田详太点点头，说道：“正是，要让侍卫披甲备马，万一幕府方面要不利于我们，总不能束手就擒。”
柴德美看了看他的卫队长桦山义政，海贼少年一眼不发，脸色平静如常。几乎一瞬间，柴德美就平静下来，他镇定的说道：“不必，他们真要动手，我们这几个人也抵挡不住。我担心的是堺城方面没有准备，被幕府军打个措手不及。”
富田详太说道：“父亲大人让我通报明美大人，万一幕府军包围御馆，我们留下来拖住他们。明美大人骑马冲出去就是，逃到生驹山就能活命，不必顾及我们。”
柴德美大笑道：“详太你不必多说，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你当我仴局都是不顾义气，贪生怕死之辈么？不要惊慌，请你父备好围棋，我稍后便到。”
富田详太见柴德美在生死面前镇定自若，心中也安定下来，他长出了一口气，沉声应道：“是！”
甲长陈尿泥凑到桦山义政面前，低声请示道：“要不要派两个人潜出城去，给大出海报个信？”
桦山义政面无表情的说道：“幕府还没有明确说法，你知道他们要干什么，瞎猜么？不要慌，让弟兄们安下心来，加强戒备。”
桦山义政稳如泰山，和年龄极不相称，让陈尿泥十分佩服，到底是跟着大出海经过大风大浪的，临事不慌，这气度就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老海贼叉手施礼，恭恭敬敬的应道：“喏！”躬身退下了。
上午巳时二刻，一色范光来到馆驿，身后跟着一队人马，顶盔掼甲，横眉立目，杀气腾腾。庭中却一片平和之气，两位堺城方面的使者正在堂上围棋。
富田详太大步向前拦住一色范光，冷冷说道：“一色大人，有何贵干？”
一色范光喝道：“继任幕府将军请叛臣和海贼头目到评定室答话。”
堂上富田氏详缓缓站起身，此刻他已经全明白了，谈判破裂，角根义满继位，战争就要开始了。也许今天自己就要血溅枚方城，最后的时刻就要到来了么。。。他压抑着心中的激动，淡淡的说道：“大内家不承认被奸臣挟持的幕府将军。”
一色范光恼羞成怒，厉声喝道：“到了如此地步，你还不觉悟么。”
富田氏详平静的说道：“大内氏虽卑微，也绝不会向不义卑躬屈膝。”
一色范光再不废话，向身后幕府武士喝道：“把这个阴谋作乱的叛臣拿下。”话音未落，双方武士几乎同时拔出佩刀，眼见就要有一场好厮杀。
一旁柴德美站起身来，大声说道：“且慢！”他向前一步，按住了富田氏详就要拔刀的手，转向庭中说道：“既然义满殿下要见我们，你就无权在这里动粗。”
一色范光冷冷看着柴德美，从牙缝里挤出一句阴森森的话：“你们抗命不遵，那就怪不得我们了。”
柴德美直视着一色范光，一字一句的说道：“谁说我们抗命？”他向富田氏详转过身，躬身说道：“富田大人，请吧。”宁波海商死死盯着老武士，低声说道：“他们这是找借口杀我们，如果我们死在这里，谁给堺城通报。。。忍。”
富田氏详终于艰难的说道：“请！”
二人前后脚走到庭中，富田氏详喝道：“把刀都收了吧。”富田详太等这才收刀入鞘，一色范光一挥手，关东武士也收了刀，一触即发的气氛暂时缓和下来。
一色范光领着堺城使者来到城主馆评定室，一路上戒备森严，赫然就是幕府将军的御马回值班，全部披甲持刃，目露凶光。两位使者早将生死置之度外，面色阴沉，一言不发。
来到评定室庭外，有武士拦住二人的卫队，桦山义政看了柴德美一眼，老柴微微点点头，卫队分左右站在石子路两侧。
这个位置可以看到庭中的景象，只见廊下站满了武士，堂上两排幕府重臣，东西相向而坐，默不作声的看着庭中两个使者。
除了五大权臣的谈判代表，堂上还有幕府引目付头人斯波义高，此人是斯波义将之弟，斯波家的重要人物。另一个就是幕府执事细川赖之，他是义满将军的老师，此次亲自奉少年将军出现在战场，表示与堺城决一死战的决心。
堂上主位高悬着一副竹帘，帘后隐隐约约坐着一个华服孩子，头戴平缨冠，双手捧着白色象牙笏板，隔着竹帘看不清面目，显然是新鲜出炉的幕府将军角根义满。
一色范光大步走到堂上，双手伫地向将军施礼，大声说道：“叛臣富田氏详和海贼众柴德美，前来向将军殿下请罪。”
细川赖之睁开半闭的双眼，向堂下略一扫视，冷冷说道：“请罪？我怎么没有看到？”
赤松义则向堂下高声喝道：“富田氏详，你真的要勾结外邦海贼，试图谋反么？”
堂下武士纷纷大声呼喝：“你觉悟吧，还不向将军殿下谢罪。”
庭中二使缓缓跪坐下来，富田氏详将佩刀持于右手，刀绪握在掌中，刀刃冲上，拇指扣住镡口，向前躬身施礼。口中说道：“富田氏详参见殿下。”
庭中顿时群情激愤，因为这只是武士对尊者的礼节，并非对主公的大礼。对于幕府将军的家臣来说，这是无人臣礼，武士们纷纷喝骂出来：“反贼竟敢无礼！”
柴德美高声说道：“我二人是为休兵罢战而来，尔等强迫我们大礼参拜，实属不义，这能服天下武士之心么？”
细川赖元喝道：“尔等是不忠不义的反贼！”
柴德美厉声说道：“在下是康人，并非幕府臣子，何来反贼一说。富田大人是大内氏家臣，尔等拥立义满殿下，并未通报大内氏。如果富田大人大礼参拜，那才是对大内氏不忠不义的逆臣！”
刀矛环伺之中，柴德美面不改色，大声抗辩，堂上诸公一时竟然无言以对。嘈杂的叱骂渐渐平息下来，只是气氛依然紧张，似乎利刃随时可能落到庭中两人身上。
细川赖之缓缓说道：“柴大人好一张利口啊，不过今日我们不是和你们争辩这些的。今天我正式告诉你，幕府认为，你们的条件是对武士的羞辱，是对将军殿下的讹诈，幕府拒绝和你们谈判。”
柴德美大声说道：“执事大人，如此我们会认为，这是幕府对仴局和大内氏宣战。在下恳请堂上诸公以天下安泰为念，以幕府安危为念，慎重考虑。”
细川赖之不耐烦的说道：“你不要再说了，将军大人已经颁布了讨伐你们的《御教令》，此事再无更改。从现在开始，你们就是幕府的敌人，不过幕府不会杀戮登门的使者，你们可以安全离开。”
说着他向旁边点点头，一个家臣捧着黑漆盘来到堂下，盘中是一封卷成圆筒的书信。细川赖之缓缓说道：“这是幕府的讨伐令，请转交大出海殿下和大内义弘大人。”
柴德美看着这张精美的和纸，红漆封印正是幕府的印玺，他摇头苦笑道：“这是对我们下的正式战书么？”
细川赖之冷冷说道：“你也可以这么理解。”
见柴德美终于拿起了那封战书，细川赖之站起身来，大声说道：“战场上得不到的东西，难道能凭口舌得到么？回去擦亮你们的刀枪，准备受死吧。”
柴德美躬身施了一礼，说道：“既然如此，我等告辞了，希望再见执事大人的时候，已经天下太平，国泰民安。”
赤松义则喝道：“马上把这两个巧言令色的家伙赶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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