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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十三章鸿雁


晨间我早早地下了床,神不在焉地接过侍女递过来的毛巾,我随口问道:“绍君呢?”

        “王爷不久前离府进宫了。”

        “他——可曾说什么?”我拿着毛巾的手怔了怔,盯着盆中搅动的水泡,目不转睛。

        “回夫人,王爷他尚未说什么。”侍女熟练地回答着,扶着我坐在了梳妆镜前。

        我无言地坐在镜前,看着镜中那张有些憔悴的脸,这些时日因为体虚,每日都只是将头发随意绾在脑后。今日见我有了精神,侍女主动帮我梳着发髻。她在身后正在束发,看着她熟练的绾好一缕缕的碎发,不知为何我心中一动,叫停了她。我从梳妆盒里拿出那根毫不起眼的簪子,对着她道:“今日就用这根簪子吧。”这根木质的簪子已有岁月的痕迹,本就只是普通的一只素簪。婚后绍君送了我很多只簪子,我看着梳妆盒里那些形式各异的华丽的簪子,已经不甚有印象了,反倒是这只一眼便看见了。

        我轻轻抚摸着这只簪子,当时的情景我此时怎么也想不起来,只想起将簪子递给我的那双手。我也放弃去纠结这些细节,将簪子递给身后的侍女。为了配合今日的妆发,她特地为我拿来了素净的衣裙,准备完毕我就拿着摇扇去蹲人了。既然他要躲我,那我便在他回家的必经路上等着。

        这一等便到了傍晚,午间倒是托人送了信来说不回家吃饭不必等。直到夜幕西山,等到我都有了困意,他既然没递信过来,那晚饭是要在家中吃的,那我也等。可我终究是没等到人,只等来一封急信,信上的字迹写得很匆忙,字数不多,我却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他竟然连一句告别都不与我当面说便去了北国。

        递信的侍卫紧张地看着我,我看着他脸皮绷得生紧,不由得笑了:“你怕我做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你且等我一等。”我走去书房拿着纸笔,想了想便写了一个“阅”字,折好交予他道:“好了,你走吧。”语毕他飞也似得窜了出去,仿佛我是是一个吃人的妖怪。

        我此时都不知绍君是在别扭什么,白日便出了城,午间还要写假信糊弄我,晚上才告诉我他已出了城,此时怕不是已经在半路上了。我之前在书房睡觉的时候,偶尔会听见绍君与侍卫的几句对话。不过那时不怎么放在心上,我只知道北国那边又有了动静。北国与南国在二十几年前的盟约下和平了这些年,近年来北国愈发不满足于北部贫瘠的土地,一直有想要南下的野心。这二十年来南国休养生息,百姓才从战乱中恢复过来过几天安稳日子,自然是不想开战的。此次一去,也不知结果会如何。

        我扯掉头上的发簪,将它随手扔到桌上,木质簪子碰到桌上,发出一声闷响。我停住了脚步,想了想还是将它好好收在了盒中,本来有些莫名烦闷的心情也舒缓下来。也罢,我看向桌上他派人送来的信,上面留有墨香和一股若有若无的冷香,信上最后几句话写着等他归家。那我便等吧,三年我都等过。

        现在想来,我与他的感情似乎大部分时间是处于等待中的。我的身子随着季节的变换日渐地好了,精力也好不少,只是记忆依然没有什么好转。时间逐渐抹去了以前我对他的大部分记忆,只记得一些零星的、记忆深刻的片段。只记得有这么一个人教我等了三年,只记得有个人把我娶回家后悉心待我几年后又离了家。闲来无事,我每每想起一些往事,便将那些记在纸上,以免忘了去。

        我和他的书信往来从一周一封到一月一封,因为路途遥远,有时过了一个月才收到他很久之前寄来的信。他冬日里离开的,他在信中说北部边境的春,我收到之时已到了夏季。有时他的信内容十分少,总结起来都是一些没有任何意义的安好勿念之类的车轱辘话,气得我也只准备回几个字。一想不能麻烦人家送信的白跑一趟,于是又勉为其难地多写了几句话。说不担忧是假的,我并不知道他此番离家是去处理什么,宫中经常传出消息说是可能要开战了,需要世家们多捐赠些银两以充实国库度过难关。我作为宁王夫人代表宁王府作为表率作用,率先捐赠了银两。绍君不在家,凡事都是我做主,有时也觉得掌握大权的感觉很是痛快。只是每夜躺在那张冰冷的床的时候,偶尔会感到有些寂寞。我依然想不明白那晚绍君为何要推开我,为何转天离开家都不与我做一次告别。

        也不知道他的身体怎么样了,我在信中问,他也没有正面回复,只说一切安好。绍君之前说短则半年,半年转眼间过去了,他没有回来。到了他离开的第一个冬日,这个冬日似乎比以前更冷,我一个人睡在床榻上怎么也睡不暖,加了好几床棉被。夜间我经常梦到他,梦到他消失在风雪中,我怎么追也追不上。我写信叮嘱他好好吃药,告诉他我每日每夜的梦魇,他回复道:“只是梦,安心。”我也希望如此。

        在这段孤寂的时日,我又开始绣帕子练手了,许久没绣帕子有些生疏,我绣了很多次都不满意,于是我每日晚上绣了拆,拆了绣,白天看书写信,晚上绣花。我其实有很多封信件写了没有寄出去,似乎每日已经养成了习惯,今日干了什么,谁又说了什么笑话,遇到了什么倒霉事,家中又发生了什么,我都事无巨细地记了下来,与其说是信不如说是日记。我最终还是一封都没有寄给他,等到真要写信寄给他的时候,我落笔的字又没有那么多了。

        他寄给我的信的内容,我其实都能猜到写了什么。经常会附有一首情诗,却从来不写他的近况,就算这样,每次他们把信件送交到我手上的时候,我的心中还是忍耐不住的欣喜,仍旧会满怀期待的拆开每一封信件。有时候他会写满一张纸,有时候就只有两句诗,写满一张纸的时候通常是在节日的时候,写一写以前的往事。我也顺便加深一下记忆,因为很多事情在我的记忆中已经模糊了。

        直到我绣出了第一个勉强满意的帕子,绍君在离家的第二个初春回来了。彼时初雪消融,他踏着雨雪带着风尘回到了家,桃花枝头微颤,他站在廊下笑意盈盈地看着我,我终究还是忍不住。

        隐忍的思念如泉水涌出,我抛下手上的书,冲过去抱住了他,搂住了他的脖子,不管三七二十一,不管是不是有很多人侍从在旁边看着,直接吧唧亲了一口。等我再次回头的时候,周围一个人都没有了,只有我和他。我事先预想了很多种重逢的场景,比如一定要让他知道我当初生气了,比如主动的绝对不能是我诸如此类的,可等我真正再次见到他的时候,此时此刻根本不为他的不辞而别生气了,我满脑子满眼都是他的笑,根本想不起来别的。

        我的夫君他平安回来了。

        欣喜很快被担忧所掩盖了,他的身子比去时要差了。许是路上颠簸劳累的缘故,他神色有些许疲惫。我从怀中掏出昨晚刚绣好的帕子,他拿着帕子,脸上的疲劳缓和了不少。

        “得亏晚晚还记得。”他笑着摸了摸我的头,我把脸埋进他怀里,比起以前的药香味道多了一股风与雪的气息,冷冽清冷,我嗅了嗅鼻子,那股冷香也闻不见了。

        突然他轻微咳嗽起来,他只是用手捂着嘴。我问他为何不用我绣的帕子。他说舍不得。

        舍不得。

        我眼泪哗啦就流了下来:“我等了你那么久,你可要多陪陪我。”

        他笑着说好。

        北国的事情,绍君处理的很圆满,中间几经波折的事情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在那边受了很多苦。此次事件处理有功,他的能力被皇帝看重,被立了太子。

        “你看,嫁给我不亏,你当上了太子妃。”他笑着说。

        我抱着他哭着笑,笑着哭,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欣喜还是悲伤了。我只是简单地希望能与他白头到老。

        裴桓因为试图谋害手足,勾结北国奸细惹得龙颜大怒。我这才知道原来皇后不是裴桓的亲娘,裴桓是她收养过来的孩子,他的生母是北国派过来和亲的公主,生育他之时难产死去了,于是皇帝便让现皇后抱养了他,怪不得他那双桃花眼圣上和皇后都没有。他现在正被□□中,等待处置。

        我看向绍君,他神色淡淡,对于裴桓的消息眼睛都没眨一下。我把刚熬好的药端过来,伸手送过去道:“你早就知道?”他低头吹了吹药碗的热气道:“\"将欲歙之,必固张之;将欲弱之,必固强之;将欲废之,必固兴之;将欲夺之,必固与之。是谓微明。\"算计罢了。他那次暗杀没有得手,必定还会再次谋划一次更大的行动。”

        “那你在北国受伤了吗?”我见他久久不喝下那碗药,又伸手接过,坐在他旁边拿勺子舀出一勺吹了吹热气后喂过去。

        他似是叹了一口气,将药喝了复而好整以暇地看着我道:“夫人放心,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一想起那日他不告而别,半路才告诉我,我就有点委屈,更何况前一个晚上他还拒绝了我的主动亲热,更是伤了我的心肝。他见我不说话,伸手摸了摸我的脸颊道:“你还是瘦了。那日是我不好,夫人不与我计较好不好?”

        我看向他,他还是没打算告诉我他为何那样的原因,又只是准备拿温柔搪塞过去。我把药碗往桌上一放,留下一句“你自己喝吧!”便气呼呼地走了。想起怀中揣着的蜜糖准备在他喝完药给他的,既然拿都拿来了,我掏出那糖折返回去往他怀里一扔:“爱吃不吃。”我又噔噔噔地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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