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零八章 恼羞成怒

　　即便如此，魑魅仍旧没有露出半分恼怒的神情。此时的他当真有将死之人的善意，看向池梦儿的眼睛里满是复杂的情愫。

　　“你这是什么眼神？”若是池梦儿在此之前或许还只是以为魑魅想要抛弃她这么个已经无用的棋子，心中多有怨怼，可现在对上魑魅那双平静又柔和的眸子的时候，她忽然慌了。

　　“疯女人，你感觉到了吧？”魑魅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无奈又苦涩的笑来，“残存在你体内的，属于我的力量正在逐渐消散……我也不想留下你一个人，但是这不可逆转的事情，着实不在我的可控范围之内。”

　　魑魅没有说，他其实还有一条续命的法子，便是吞噬了池梦儿灵魂。若是放在从前，他似乎并不会在意区区一个宿主如何，但是现在对上池梦儿，他忽然觉得就这么离开这个让他纷扰了几百年的俗世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只可惜，魑魅这难能的善心和慈悲在池梦儿眼里一文不值。她掐着魑魅的脖子，一双眼睛变得猩红不已，“你是看着我大势已去，所以想要另寻下家是吗？那我告诉你，你想都别想！我就是和你同归于尽，你也别想在这个时候将我舍弃了！”

　　魑魅摇摇头，莫名的察觉到了自己心底一点苦涩的滋味。便是他也没有想到，自己在临死之时竟然是这般多愁善感的。

　　“疯女人，是我对不起你，这一条路实在是太难走了，我想……我也是累了。”

　　池梦儿摇了摇头，“谢玄墨现在还不能掌握大局，就算丢了云州城，他也不能在十天半个月的时间里重新场控朝堂的。再说了，太子尚且年幼，那老皇帝也不过就吊着一口气在，他谢玄墨撑死了也就只是个摄政王，你我只需要再多一点耐心……”

　　“梦儿。”魑魅忽然开口，对池梦儿的称呼再不是“疯女人”，而是她从未听过的、亲昵至极的“梦儿”。

　　池梦儿身子一震，呆滞了好半晌说不出话来。她并不知道自己听到魑魅这么唤她的时候，心中究竟作何感想，但她分明想起来了，她在昏睡之中、不断向下坠落的无助的时候，听到的那一声声让她动容的呼唤。

　　心跳有些乱了。

　　魑魅看着池梦儿有些失神的模样，轻轻叹了口气：“梦儿，我这一生所为，桩桩件件都是罪过，加诸我身的恶行足够我在地狱中煎熬许久、不入轮回。但是，梦儿，我这一生并没有什么万分后悔的事情，除却将你带入这权力纷争的漩涡之中。”

　　“你现在跟我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池梦儿恍然回过神来，看向魑魅的眼中多有哀戚。

　　试问谁能一路功于心计，扶持一个根本不被看好的皇子将要问鼎权力巅峰，能不觉艰辛呢？池梦儿早在许久之前就心生厌倦了，可是她更知道自己没有退路，若不能铲除异己，就只能自己吞下失败的苦果。

　　魑魅长叹一声，“是我对不住你，我也知道现在不论我说什么都是为时已晚了……但是梦儿，现在在这里你是自由之身，没有人能寻到此处，你若是愿意可在此处安度余生。或者，或者你可以在这里暂避风头，等世人渐渐忘却了五皇子妃，你再回去，到那时候你也能为自己谋一个赖以生存的活计，不过如果你不愿意的话，我这百年积攒的钱财也足够你挥霍了。”

　　池梦儿不知道什么时候湿了眼眶，她松开了对魑魅的禁锢，缩回了自己原先的位子，双臂圈着自己的身子，蜷成一团。

　　魑魅轻咳两声，从地上爬起来，悄然靠近了池梦儿，抬起手却不敢触碰。池梦儿没抬头，自然也看不见方才还凝成实体的魑魅此时变得几近透明。

　　“梦儿，我所求无他，只希望你此生能安然，便是放下因我而起的贪念，好好生活。”

　　池梦儿将头埋在臂弯之间，没有半点反应，好像根本就没有听见魑魅那虚弱却深情的叮嘱。

　　一瞬间，魑魅的眸子暗了暗，一直挑起的嘴角也往下沉了两分。他不知道此时积压在他胸口的苦痛究竟是因为灵魂不稳、将要溃散带来的，还是因为面前的池梦儿，总之那陌生的情绪和感触从他沉寂许久的心脏开始，往四肢百骸蔓延，最后归于虚无。

　　“好好活着……”

　　魑魅张了张嘴，最后一句话融在偶尔拂过的微风之中，落入池梦儿耳中的时候只剩下了四个字。

　　微风不语，就再没人知道这句话究竟是只有四个字，还是有其他随着魑魅最后唇齿微动一同吐出。

　　云州城中敬仰了将近百年的“邪神”终于是彻底陨落了，那座方才焕发出新生的城池陡然间像是剥落了一层旧裳，新鲜的血液不断灌入其中，取代了原先的死寂。

　　池梦儿似乎还想着要等魑魅后文，可许久都没有再听见动静的她再抬头的时候，只能看得见茫然五级的海面，和其上偶尔俯冲入水的海鸟。

　　“魑魅……”

　　她轻声唤道。可四下寂寥，回应池梦儿的只有海浪冲击岛屿上礁石的闷声，或者偶尔惊起的海鸟的两声啼叫。

　　他走了？

　　池梦儿目光空洞，许久之后才消化了这样的消息。

　　“为什么啊？分明是你先招惹我，告诉我能帮我达成心愿，能带着我走到那至高无上的位置上的……”池梦儿将环这这自己身子的手臂收紧了一些，眼中染上了悲哀的色彩，“明明是你引诱着我，让我走上这条不归路的，又凭什么是你这么潇洒的转身就离开了？”

　　没有人能回答她的问题，魑魅归于虚无，而这岛屿上沾满了魑魅的气息，连一生物都不愿栖息。

　　池梦儿在巨石旁边呆坐了许久，等那高悬在半空的红日逐渐靠近了海面，将巨大的身子拖到了池梦儿面前，她才好像被烈焰灼烧过一般，惊叫着跳起来，躲开太阳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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